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子，清娘怎样了？”田长福背着双手进了东屋。
东屋内田木根抓着赵清娘的手坐在炕上，呆呆地盯着她，眼窝深陷、满脸胡茬，浑身酸臭味，满头的黑发中竟然夹着丝丝白发，看着憔悴苍老，让田长福大吃一惊。
“二子，你休息一下吧。不要把自已的身体也作病了。还有三个娃呢！”田长福劝着走过去。
只一眼，就让他呆了！
炕上那个人是清娘吗？
田长福左右看看，在炕的另一边睡着的是田草。
闭着双眼，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隐隐透来，小脸雪白，嘴唇跟脸一个颜色，呼吸弱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小小的身体睡在被子里，一不注意都看不到这里睡着个人。
田长福又把眼睛移了回去，那个人真得是赵清娘吗？
双颊高高肿起，上面布着一条条深深的血痕，眼圏肿大，留着一条缝，嘴角裂开，渗着血珠，整个脸青紫变形，脖子上布着紫色的手印。
昨夜听三子说二嫂要死了，当下心中悲痛，可只是听说。现在亲眼见到，田长福身子颤抖了一下。伸出右指，抖着手伸向清娘的鼻子下。
啪一声，田木根把田长福的手打了开去。怒目瞪着他爹，沙哑着喉咙说道：“爹，你回去吧，清娘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二子，你陪着清娘吧，地里的事不用操心，爹会安排好的。”田长福强笑道，呆呆看了会两人，转身往外走去。
院子里，田水根已经跪了一夜，头发和衣裳都被露水打湿了。
眼前的黑暗慢慢被光亮所替代，可心中的愧疚和悔恨如何抹去呢？
“三子，跟爹回去吧，家里的地，你二哥的地都要收呢！”田长福长叹一声，背着双手寞寞地走出篱笆门。
田水根晃了子，趔趄着站起身，微弓着背，跟在了田长福身后。
昨晚哭累睡去的田菊，天还未亮就起了身，擦干眼泪，到厨房学着娘和大姐的样子，熬小米粥。
“熬粥，烧开之后就要用小火，不然粥容易熬糊了。”娘教导大姐时的温柔语声响在耳边。田菊把原本想灶膛的柴禾放了下来。
“过一段时间，就要搅动一下，不然粥容易糊底。”田菊又站起身，打开锅盖用木勺在粥里搅动一下。
“熬粥可以放几粒红枣，又香又甜。”田菊又端了小板凳，站到凳子上打开柜子，翻出了用荷叶包好的红枣，取了五粒，把其余的又放了回去。五粒红枣放进锅中。
小火熬煮，不时搅动，浓浓的米香飘了出来。
娘，我也会熬粥了！！
田菊用手擦擦眼泪，从灶下站起身，拿个碗，盛了碗小米粥端进东屋。
“爹，我熬了粥，您先喝碗粥，我们再喂娘喝。”田菊微笑着说道。
田木根呆呆地被田菊拉下炕，一碗热热的小米粥放到手里。
田菊转身又去厨房端了盆热水要给娘和姐擦擦脸。进屋前正看到杨郎中疲惫的身影从西面屋后出来，微笑道：“杨爷爷，你去厨房洗把脸，盛粥喝。”
杨郎中点点头，自去厨房洗漱。
田菊挤了手巾，轻轻地给赵清娘擦了手，娘的手凉凉的。又重新搓了手巾，想给娘擦脸，可看着娘的脸，实在是没法擦。
“我来。”几口把粥倒下肚的田木根接过手巾轻轻柔柔给赵清娘擦脸，把渗出的血珠全都细细擦了干净，拿着手巾的手微微颤抖，脸上这些青紫如何擦去？
田菊在一边看着，越看心越惊，越看心越慌，娘怎么一动也不动？
爹把娘的脸轻轻侧向左边，娘就侧向左边，轻轻侧向右边，娘就侧向右边。
“爹！”田菊一声喊。
可田木根还在认真想着怎么才能把脸上这些难看的青青紫紫擦去，清娘可是最爱干净的。
田菊抖着手，缓缓地、慢慢地伸到赵清娘鼻子下，没有呼吸，手不禁抖着更利害了，还是没有热热的呼吸。
“爹……娘……娘好像死了……”田菊哆嗦着嘴唇，颤颤地说道。
“滚，你给我滚！”田木根跳起来把手巾一甩，瞪着红红的眼睛狰狞着朝田菊怒吼，拎起田菊几步走出西屋，往堂屋外扔去。
被正好过来的杨郎中惊险接住的田菊放声大哭……
在堂屋呆坐了一夜的赵润珏在这声悲恸的哭声中惊醒了过来，转身就往西屋跑，嘴上直囔着，“姐，姐，你醒了吗？姐，姐……”
东屋门在他眼前呯一声重重关上。
“姐夫，开门，姐醒了吗？姐夫，开门，我要见姐，姐醒了吗？”赵润珏拍着门喊道。
“滚，你们都给我滚，清娘要睡觉，你们吵什么，都给我滚……”田木根怒吼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出来。
“娘……娘……娘好像……好像……死了……”田菊抽咽着说道，“娘好像死了，娘好像死了……”
“什么，小菊你说清娘死了！”杨郎中一声长叹，“还是没撑过来啊……”
“杨爷爷，救救我娘，快，救救我娘……”田菊呆呆的眼睛好像找到了目标，拉住杨郎中的胳膊摇晃着喊道，“杨爷爷，你快去给我娘扎针，你一扎针我娘肯定就醒了。杨爷爷，你快去。”
杨郎中眼睛红红，站着不动，拉着田菊的手，道：“小菊，你娘也坚持了好久，她努力了。”
“杨爷爷，你快去，快去，你一去，娘就有救了，快去。”田菊拉着杨郎中的手拼命喊，眼中糊满泪，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双手紧紧抓住杨郎中的胳膊，好像就抓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什么坚持了好久，她努力了，我不懂，我不懂……
“嘘……嘘……别哭！别哭！你娘在睡觉，别吵着她！”赵润珏跑出来轻声喊道。
一行泪了杨修远的脸颊……
悲恸的哭声冲破云霄，狠狠砸进村人们的心中……
空空的黄土路延伸开去，马儿跑得飞快。
“五哥，前面有个林子，让马儿喝些水再走吧。”十三儿靠近赵五道。
“好，休息一下。”赵五挥手喊道。
大家都停了下来，天气这么热，马儿连跑一个多时辰，累得鼻子里直喷气。
来到林子边，大家都下来活动，方便的方便，喂马的喂马。
孩子们开心地分着甜瓜吃。
木言把沈夫人送的那匣子点心拿出来给大家一起分着吃。
“铁牛叔，你把水袋给我，我给山娃子喂些水。”木言笑着道。
“山娃子还没醒吗？”把水袋递过来的石铁牛担忧道。
“铁牛叔，山娃子没事，呼吸很平稳，估计他这几天出来寻我累着了，现在睡得沉一些，让他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什么病都好了。”木言笑道。
“嗯，是这样，这小子身子壮着呢，睡一觉什么都好了。”石铁牛也笑道。
木言接过水袋，轻轻扶起石岩的脑袋，微倾水袋给石岩喂水，喂水是假，木言真正是想给石岩喂那种神奇的绿水。
一滴，给他喝，木言使劲想着……
一滴纯净清亮，碧绿色的水滴，圆润润耀着光就出现在了眼前，晃晃悠悠，慢慢石岩微张的嘴里，倏忽不见。
木言松了口气，虽然昨晚上已经真正去了那个神秘的地方，也亲眼见过碧绿如玉的水滴，可给别人用还是第一次，现在这水滴真听话跑出来，木言才真正放下心来。有了这珍贵的东西，在危急时刻就多了一份保障。
喝了水，吃了甜瓜和点心，大家休息一会儿又上路，争取在中午时分到达永清镇。
“山娃子，你醒啦！”一直关注着山娃子的木言一声欢呼，马上探头朝着车窗外响亮喊道，“铁牛叔，山娃子醒啦！”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石铁牛呵呵笑的声音伴着马蹄声隆隆传来。
刚睁开眼睛的石岩盯着车厢顶迷糊了会，一转头，木言笑盈盈的脸就印入眼帘，淡而细长的眉，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翘翘的小鼻子，红红的小嘴，嘴边两个圆圆的酒窝。
“真好看！”石岩喃喃道。
“你小子，知道什么是好看啦！”木言笑着轻拍了一下石岩的脑袋。
石岩被这一拍，刷一下满脸通红，连耳朵尖都红了。躲闪着眼睛再不敢看向木言，这一转头，就看到一大两小微笑着看着自已，石岩的脸更红了……
“山娃子哥哥，你脚还疼吗？是不是疼得脸红了？”田小花把手上的猴子玩偶递了过去，“山娃子哥哥，我给你玩这个，这样你脚就不疼了。可你也不要玩很久啊，我……我还想玩会的……”
“你叫山娃子，我叫二妮，你真利害！”二妮朝着山娃子高兴地笑着，手一伸，把手上的老虎玩偶也递了过去，“这是木言妹妹的，我玩过了，现在给你玩吧。”
木言伸手接过两个玩偶，仔细看着，这么精巧的东西，从来没见过，真的小老虎没见过，可真得小猴子见过，这东西跟真得一模一样，真好玩！
“山娃子，你饿了吧，先吃些东西。”木言把点心、包子拿出来，“脚还疼吗？”
“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石岩听话的试着动了动脚，笑着道。
不疼了，应该是那碧绿的水起效果了，喝下去才半个时辰，人就精神了。
“要先喝些水吗？”木言拿过水袋问石岩。
石岩点点头，接过水袋，不喝，低着头，轻声问道：“妹妹，你以后不要走了，好吗？”
“嗯，我再也不走了。”木言欢笑着道。
“真的！”石岩猛得抬起脑袋看着木言。
木言重重点头。
石岩咧开嘴笑了，灿烂的笑容，好像阳光全都汇聚到了他的眼中，亮得能晃瞎人的眼！
“别傻笑了，来，先吃块点心，再吃个包子，还有这个甜瓜……”木言叨叨的声音充满了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