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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回忆不在阑珊处

天气转凉,林唯一带沈橙橙去医院去做最后一次的检查,只是两人在前院疯闹起来。

起因倒也简单,沈橙橙见前院花架走廊上的花开得好,便忍不住捡了一只落花,想要别在林唯一的耳边。林唯一不让,沈橙橙偏要。

林唯一也感到沈橙橙变了,她在他面前恣意多了,不再是之前束手束脚的样子了。

即便如此,林唯一还是不想让沈橙橙得逞。他大男人一个,凭什么簪花?但他又怕沈橙橙追追打打再次扭了脚,于是,就放慢了脚步,好让她追上来。

沈橙橙追上来后,伸长了手臂非要把那朵小花别在他的耳际。林唯一长手一伸,抵住了她的额头,她不论怎么伸手,都和林唯一有些距离。她的手也没有林唯一的手长,两只手怎么划来划去,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

见状,林唯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林唯一,你不要仗着手长欺负我!”沈橙橙气鼓鼓地说。

林唯一只是笑,没应她的话。

沈橙橙这一喊,除了林唯一听到外,不远处的乔意可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起初他以为是听岔了,但当他无心转头,视线越过树丛,便看到了那边的林唯一。

不是幻听,真的是林唯一。

乔意可停下脚步。

那边的声音远远传来:“好了,好了,我不跟你疯了,我自己戴总行吧?”

是……沈橙橙的声音?

在一边偷听的乔意可不敢大步向前,他借着半人高的树丛,在缝隙中努力窥视,最后,终于看到了那墨绿色的裙摆。再往上看去,便是沈橙橙那张可爱的笑脸。

乔意可感到呼吸有些窒息。

“好看吗?”耳边别着一朵花的沈橙橙冲林唯一问。

林唯一只笑不语,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发顶。乔意可在一边偷看,此刻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甩开林唯一的手。

他死死扣住手心,不断提醒自己要理智。他眼巴巴地看着林唯一轻轻拍了拍沈橙橙的脑袋,轻声说了句:“好看。”

沈橙橙笑了,那样的笑容是她之前从不曾有的。乔意可有些心烦意乱。

从前的她有些胆怯,连微笑都藏着几分,还死活不肯露出真心。她就像一只蜗牛,背着重重的壳,怎么都卸不下来。以前,乔意可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沈橙橙,她是没办法卸下身上的重负,蜗牛脱了壳该怎么活?

现在,他才意识到,沈橙橙不是蜗牛。是他只看到了沈橙橙面对他的一面,从而自以为是地以为她对全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

并不是一样的,怎么会是一样的。

乔意可缓缓坐在地上,有些无助地看着地面。他的双耳没有闲着,依旧捕捉着那边的对话。

“你不是说带我去马场看看吗?”沈橙橙说。

“看你这次的检查结果,如果恢复得好,我们下周末就去。”林唯一回答。

这不是平日里的林唯一,乔意可咬牙切齿着,并有点愤恨地想。

平日里的林唯一,礼貌有加,对人却从不和蔼。他像是和所有人都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就像是镜中花,伸手一触,便消失不见。

而现在的他,是活生生的林唯一。

“肯定好了,肯定好了!”沈橙橙的声音打断了乔意可的沉思。

“好,好,好,那下周六我去接你,可以吗?”林唯一讨饶地说。

“真的吗?”沈橙橙惊喜地喊出了声。

“真的。”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了,乔意可这才站起身来。他恍恍惚惚地走向住院部的时候还撞到了好几个人。

周六,是吗?那他也周六去见沈橙橙好了。

想到这里,乔意可笑了出来,他不是好人,并没有想过放过谁。

既然她要他记得,那么他就不会忘。

周六一到,沈橙橙便自觉自愿地起了床。她收拾好自己,又去厨房做好了早餐。这时,她的父亲沈远山正好走出房门。

沈远山看到沈橙橙一愣道:“今天外面在下冰雹吗?”

“我只是起了个早床!”沈橙橙无奈道。

“起了早床还做了早餐,有点不太真实。”沈远山边说边坐了下来,沈橙橙适时递上了一杯温开水。他喝完之后,对沈橙橙说:“说吧,你今天又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这就是她的父亲,虽然,看起来很威严,但私下里却平易近人。沈橙橙觉得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不像父女,倒像是朋友。

沈橙橙的母亲早逝,她由父亲一手带大。十几年下来,她深知父亲付出了什么。

“我今天要出去一整天,不要太想我。”沈橙橙笑道。

“又是和苏莫青青还有夏颜一起?”沈远山问。

扭捏了一阵后,沈橙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说:“不是,和林唯一。”

听到这个名字,沈远山愣了一阵,随即展开笑容,说:“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很多年了。”

确实很多年了,多到沈远山都知道此人。当年,沈远山还跟沈橙橙开玩笑:“你这么胆小,要不然我去跟他说说,让你俩交个朋友?”

那时候的沈橙橙红着脸说不要。

沈远山也知道沈橙橙容易害羞,此时,见她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面碗里,他才说了一句:“那好好玩,还是那句话,晚上十点前一定要回家。”

面对父亲的嘱咐,沈橙橙点了点头道:“好的,谢谢爸爸。”

吃完早餐后,沈远山想了想,又从钱夹里拿出了几张钞票和一张信用卡递给了沈橙橙。沈橙橙愣了一下,问:“爸爸,这是干嘛?”

“约会,你也要负担一部分,占别人便宜不好。”沈远山说。

沈橙橙接过父亲手中的钱和卡,向前走了两步,用力抱住了沈远山道:“知道了,爸爸。”

沈远山拍了拍她的脑袋,“嗯”了一声。

沈橙橙洗好碗筷,又回房间里换好了衣服,端坐在梳妆台前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看向了那些化妆品。

化完妆后,她拿上背包,换好鞋子,和沈远山打了招呼,便出门了。

她和林唯一约好在小区门口的车站见面,现在时间还早,她无聊地在车站走来走去。她见路边有小孩用粉笔划过的格子,那是她很小的时候玩过的一种游戏,叫跳房子。一时间她童心大发,忍不住踩着那些格子跳了起来。

她的裙摆飞扬,笑容灿烂,看愣了不少路人。

沈橙橙玩得尽兴,撩过落在眼前的碎发,刚一转身,便撞到了人。她连忙说:“对不起”,对方却没有回应。她抬头,却看到了熟悉的人。

“乔意可。”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状似无意,绕着她走了一圈,问:“你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是有约会吧。那我站在这里,应该是打扰到你了。”

听到这话,沈橙橙不知该说什么。她惯性地低下头,却发现乔意可穿了一双让她很眼熟的鞋子。

这是她当年和乔意可一起买的鞋子,与她的那双一模一样。

当时,乔意可不喜欢如此寡淡的白色,他的鞋子向来斑斓,一双白色好似打破了鞋柜里的平衡,而沈橙橙却很喜欢白色。

经不住她的几番哀求,乔意可还是把鞋子买了。虽然,他抱怨良久,说这双鞋子不好配衣服,他是绝对不会穿的。

现在,看到这双鞋子时,沈橙橙抬头,讥诮地说:“不是绝对不会穿吗?”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乔意可反问道。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态,像悲伤,又像是失望。她形容不好那种神情,但是,她看得出来,乔意可似乎很伤心。

在很久之前,沈橙橙就在想,她和乔意可的关系一直很奇怪。可是她很肯定,她和乔意可做不了朋友。他们之间缺少成为朋友的必要条件,他们既没办法因对方的成长而欢呼,也没能力全然信任对方。

他们皆是彼此的囹圄,一朝踏错,终生不覆。更可怕的是,在几年前,这是他们之间乐于见到的场景。

“既然我没有太阳,你也一起陪我长眠在夜里,我们两个人,再也不要窥见天光。”

这句话从乔意可的嘴里说出来,让沈橙橙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乔意可向来都是无法无天的。他是太阳,只有别人围着他转圈的份,没有他躬身让旁人讨饶的情景。所谓“绝对”,她曾经在乔意可身上窥见过端倪。

但是,这样的人,却突然说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这句话。

他不适合这种问句。而且,他是绝对的。沈橙橙这样回答自己。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乔意可说:“沈橙橙,今天我有点事找你,你抽出今天的时间给我。”

乔意可还是和以前一样霸道,根本不在乎别人有没有空。仿佛这些都是小事,只有他一个人才是重中之重。

说他幼稚吗?其实,乔意可并不幼稚,他只是拥有绝对权。

但沈橙橙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面对乔意可,她生平第一次说出了“不”字。

“不?”乔意可眯起了眼睛,很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不再如以往那般胆怯。她挺直了脊背,任由他打量。

是不一样的,但他也不会让沈橙橙如愿。乔意可长手一伸,直接拽住了沈橙橙的胳膊。沈橙橙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乔意可塞到了车上。

他动作极快,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被塞到车里的沈橙橙突然意识到,乔意可今天并不是一时兴起路过她家,而是有备而来。他一定是想要做什么,才特地到这里来的。

可是沈橙橙又想不出,他到底为何而来。

她想趁他不注意时立即下车,哪知他的动作更快,一上车便落了锁。乔意可看到沈橙橙的小动作,忍不住嗤笑道:“你以为我是谁,我还不了解你吗?”

就是这么一句话,瞬间将沈橙橙打回原形。仿佛她又是当年的那个女生,是那个永远贴着“乔意可”的专属标签,背地里被人称呼“小奴隶”的那个沈橙橙。她战战兢兢地活在乔意可的阴影之下,生怕扬手抛洒。

“乔意可,你到底想干嘛?”沈橙橙问。

“我并不想干嘛,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做什么都有目的?”前方正好是红灯,乔意可将车停了下来,侧过脑袋看着她问。

“没什么,过了红绿灯,麻烦把我放下来,我约了人,时间快到了。”沈橙橙说。

“推了。”乔意可说。

“你总是这样,枉顾别人的心愿。我有事就是有事,你难道就不会正正经经约我一次,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说话时,沈橙橙的声音忍不住高抬。

从很久之前,沈橙橙便知道自己在乔意可眼里没什么地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根本没有重视的必要。但为什么到现在,他都不肯好好地给她尊重。每次都是这样,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只是一个招呼的事情,而她的心情,永远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久而久之,她也知道了,其实,对于乔意可来说,她也是一个不重要的东西。

乔意可刚准备说话,沈橙橙的手机便“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林唯一的电话。

沈橙橙只觉得糟糕至极。她刚准备接起电话,哪知手机直接被一边的乔意可抽走,他开了免提,对林唯一说:“我是乔意可。”

电话那边的林唯一显然愣住了,过了一阵,他才说:“沈橙橙呢?”

乔意可说:“在我旁边。”

“我要和她说话。”林唯一的口气变得严肃。

“我又没绑着她,她自然可以开口。”乔意可嘲笑道。

电话那边的林唯一喊了声沈橙橙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温柔,让沈橙橙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唯一……”沈橙橙喊道。

“你在哪儿?”林唯一问。

“在乔意可的车上,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去哪里。”沈橙橙的语气透着无奈。

乔意可轻“嗤”一声道:“还是我说吧。我一大早来沈橙橙家这边,遇到了她。想着老朋友很久没叙旧了,便把她带走了。林唯一,你不会介意吧?”

“我介意。”林唯一说:“你们在哪儿,我去把沈橙橙接回来。”

“你觉得可能吗?”说完后,乔意可挂了电话。他将沈橙橙的手机关机后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沈橙橙也没想要把自己的手机要回来,她不会傻到相信乔意可会这么好心地把手机还给她。虽然,她不明白乔意可的突然而至是为了什么。

一路上两人无话,车内寂静。沈橙橙没有手机,只能转过脑袋看向窗外飞驰的景物。乔意可也无心攀谈,似乎对这样的沉默十分满意,并任由这样的气氛蔓延下去。

没过一阵,沈橙橙便发现路上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再定睛看去,这不是学校附近吗?

卖糯米包、油条的小摊仍在,虽然,价格涨了,但是,老板没换;对街的小卖部门面已经拆除;小餐厅也改头换面;那家常去的奶茶店并到了隔壁的手机营业厅中……

沈橙橙轻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想起来自己没吃早餐,想吃附近的一家牛肉粉,就正好过来了。”乔意可随口道。

“就这样?”沈橙橙是不信的。

她随着乔意可下了车,两人走进面馆。沈橙橙在占座之前对乔意可说:“我吃过早饭了。”

乔意可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没过一阵,乔意可端了两杯豆浆过来,接着又端了一碗牛肉粉。

牛肉粉上飘着一层红油,光看都觉得舌根发麻。但她知道,乔意可嗜辣,从高中时便是无辣不欢。

乔意可一边拿筷子拌粉一边对她说:“出国这几年,想吃点辣的虽然不难,但是,想吃这样一碗牛肉粉却不容易。现在重新吃到了,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道,挺怀念的。”

沈橙橙没接话,只是端起豆浆,喝了一口。

只有觉得过去美好的人才念旧,她不喜欢过去,并不能如乔意可一般感同身受。

吃完后,乔意可擦了擦嘴,又带着她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其实,他们的学校早就整体搬迁了,但空出来的教学楼因为手续还没审批下来,接手的开发商暂时没办法拆除。于是,那几栋楼荒废着屹立在一片繁华中。

乔意可推了推那扇铁门,铁门被铜链和铁锁拴着。他用力摇晃了几下,摇松了铁门下的插销。接着他又用力推了推,推出了一道缝隙,正好容一个人通过。他对沈橙橙招了招手,说:“咱们进去看看。”

他眼神里流露出一抹顽皮如孩童般纯粹,沈橙橙看得愣了,等到回过神来,便贴着乔意可挤进了那道铁门的缝隙中。

他们的学校不大,站上升旗台,一眼就可以望到底。不过此刻学校被荒废后倒是显得格外空旷,三栋教学楼的门窗洞开,黑黝黝的,像是藏了什么。

有风经过,一扇门被吹得关上。“轰”的一声,吓得沈橙橙寒毛直竖,立刻紧紧跟在了乔意可的身后。

乔意可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并没奚落她,只是问:“怕?”

沈橙橙也不矫情,用力点了点头。

乔意可想了想,递了一片自己的衣角给她,说:“怕就牵着。”

看着那片衣角,沈橙橙哭笑不得,心里却“倏”地软了一角。他总是这样,沈橙橙以为他不能再坏的时候,乔意可就会一反常态地嘘寒问暖。而当沈橙橙对他有所期待时,乔意可便会慌不择路地搞砸一切,甚至,连他们之间仅有的一点情分都能砸个彻底。

沈橙橙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好是坏。她恨他,但又狠不下全部的心。

她还在想,乔意可打断了她的思绪:“走吧,我们去班上瞧瞧。”

“嗯。”

他们走到教学楼,来到了高三六班的门口。门洞大开,沈橙橙几乎不敢往里看。还是乔意可胆大,他让沈橙橙在门口等一阵,他进了教室,将窗帘全部打开。

室内终于恢复了明亮,沈橙橙大着胆子往里看了一眼。

桌椅瘫倒,室内狼藉,遍寻不见曾经的样子。乔意可随意扶起一张桌子,摆在了那里,对她说:“你还记得吗,我以前就坐这儿,你坐我旁边。”

沈橙橙点头,说:“记得。”

“我也觉得奇怪,三年下来,我的同桌那么多,偏偏就觉得你顺眼。”乔意可说。

“你这话是在夸我吗?”沈橙橙问。

“没夸你,我在思索,我的品位是不是越来越差了。”乔意可说。

听到这话,沈橙橙这才察觉原来乔意可是在拿她开涮。她气得快走几步,高高举起右手捏成拳头作势就要砸他。乔意可却笑呵呵地举手讨饶:“好好好,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沈橙橙这才放下手来。

乔意可看到这样的沈橙橙,嘴角也忍不住也泛出了微笑。他说:“现在的你比以前可爱多了,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嘛。”

“以前我敢吗?”沈橙橙说。

“现在你就敢了,谁给你的胆子,怎么以前没借你一个?”乔意可问。

听到这话,沈橙橙愣了一下,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不是谁给她胆子,也不是什么敢与不敢。是因为沈橙橙不再害怕失去他了。

一个人年少的时候总是对自己有诸多的不自信。不管是外貌上的,还是能力上的。有时,嫌弃成绩单不够漂亮;有时,觉得鼻子上为什么偏偏要长一颗痘痘;有时,还要嫌弃身上的校服丑陋;有时,还要担心自己的身边朋友不多,显得孤僻……

但沈橙橙觉得生活给了她既甜蜜又苦涩的礼物。她的两个至交好友都相当优秀,所以,更衬得她身无所长。

说漂亮,苏莫青青已经是全校第一了,根本没什么可比性;说有钱,夏颜家的公司全市知名,也没什么好说的;说成绩,苏莫青青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说才艺,夏颜钢琴十级,新年音乐会上还做过表演……

沈橙橙掰着指头数来数去,总觉得根本不需要跟她们做比较,自己就已经甘拜下风了。

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乔意可。

人人都想巴结乔意可,乔意可却偏偏挑中了一个她。

从乔意可莫名使唤她的那一天起,班里的同学便开始对她变了态度。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恭维,又像讨好。反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

时间久了,沈橙橙便懂了那是个什么滋味。她像是古代伺候皇帝的大太监,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主子的意思。旁人想要巴结主子,自然也要讨好奴才,她是占了乔意可的光。

还有个词可以完美地诠释她的地位,叫作“狐假虎威”。

她是狐,被乔意可的权威笼罩,保护她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不遭旁人的欺辱责难,并给了她一定限度的自由。

沈橙橙一直天真地认为她和乔意可的关系是平等的。大家都是利用和被利用。我给你提供劳动力,你给我提供便利。大家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

但事情永远不会如人所想,有一天,乔意可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他问沈橙橙:“你跟苏莫青青的关系很好?”

问那句话的乔意可,表情凶巴巴的,像是有些不耐烦。沈橙橙吓了一跳,以为他也对苏莫青青有什么偏见,刚解释了两句,乔意可就打断了她。他问:“就只用回答我,是不是关系很好。”

沈橙橙不解其意,只好说:“是的,她和我一直都是好朋友。”

听完这话,乔意可“哦”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沈橙橙很敏感,她对乔意可留了个心眼。

有时,苏莫青青会来班上找她。每当这时,一向下课就要冲到操场上打球的乔意可便会抱着球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假装很爱学习地翻开书,还要捅一捅坐在身边的沈橙橙:“咦,下节是什么课?”

黑板最右侧用白色粉笔写了偌大的字他不去看,非要问正和苏莫青青说话的她。

这是什么心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橙橙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向苏莫青青引荐了乔意可。她拉了拉苏莫青青的胳膊,指给她说:“这个是乔意可。”

苏莫青青笑得礼貌,全然是出于她的面子:“我是苏莫青青。”

而沈橙橙亲眼看到,苏莫青青的微笑,点亮了乔意可眼里的星光。她那位不可一世的同桌第一次红了脸,讲话也开始有些不自在。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之后,傻兮兮地说了一句:“你好”,仿佛鹦鹉学舌一般好笑。

沈橙橙没有笑,她笑不出来。她的心脏就像被挤过的柠檬,酸水一个劲儿往外面翻涌。

多好啊,公主终究是可以得到王子的青睐,而像沈橙橙一样的小红帽,等着她的只有外婆家里的大灰狼。

从那之后,乔意可有意无意便会路过苏莫青青的教室。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找人叫她出来,并说今天忘了带历史书明天忘了带语文书。反正他总有借口。

沈橙橙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但是,心里别扭得就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心里跳跃着一簇不知名的小火苗,“蹭,蹭”地烧得她不自觉笑了起来。

从那天起,她开始明白,书上的心灵鸡汤,大部分都是骗人的。什么只要心灵美就够了,如果外表不美,谁会多看你一眼。即使看上你又如何,只能做故事书里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甲。

乔意可从沈橙橙的手机里翻到了苏莫青青的电话。每夜都会给她发短信。苏莫青青也没有怎么搭理,但到后来,两人还是聊了起来。

这些,沈橙橙都是知道的。苏莫青青不止找她抱怨过一次:“那个乔意可,好烦人,总缠着我。”

这时,沈橙橙有些恍惚了。苏莫青青这样近乎于娇嗔的抱怨,到底是烦恼居多,还是炫耀居多?

次数多了,沈橙橙就有些恼了。

她再也不会去看乔意可打球,也不会替他买水,甚至连桌面都不会为他整理了。刚开始时,乔意可还未发现。越到后面,他察觉了沈橙橙的异样,除了感到奇怪外,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本该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乔意可想要她说个清楚。

不过,正当他想要找到沈橙橙时,却又没办法联系到她了。

因为,沈橙橙决心要参加美术方面的高考,在学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甚至连苏莫青青周末约她出来温书,她都拒绝了。

沈橙橙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是,嘴里说“不”的那一瞬间,简直就是爽死了。不管是她刻意地拒绝苏莫青青,还是不再替乔意可做任何事情。这样的隐隐快感,大概就叫作报复吧。

在外面上补习班时,沈橙橙认识了夏颜。两人同校,但不同的是,夏颜是高二的转校生。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从未断绝。

夏颜的眼睛很大,用一句毫不夸张的话来说,那简直就是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人也长得可爱,而且和她还有几分相似。

有人自爆说和夏颜是小学同学,从那时开始,她便有车接送,而且是清一色的大奔。也有人说,初中时,她家里破产了,现在不过是爱装潇洒爱装酷而已,家里根本没有几个钱。

沈橙橙听烂了这种鬼话。她暗地里想着,“这些话传来传去有什么意义?又不是说出来能让人多长半块肉,别人家的事情,何必去辗转这些莫须有的口舌。”

虽然,那时她听说了夏颜,但两人的真正相识,还是因为一本书。连沈橙橙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来要和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变成好友,时间和缘分,可以解决一切。

上补习班后,沈橙橙认真听讲。倒不是因为她有多爱学习,纯粹是因为父亲给她布置了任务:“我不求你考个什么第一,你起码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比月考高十分总可以吧?数学只考三十分,看起来太丢人了些。”

美术生不要求那么好的文化成绩,但沈橙橙的数学实在太烂了,谁都看不过眼了。她自己也觉得不好看,便只有认真学习了。

每天,沈橙橙都在认真听讲,夏颜却每天都在看小说。她看完一本扔一本,看起来实在是潇洒。虽然,夏颜看小说,但做题也不含糊。一心两用,没人比她更厉害了。

沈橙橙羡慕得不行,心里暗自佩服。

两人坐得近,下课时也常常聚在一起聊天。沈橙橙无意间说到一本小说,说自己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本书的下册。听到这话,夏颜从书包里抽出了那本小说的下册,递给了她。

“我之前也找了好久,最后还是托人在别市买到的。我看完了,你拿去看吧。”夏颜说。

沈橙橙一脸钦佩地看着夏颜,愣是把夏颜瞧得不好意思了。最后,夏颜只好袒露实情:“我和乔意可是姐弟,谢谢你平时照顾我弟弟。他也总跟我提到你。不过这件事情你要保密,不能说出去。”

沈橙橙自然回答:“好。”这样的事情她也没有必要到处去讲。

不过两人实在趣味相投,很快便混作一团。用俗话来说,这大概叫狼狈为奸。

等沈橙橙回到学校的时候,美术联考已经结束了。她避无可避,只有返回学校,一边上课一边等着大学的专业课考试开始。文化生的复习阶段已经过了好几轮了,沈橙橙明显有点跟不上进度。但是,她依旧每天都很刻苦,连老师都觉得她变了很多。

没有“乔意可专用”这个身份,沈橙橙活得颇为自在。回到学校之后,乔意可却强行把她拉上天台,一脸愤恨地质问:“你凭什么不跟我联系?”

说这话的时候,乔意可带着往常的高傲,他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不可一世,仿佛每个人都应该匍匐在他的脚下,向他俯首称臣。

沈橙橙却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小心翼翼,冷冷地反问了一句:“我有什么理由非要跟你联系?”

她那张可爱的脸上,第一次摆出了冷如冰雪的表情。因为,她从不生气,所以,乔意可一直以为她没什么脾气,每次很自然地凌驾在她之上。今天的事情,乔意可以为沈橙橙马上会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向他道歉。

但是,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

甩下这句话之后,沈橙橙转身就走,才不管身后的乔意可作何感想。马上就是接踵而来的调考,之后,就要按这次考试结果开始最后一次分班。踢掉绩优班里的差生,把优秀生替上去。

沈橙橙瞅准了这次时机,一心要力争上游。她卯足了劲儿就准备高考的最后一搏,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心思。

乔意可这辈子都没被别人如此忽视。沈橙橙拂袖而去,他居然开始莫名地慌乱起来。他快走了几步,伸手抓住了沈橙橙的胳膊,他脸上酝酿着隐隐的怒气,忍不住“吼”了一句:“你跟我把话说清楚。”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倾撒下来,并从门缝中渗出,拖长了他们的身影。

少年一脸的怒意隐藏着无法见人的慌乱中,沈橙橙却无动于衷。她脸上的沉静就像画一样精致,一笔一笔描摹得无限深刻。

沈橙橙的冷漠,让乔意可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心脏止不住地开始收缩,甚至连体内都传来了奇怪的疼痛感。

“你不是已经通过我和苏莫青青认识了吗?我们不用在维系这种莫名的关系了吧。我不想再当你的奴隶了,你跟苏莫青青做朋友吧,我没有这个资格。”

沈橙橙说话时,声音不大,却格外用力。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她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乔意可被沈橙橙突如其来的恶意,狠狠击中。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见她露出嘲弄的笑意,像是洞悉了他心底最狼狈最不堪的念头。

一瞬之间,乔意可脑子里冒出来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他突然甩开了沈橙橙的手臂。非常用力,非常突兀。沈橙橙完全被他抓在手里,这时被挥开,她的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

乔意可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没办法面对自己从心里突然涌出来的奇怪想法,而这种感觉胜过所有。但它是如何被称呼的,乔意可并不知道。

接近两米的楼梯,沈橙橙没有防备,连扶手也没有抓牢,就这样滚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从小腿蔓延到脊椎,痛得沈橙橙流下眼泪,但是,她一声不吭,只是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渗得满嘴都是血。

疼痛让她都觉得自己要碎成几瓣了。

等乔意可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橙橙已经倒在了楼梯上。

乔意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恐惧,阴暗湿冷的绝望将他紧紧地裹住。沈橙橙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永远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时间让两人都定格,谁也忘不了那一天。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匆匆赶来的乔父,还有作陪的校长,都深深的让乔意可难以忘记。

而沈橙橙那边,只有她爸爸来了。

那是乔意可第一次见到沈橙橙的爸爸,他满以为沈橙橙的爸爸会对他发怒或者是大吼。哪知她爸爸从头到尾都不曾注意他。

最后,沈橙橙没有参加考试,而后的几个月,她也没有来学校。医院检查说,沈橙橙右腿胫骨骨折,需要休养。而她本人,依旧是那样的沉寂,好像丢了魂。

乔意可的父母去医院探望过沈橙橙,沈橙橙的爸爸一向待人客气,而沈橙橙只是笑笑,不愿开口说话。

这些事情都是爸爸妈妈告诉他的,而且爸爸妈妈明里暗里都在说:“你去看看沈橙橙,毕竟,她是因为你摔下去的。”

苏莫青青也来过,夏颜也来过。只有罪魁祸首的乔意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前来探望。因为,乔意可害怕,害怕沈橙橙不原谅他,害怕沈橙橙不肯同他说话。

毕竟,两人曾经也是朋友,乔意可单纯地以为,那种不平等的相处方式,是朋友。

如果要认真计较,乔意可在那个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沈橙橙突然提起苏莫青青,这明明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而最让乔意可受不了的那句话,便是“我不当你的奴隶了”。

早在初中的时候,就有人说过,“乔意可,你身边的人只有两种,一种和你平起平坐,一种就是你的奴隶”。

起初他对这句话并没有很在意,而且也没放在心上。

他的家境优越,不少人接近他的时候总会抱着莫名的试探,甚至连老师都会私下问他:“乔意可,你爸爸最近忙不忙,老师想请他吃个饭。”

到了高中,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好转。他也终于肯承认,当初别人的一句话,还成了真。

乔意可也问过自己的至交好友林唯一:“这都什么世道,交个朋友还要被评价?”

林唯一耸了耸肩膀道:“嘴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有能耐你去撕下来啊。”

林唯一和乔意可打小就认识,两人一个院子长大。后来,因为乔父转业,乔意可一家便搬了出去。好在彼此住得也不算太远,两人又上了同一所高中。平日里还会来往,周末也会约出去打球。两人的感情也相当深厚。

但是,乔意可认识了沈橙橙后,他觉得沈橙橙推翻了别人对他下的定义,因为,沈橙橙是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橙橙为他做的事情,他一概认为理所应当。以至于别人让她做点什么,他都要私自干涉:“自己去做,不要麻烦她!”

久而久之,已成习惯。甚至他在家里想要喝水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喊一句:“沈橙橙。”

而当他遇到苏莫青青的时候,终于明白所谓“惊鸿一瞥”。

那个时候,乔意可才知道,自己也有害羞的时候。每当苏莫青青来找沈橙橙,他都会端坐在一边悄悄打量。苏莫青青多好看啊,从睫毛到发梢都是美的,就像无瑕美玉,一点儿都挑不出瑕疵。

每次面对苏莫青青的时候,他总是手心濡湿,紧张的连话也不会说。向来横行霸道的他,第一次结巴了。

最让他两难的是,苏莫青青和沈橙橙是好朋友。一方面,他不想让沈橙橙察觉自己对苏莫青青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能和苏莫青青多说说话。两者相较,他矛盾极了,最后也只能求助于林唯一。

那天,打完球之后,两人坐在长椅上喝水。乔意可想了半天,还是说出了他的苦恼。

林唯一听完他的苦恼之后只是一笑:“对你来说,苏莫青青和沈橙橙,哪一个比较重要?”

乔意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如果你选择苏莫青青,那就是最好不过了。”林唯一伸手撑着下巴,淡淡地说。

而那句话,乔意可理解了好久都没能明白。直到沈橙橙受伤入院,他才发现,林唯一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刻意绕到医院,他并不进门,仅仅是路过而已。

本来他以为林唯一只是顺路。但是,时间久了,他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而且是刻意的……就好像是为了去看沈橙橙又不敢进门一样。

这样的林唯一,像极了自己。

而这样的发现,却让他开始惶恐起来。沈橙橙是他的朋友,怎么可以被林唯一惦记着?

他向来憋不住话,但对这件事情,他却忍了很久。直到高考放榜后,他才问林唯一:“你是不是喜欢沈橙橙?”

问出这话,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他甚至都想扪心自问,“你不是非常在意苏莫青青吗,为什么又对沈橙橙这样执着?”

而当他听到林唯一的答案,才觉得这样的感觉比高考失利还揪心,甚至于,比苏莫青青亲口跟他说她喜欢的是他们班班主任还难受。

如果可以,乔意可希望自己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林唯一回答说:“嗯,我喜欢沈橙橙。”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根本不是开玩笑可以装出来的模样。那样的林唯一,让乔意可印象深刻,而且,从来没有忘记。

那年高考失利,沈橙橙只考上一所三本院校。

这样的结局一点也不意外,沈橙橙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她安然接受。

乔意可的父亲主动找上门来,说可以帮助协调一下。他十分诚恳地说:“橙橙,你的考试失利,原因全在我们这边。如果不做出补偿,我会觉得相当的不安。”

沈橙橙终于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能走到如此高位,他说话相当有水平。即使是举手之劳的施舍,也说得好像是亏欠一样。

但是,沈橙橙没有接受,她直接拒绝了乔意可的父亲。对方有些诧异,随即又平静下来,对她说:“若是有什么需求,直接找我。”

可能乔意可的父亲看穿了她的心思,却没有明说。

沈橙橙一直觉得,这是乔意可的错。她要是轻易地以物易物让他赎了罪,乔意可便会忘了这件事。

她不愿意让他轻易忘记,这是他的罪。她想要他牢牢地印在心上。

可是连她也忽略了自己的心意。因为,她并不明白自己的记仇,到底是出于不甘心,还是出于对乔意可这个人的执着。

而且,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其实她并不恨乔意可。她明白乔意可的愤恨,也懂他的逃避。她莫名地宽容他到底源自何处,她也不敢深入地考虑。

但让她倍感意外的是,乔意可在放榜过后的几天,居然独自来到她家楼下。晚上十一点,外面的蝉都不叫了。她爸爸那天出差不在家,乔意可发来短信:“沈橙橙,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话很重要?沈橙橙百思不得其解。她纠结了很久,还是下了楼。

时隔多日,乔意可还是那样:短短的头发,一件黑色的T-shirt和水洗磨白牛仔裤,DUNK款式的板鞋,五官精致,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有个酒窝。他站在路灯下面,来来回回踢着地面;或者是倒退几步走来走去,一副无趣的神态。

学校里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注意他,沈橙橙哪会不知道。而她站在远处,就这样凝视着乔意可。仿佛在学校的光景,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重现。

她走得极慢,似乎是挑着不堪负荷回忆的重担,直到走到乔意可面前时,时光才与眼前的他重合。

连记忆里笑容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乔意可此刻有些害羞,仿佛夏日里偷偷绽放的栀子花,带着露水,白得脆弱。虽然,沈橙橙知道,男生不应该用花来形容。但是,他的好看,真的不能单单用树来形容。

沈橙橙眨了眨眼睛,似乎要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两人僵持了很久,乔意可抬起来的头又低下去,抬起来又低下。这样的动作重复了无数次之后,他终于伸出手牢牢地把住了沈橙橙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说:“沈橙橙,跟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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