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丈夫当局长后画风渐变，她的心就开始紧紧地揪了起来。
她和丈夫都喜欢画牡丹，在业余时间里互相切磋，技艺不断提升。他们一直能恬淡地生活着，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多年这样下来，倒也其乐融融。
丈夫在副局级的位子上待了多年，不想去年被提拔为局长，一下子忙了起来。
牡丹被誉为“百花之王”，一些画家总是追求画出它的国色天香和雍容华贵来。他们夫妻一直感到这样画牡丹太俗气，就总是尽量努力去画牡丹的别样姿态。两人一直取法吴昌硕、齐白石所画牡丹中的那笔力雄健的金石之气，并着意摒弃大红大绿的媚俗取向，作品意蕴淡雅、笔墨俊朗，少有妍俗之气，走的是一条清醒的艺术追求之路。
以前，每天晚饭后，他们总是先去散步，然后拿起笔来每人画出一幅作品，互相品评指点一番。可是现在，只有她还能每天画一幅画了。丈夫往往在外应酬到很晚，回来时就已醉醺醺的了，哪里还能拿起画笔来！有时丈夫回来早了，她也会督促一下：“来，画几笔，不然手可就生疏了啊。”
丈夫满嘴喷着酒气，胡乱摆一下手：“画不画的也没什么意思，过天再画吧，呃——”
她督促急了，丈夫也会拿起笔来，那态度完全是应付了，在宣纸上涂画一番，画出的画缺少艺术灵气。更主要的是，他画出的牡丹茎杆嫩弱，花朵柔靡低垂，变成大红大绿的了。
本来可以不参加的活动，丈夫一接到电话就忙着往外跑，她劝他：“不去难道不行吗？”
丈夫把头一拧：“人到全了才能热热闹闹的啊。他们去了，可我却没去，多让人扫兴啊。都是朋友关系，处不好怎么开展工作？”
“俗不俗啊你？”知道留不住，她也就不再多说了。
她最终决定，还是得把丈夫的心往绘画上引。晚上丈夫回来，她赶紧上前接过公文包，给他泡上一杯热茶。丈夫看她好似对自己赔着小心的样子，就抬起眼来盯着看。她迎着丈夫的目光，柔婉地说：“休息一下，再画画牡丹。”
丈夫开始并不以为然，看她目光中执著的样子，慢慢低下头去，轻轻啜了一口茶水。
她慢言轻语中满是关心之情：“这些日子，你的绘画水准可是下降了不少啊。”
丈夫抬起头来，轻叹了一口气：“应酬太多就没有心思了。”
她语气不容置疑地说：“这个心思可不能丢，我看咱们宁愿不当这个局长，也得保持这个爱好，保持一种有品位有尊严的生活。”
他心中一颤，慢慢站起来，走向画案。
她赶紧嘱咐：“咱要继续学吴昌硕、齐白石那种劲挺的笔力，学习赵之谦、任伯年他们那样的素雅牡丹，不画那大红大绿、俗不可耐的东西。画那样的画，弄不好人品也会低俗起来。不许再画那种了啊。”说着，她走了上来，“你先画。”
丈夫站在那里，盯视着画案上铺的宣纸，半天一动未动。当气喘得平缓了下来时，才慢慢拿起一只狼毫线笔，用淡淡的墨色勾出花瓣，再用胭脂色点染花心和花瓣交界处，用灰绿水色皴染一下外围花瓣，接着笔蘸白粉由内向外慢慢覆盖那些花瓣。
看到素雅的白牡丹在丈夫笔下呈现出来，她绷紧的身心开始松弛下来。
丈夫接着用花青、藤黄调和笔尖取赭石来画上托叶和花茎，再用大号笔饱蘸清水把颜色调成草绿画出几朵嫩叶，加浓墨画出大叶、老叶，最后用浓墨连画带擦、连勾带拖，再经赭墨轻轻点染，画出牡丹的老杆，紧接着收拾一下，在老杆周围加些小草，丰富一下画面层次。
看到这里，她心中暗暗高兴起来。这幅画还是比不上丈夫以前的作品，但毕竟比前几天画得好多了。
丈夫并没有题款钤印，而是看了半天，然后连同前几天画的那幅一起拿起来，双手握了几握，扔在了垃圾桶中。
她小声说道：“应该留着刚画的这幅。”
丈夫脸色有些严肃起来：“不留，我得画得更好时再留着。”
此后，丈夫的应酬明显减少，并且坚持每天画一幅牡丹。
不久，一个局长被抓走了，丈夫一边画着画一边说：“是不是早教他画牡丹的话，就能免除这一劫？”
她笑笑：“画画哪有这么多用处，还是个人怎么把握自己的问题。”
他一怔，抬起头来，眼光向窗外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