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写此著时,我尚未到过敦煌与河西走廊,仅凭历史文献的记载进行描述,这样或者可能反映它们的某些历史真实。然而未到敦煌始终是我人生的一个遗憾。2016年6月下旬,我参加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组织的敦煌文化遗址考察组亲赴实地考察,因对敦煌曾有从文献得来的印象和知识,故易于将其历史与现状加以比较,而面对文化遗址时又有深深的历史沧桑之感。
我们一行得到敦煌研究院的大力支持,考察了莫高窟、鸣沙山、榆林窟、玉门关、阳关、瓜州等处文化遗址。
敦煌已建市,是一座新兴的现代都市,未见到旧的建筑物,仿汉唐时代的古朴典雅的建筑甚多,犹能唤起人们对历史的想象。现在全市十八万人,城市人口约四万人。由市内通往各景点的道路宽阔整洁,两旁种植成排的小白杨和圆榕树,宛如绿洲。郊野则是广褒的戈壁沙漠,极为平远,我们未见到农户和田园。莫高窟前的大泉河仅有细小的流水,其上游被拦截之水以供市区绿化之用。党河绕市区而过,水量较丰,可供居民饮用,但早已丧失灌溉功能。敦煌原有很多寺庙,唐代咸通四年(863)河西释门都僧统说:“敦煌管内一十六所寺及三所禅窟。”(S.1947)敦煌经卷P.2250、P.2738、S.542、S.261等题记所见寺庙有龙兴、乾元、开元、永安、金光明、大云、报恩、灵修、圣光、净土、安国、善光、灵图、莲台、兴善、大乘、三界等,足见此地佛教文化的繁盛。现在仅有鸣沙山月牙泉附近一所焕然一新的雷音寺。敦煌市西郊附郭今存一段沙土筑成的城墙,经千年的风沙剥蚀仍然屹立,标志着此地确为唐代沙州都督府之所在。我们在这座新兴的城市见不到河渠纵横,寺庙僧侣,田园瓜果,骆驼商队,但所幸的是许多汉唐文化遗址仍然存在,而且保护得很好,其中多为世界著名之文化遗址,因而西方及东方国际友人和国内游客纷纷来此访古,使敦煌的旅游事业兴旺发达,似乎恢复了昔日的繁荣。
市郊的文化遗址有三处值得记述。境内的鸣沙山东西长40公里,南北20公里,高约170米,由沙土积聚而成,但甚是神异。当地的先民称之为“鸣沙”或“神沙”。月牙泉在市东南5公里处,它是鸣沙山最美的一段,由金黄色的沙土积聚而成,极为峻峭,略成环状,在环形的正中山下便是月牙泉。鸣沙山转折处一条明显的由上到下的曲线特别柔美。这是鸣沙山的最高峰,许多年轻人穿着橘红色的厚布袜套登山,似数条直线缓缓向山顶移动,亦有人不断从山上滑着黄沙下来。我们尚不知每年夏季是否有沙如雷鸣。这里的风沙最大,而鸣沙山都没有被吹去或移位,月牙泉仍在环形的山脚下。自然地理于此呈现奇观,千余年来山高山形依旧,鸣沙之金黄、纯净、宏伟、优美,令人惊叹。月牙泉真如一牙新月,泉水碧绿,因其低洼,由祁连山的雪水从地下浸润所致。当地人告诉我,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后月牙泉出现两次干涸,现在所见之泉水已是人工所为了。市西3公里处有一座白马塔,共九级,形如圆锥,乃中亚建筑风格。它是西域高僧鸠摩罗什所建,距今已一千六百余年。鸠摩罗什自西域往长安东传佛法,乘白马路经敦煌,白马经历艰苦,至此疲劳而死。鸠摩罗什造塔以纪念白马,故人们称之为白马塔,它成为佛教入东土的历史遗迹。市东是无际的戈壁,偶有稀疏的现代人的坟墓,围以碛石,覆以黄沙。这里地名佛爷庙,乃古代墓葬之地。1942年著名学者向达参加国立中央研究院西北史地考察团于敦煌考古,他记述:“自敦煌城至佛爷庙约十五里,由佛爷庙东南行戈壁中约十五里,上下山坡,坡尽复为戈壁,鸣沙山即在其南。”今由市区至佛爷庙实为6公里,与向达所记基本上相合。新中国成立后于此处陆续发现汉墓和晋墓,证实此确为汉以来敦煌之墓群。西晋墓葬结构为双室,顶部为覆斗形,顶中央镶嵌莲花砖壁画,有四神像、神兽、李广射虎及世俗生活等内容;这比莫高窟壁画早一个世纪。
现在莫高窟在敦煌市东南25公里处,在鸣沙山最东的山麓。我们远远可望见暗土黄色的鸣沙山和深灰黑色的三危山好似一条长带出现于地平线上,两山之东端于此呈弧形,近处则在莫高窟可望见对面的三危山。莫高窟前仍有大泉河,高大的白杨树乃王道士所植,蜂房式的石窟保存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原貌。这与唐人、斯坦因和向达所见的情形大略相似,仅无近世之破败景象了。自北魏以来的北周、隋、唐、宋、西夏所造之石窟基本上完好,壁画之色泽鲜艳,仅北魏与北周之佛像面部颜色变黑而已。我们得到敦煌研究院的大力支持,参观了第248窟北魏之菩萨像,第42窟西魏之佛像,第285窟西魏之五百强盗成佛故事壁画,第428窟北周之佛祖说法壁画,第418窟西壁隋代之彩塑,第328窟西壁龛内初唐之菩萨像,第112窟南壁中唐之乐舞壁画,第194窟西壁盛唐之菩萨像,第217窟南壁盛唐之华法经变化城壁画,第45窟盛唐之阿难像,第14窟南壁晚唐之观音壁画,第409窟之西夏王供养像,第148窟盛唐之一百六十尺之卧佛。我尤其感兴趣的是见到了唐代大中五年(851)宣宗皇帝封授之沙州归义军统管沙、甘、瓜、肃、鄯、伊、西、河、兰、岷、廓十一州节度使张义潮之出行巡游的宏大场面的壁画,归义军节度使曹义金与夫人回纥公主之供养像,以及一些壁画的题记,它们均是中国中原王朝汉族政权在敦煌边陲存在的历史见证。在莫高窟附近于1984年成立的敦煌研究院,距市区25公里。此院规模宏大,负责莫高窟及敦煌地区的文物管理与维护,同时是敦煌艺术和敦煌文献的研究机构,创办了《敦煌研究》学术杂志,建立了敦煌学信息研究中心。在敦煌学信息研究中心主任夏生平先生的引领下我参观了资料室和特藏书库。夏先生赠送了我该院的《中国敦煌学论著总目》的巨编。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敦煌学研究勃兴,在甘肃省内不仅成立了敦煌研究院,并在兰州大学、西北师范学院和甘肃社会科学院有专门的研究机构,此外在北京图书馆成立了敦煌吐鲁番学资料中心,北京大学、四川大学、四川师范大学、浙江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和中山大学等高校分别设置了敦煌学课程,出现了大量的高水平的学术论著。自此,敦煌在中国,敦煌学也在中国了。2016年6月21日晚上,我在敦煌宾馆写下赋敦煌莫高窟的《八声甘州》,以记下我的感受:
访仙岩遗迹古沙州,仍旧有沙鸣。想河渠绿水,田园瓜果,骆驼铃声。尚见三危翠麓,千佛梦中身。戈壁夏云远,高窟如屏。回首悠悠岁月,剩飞天飘逸,府主巡行。释迦卧睡,岂可度苍生。只丹青、画师妙笔,把人间、百态尽传神。神奇处、历经劫后,真谛犹寻。
唐代甘州(张掖)为河西节度使所在地,《甘州》乃唐代教坊曲。《八声甘州》即《甘州曲》之一,北宋初年依唐代乐曲所制之新调。今乐曲早佚,然此调之句式及声韵犹可体现原曲之特殊声情。
敦煌地区除莫高窟之外的文化遗址玉门关、阳关、榆林窟和瓜州,皆是荒凉苦寒之地,一般游人不愿去或难去的。我们此次在敦煌研究院的帮助下,得以前去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