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心肺顿时火冒三丈，眼中露出一股杀气，喊道：“妈的，你硬，总没有钢钎硬。来人！给我用钢钎使劲地打！”
一声令下，下边的喽罗们就像凶神恶煞一般，立即操起钢钎跳上台来，朝李真果拦腰一扫。钢钎的矛头像红缨枪，长而坚硬无比的钢管替代了木棍，显然它的威力和杀气远远超过红缨枪。
肉体之躯，谁能经得住这几根尖锐的“冷兵器”扫来？不是半死，也会打断几匹肋巴骨。
李真果心中又惊又怒，这伙人竟如此残暴，视人命为草芥！危急之中，他不躲不闪，索性呆呆地站着，却暗运真气护体。在这一刹那间，当三四根钢钎与他的身体碰击，他的内力突然激发出来，真气鼓荡，借力打力。喽们只觉手臂被李真果的身体震得发麻，咣当几声，他们手中的钢钎落地。而李真果身上五花大绑的绳子像被剪断了一般，一根根散落下来。
先前李真果处在惊险万状、生死一线之际，突然情势逆转，在场的人都为之骇然。那坐在台上的县革委会主任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烂心肺见状，知道李真果功夫很厉害，却更加气急败坏，杀气腾腾吼道：“老妖道竟敢耍妖术，反抗革命造反派，用钢钎戳死他！”
喽们回过神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钢钎，寒光闪闪的矛头对准李真果，朝他齐刺过来，竟欲置他于死地。
李真果知道，纵有金罩体铁布衫之功，也无法抵挡如此穿肠破肚的锐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逃。
但是，李真果没有逃。他就站在那里，生死已置度外。
就在这时，突然，天穹上好像裂开了一条缝，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随即，只听轰的一声，暴烈的炸雷从天而降，似乎要把整个混乱的世界震碎。一道道闪电像银蛇般在云端里吐着愤怒的长舌，狂暴的雷声不断发出轰鸣，接着倾盆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狂风像鞭子一样从天空凶猛地抽打下来，抽打着大地，抽打着扭曲的人的头脸和周身。黄桷树枝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呼啦作响。
会场顿时大乱，院子里的人都忙着躲雷雨，便一哄而散了。革委会主任在公社书记、大队书记的护送下，也慌慌忙忙地跑掉了。烂心肺被雷电吓得直哆嗦，顾不上李真果，像只落汤鸡也跟着逃之夭夭。批斗会就这样草草结束。
李真果站在暴雨中，微微一笑，从容地离开了。
第二天，有个农民发现批斗台后边的那棵黄桷树，被撕掉了一大块树皮。那块树皮原是被雷击劈开的，但他误以为是造反派用钢钎打彭老道时，彭老道用法术隐身，让黄桷树替他挨打，把树皮打掉了一大块。
“不得了，彭老道施法了，黄桷树替他挨打，才躲过造反派的钢钎！”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黄桷树替彭老大挨打”被人们绘声绘色地渲染，成了神奇的传说，远近的人都知道。
玄一和几个弟子知道师父脱险后，悄悄去看望李真果。
“师父，您老真是神人哪！神明都要保护您！”玄一崇拜地赞叹道。
“是啊，如果不是突然电闪雷鸣，那些的人钢钎就要刺进您老人家的身体，恐怕我们都见不到师父了。”一个弟子心有余悸地说。
“师父，您真的施了法术让黄桷树替您挨打？”又一个弟子问道。
李真果捋了捋雪白的长须，呵呵一笑道：“你们的师父不是什么神人，也没有施什么法术。老子说，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无死地焉。”
他又进一步解释：“老子说，善于养护生命、品德高尚的人，在陆地上行走，不会遇到凶恶的犀牛和猛虎。进入战阵，也不会受到武器的伤害。犀牛用不上它的角，老虎用不上它的爪，兵器用不上它锋利的刃。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他们身上没有可以致死的地方啊。”
见弟子有些迷惑，他又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有德的人行走在大道上，任何危险和威胁都伤害不了他。老道心性含天恩地威，正直令鬼神服从！”
“弟子明白！”几位弟子齐声答道。
他注视着弟子，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要记住，无论在哪里，都要做一个有德的人。要多做好事，不要整人害人，干丧尽天良的恶事。受委屈了，也不要怨天，不要怨地，修行的人要经得起各种磨难。人在做，天在看。”
“师父放心！”
弟子们带着李真果的教谕，下山去了。
第二节 风波又起
批斗会后，许多好心的乡民劝李真果到别处躲一躲。他们担心烂心肺不会善罢甘休，加害老道。
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一介草民，一个出家的老道，早已不惧生死，再用死来威胁我，那是没有意义的，李真果在心里想，便笑呵呵地对乡民说：
“莫事，莫担心。老道死不了。”
李真果没有躲避，住在山上自搭的一个草棚里，一面研读医药学典籍，一面坚持为百姓治病。
在那个疯狂而失去理性的年代里，由于李真果本身是从封建王朝没落时代过来的人，又是吃斋念经的出家人，加之又被涂抹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无疑被认定为“牛鬼蛇神”，属于打击、专政的对象。
但是，上门求医的老百姓对李真果的医术十分信服。他们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只要把病治好，不管老道是什么样的人物。
每天，从邻乡、邻县上山来寻访李真果，求医问药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
李真果从不拒绝。他的望诊技术出神入化，朝病人一望，便能准确判断病人的病灶和严重程度，已达到“望而知之谓之神”的境界。
他治愈的病人无以计数，却从不收分文。那些求医者为感恩，又见道爷爷年事已高，过得很清苦，便送他一些挂面、鸡蛋、大白菜之类的东西。李真果不收，他们就不让他知道，悄悄把东西放在李真果的灶房就走了。
李真果见堆了这么多吃的，自己只留下一些，其余的全还给了那些乡民，甚至送给了被批斗的地主。
造反派头头烂心肺早就想“医治”李真果了。自从雷击黄桷树后，他对这位老道的“法术”有所畏惧和忌惮。如今，见许多乡民去找李真果治病，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他想出一计，在公社院墙贴出告示，规定禁止“封建分子彭老道”给群众看病，群众也不得去找老道，否则，一律按与封建分子勾连论处。
一夜之间，李真果悬壶济世被禁止了。
但是老百姓不吃这一套，根本不遵守造反派的这个“规定”，宁愿“上当受骗”，也要到彭老道那里求医问药。每天从早到晚，上山的人接踵而至。
李真果狠下心，关上了柴门。他不愿看到因为治病而连累乡民。
乡民们便一直敲着他的门，哭着哀求道爷爷看病，有的甚至跪在门口不起。从清晨到黄昏，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月上柳梢。
李真果在里屋闭目打坐，大人叫门的哀求声，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的内心人神交战：如果不给乡民治病，于心何忍？如果给乡民治病，自己遭受迫害倒不要紧，倘若给他们带来灾祸，自己会更加难受。
他想出一个妙计。
“闹什么闹？哭丧啊！你们有病啊！赶快走！”他冲着门外高声骂道。
那越来越粗鲁、野蛮的骂声，与往日那个风趣、有礼的老道判若两人。
他的骂声一停，门外又立即发出哀求声：“我们就是有病，道爷，您给看个病吧！”
“道爷爷，您大慈大悲，行行好，我儿子病得快要死了，求您老人家救救他吧！
“我们一辈子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们给您磕头了！”
求医的人大多数是妇女，有的从几百里外寻访而来。
里屋的李真果叹了口气，又冲着紧闭的柴门大骂：“你这个难缠的婆娘，硬要把道爷害死吗？哭什么哭？哭个鬼啊！你儿子到底哪里不舒服，快点讲嘛！”
门外的妇女没有回过神来，旁边的人提醒她：“道爷在问病呢！”
妇女一听，猛然醒悟道爷在问病处方了。她惊喜万分，一一向道爷讲述儿子的病情。
李真果弄清楚病情后，便开了一张处方，从门缝里丢出去。妇女拿到药方后，如获至宝，欢天喜地下山给儿子拣中草药去了。
接着，他如法炮制，一边用骂人的方式问病，一边给病人开药方。
这些求医的村民拿着方子，回家拣药后，最快的两天，最慢的十天半月，病全治愈了。
那位给儿子求医的妇女逢人就说：“多亏道爷的方子，救了我儿子一命。道爷是神医哪！”
求医的人回去以后，彭老道大吵大闹骂粗话看病的事很快在百里之外传开了。但是，传言经过人们绘声绘色的加工后，漏掉了问病处方这个关节，而变成了彭老道骂人治病的传说。
有的说：“彭老道的骂声就是良药！”“道爷有仙气，他的脏话能除病驱邪！”
还有的人说：“只要能挨上道爷一顿骂，病就好了！”
传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神。
于是，有不少病人闻听后，从几十里外赶来，干脆就是来接受道爷的谩骂的。甚至还有的人被骂了回去以后，病果然好了。于是逢人便讲自己的病是被道爷骂好的。
李真果骂人治病的事传到烂心肺的耳朵里，烂心肺不由冷笑道：“老子正找不到理由下手，你彭老道道行再高，今天也栽在我的手上了！”
这天早上，李真果到镇上去买瓦罐。刚走到街上，看到街上贴满了大标语：“揪出牛鬼蛇神彭老道！”“戳穿老妖道欺骗革命群众的阴谋诡计！”“破除封建迷信！”
李真果心里清楚，自己骂人治病的事被发现了。他早已预料到，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只是迟早而已。
在人们异样、复杂的目光中，李真果举着葫芦，一边乐颠颠地喝着酒，一边从容地从街上经过。脸上波澜不惊。
李真果回到山上的草屋，看见门前等候看病的人已经排成一长串。他为难地劝说：“老道是牛鬼蛇神，你们不要受我的骗了！免得受连累，快回去吧！”
可是，无论他怎么劝说，那些求医的乡民哪里肯听。“道爷，我们不管你是啥牛鬼蛇神，我们就知道，你是大善人，是大神医！我们信你！”
还有几个妇女带着自己生病的孩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哀求：“道爷爷，行行好，您老人家不给我们看病，我们就不起来！”
“您老尽管骂吧，我们愿意挨骂！”
李真果摇摇头，拿他们没有办法，无奈只好像先前一样，一边用粗话大骂这些看病的人把他往火坑里推，一边又巧妙地问病处方。
就在这天晚上，烂心肺带着一伙喽把李真果从草屋里押走。
吸取上次开批斗会的教训，为了防止李真果挣断绳索，烂心肺叫人拿来抗断力很强的粗麻绳将老道五花大绑，还不放心，又亲自赤膊上阵。他拿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从李真果的颈后勒过，再从其手臂下绕过来，在他的胳膊上迅速缠绕几圈，然后将绳头交叉一系，用膝盖顶着他的脊背，猛力系紧绳索，李真果的双臂便被紧捆在背后，被绑得比临刑前的死囚犯还要严实。这种捆绑十分残酷，若是绳子绕得低于其肘部，且系得较松，被捆者尚能忍受，若绳子绕得高，再勒得紧，使其双臂几乎并拢在后背，被捆者就会痛得惨叫倒下。凡是被这样捆过的人，松绑后胳膊要痛上好多天，连端饭碗都困难。
李真果没有做任何反抗，任凭烂心肺左绑右勒。他只是暗运内功，抵消绳索被勒紧的痛苦。
“老妖道，把你的妖法使出来吧！如果你今晚能挣断这绳子，我樊字倒着写！”烂心肺轻蔑地叫嚣。
李真果倒是没有什么妖法，但凭他一身功夫绝技，别说这几根绳子，便是用铁条绑着，只要他运功发力，统统都会断掉。这是许多人目睹过的。
不知天高地厚，这几根绳子也难得倒我老道？李真果在心里冷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几个持枪的造反派喽把李真果押进公社批斗会场。
灯火通明的会场骚动了。当社员们看见满头银发的李真果被五花大绑着推到台上，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用同情和担忧的目光望着他们心目中的“神医”道爷爷。有的妇女还偷偷地擦眼泪。
大家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
“道爷爷又犯哪一条了？”
“听说烂心肺知道了道爷爷骂人治病的事，要整道爷呢！”
“我还听说，昨天道爷把病人送他的挂面送了一把给挨斗的地主，又被烂心肺知道了。”
“他还送了那么多给贫下中农，为什么就没有看到呢？”
一个叫朱二的小伙子提高了声音，故意让台上的烂心肺听见：“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都快入土了，就饶了他吧！莫造孽，遭报应！”
烂心肺见群众同情李真果，立即跳到主席台的讲话桌上，拿着大喇叭大声喊道：“社员同志们，彭泽风是死不悔改的牛鬼蛇神，公然违抗规定，用妖术欺骗群众，大搞封建迷信！还与地主分子勾结来往！”
说完，他振臂领呼：“打倒牛鬼蛇神彭妖道！”“打倒一贯道彭泽风！”“揪出地富反坏右同伙彭妖道！”
可是任凭烂心肺喊得声嘶力竭，台下的社员们只有几个稀稀落落地举起手臂，无精打采地应付地跟着喊了几句。
烂心肺被群众的态度激怒了，一声令下：“把高凳子抬上来！”
几个手下立即抬来早已准备好的长条高板凳，然后放在台上的一张方桌上。
“把彭妖道抬上去跪下认罪！”烂心肺又命令道。
几个手下一哄而上，左右挟住李真果的两腋，要把他架到两米多高的凳子上。
李真果就是不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无论这些五大三粗的喽怎么推搡他，又打又踢，他纹丝不动。
烂心肺气急败坏，咆哮道：“彭妖道死不认罪，我们要采取革命行动，镇压他的反动气焰！”
于是他命令手下用钢钎压在李真果的膝盖弯，强迫他跪下。一个手下拿着一根三尺多长的钢钎，猛地朝李真果膝盖弯一击，想把他击倒跪下。
台下的人吓得惊呼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