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狐妖！不得伤人！”少年和尚一声喝令，立刻举起锡杖对着她使出一道光刃。洛菲雅头上的狐狸泪珠束缚着她，力量没有办法使出来。眼看光刃就要刺入她的身体，忽然手臂被人一扯，她直接摔倒在地。光刃砸到她的身后，碎开一片尘土。
南沐佴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他紧紧地拉着她，如若不是因为担心而跑出来寻她，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她早就受伤了！但是洛菲雅哪里顾得了这些，她猛地站起身来：“我从未伤人，而你们人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们！”
“你若不来到人类的世界，便不会与人有纠葛。”之前他已经放了她一次，如若当初要杀她，她早就没命了。
人类的世界，又是人类的世界！要知道，在千百年前，这片土地上所站立的未必就是人类！是他们一次一次侵占领土，一次一次将原本属于他们的居住地抢走，并且驱赶所有的妖，驱赶所有的动物！现在却说是他们来到人类的世界，却说是他们的错！真是可笑，人类真是可笑至极！
洛菲雅生气地握紧了拳头，南沐佴知道现在情况不妙，若是只有朔泽廉还好说，偏偏又有一个猎妖者，而且周围应该还有其他人类监视着他们，必须及早离开这里。他拉住洛菲雅的手提醒道：“我们先走吧，猎妖者在这里，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你以为我会伤害他吗？”洛菲雅一把甩开南沐佴的手，“你觉得我那么努力地找他，真的是为了报仇吗？”
就算曾经多么痛苦，就算曾经差一点儿就因为这枚耳钉送命，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来报仇。她之所以用尽全力找到他，只是为了告诉他，曾经他的所作所为差一点儿让一条无辜的生命葬送掉！还有……
她伸手直接将耳朵上的那枚耳钉取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他的面前，少年和尚要出手阻止，洛菲雅却抢先一步把耳钉刺入了朔泽廉的耳垂。
一丝鲜血滑落下来，溅到了竖起的衬衣领上。朔泽廉一动都没有动，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几乎恨他到入骨的洛菲雅。她血红的眼瞳如同荒原里的狼，细长而锐利，冰凉的手指牢牢抓住他的衣领：“这枚耳钉还给你！连同十六年前你伤害我的疼痛一起还给你！我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城市，你们猎妖者也不必担心！”
洛菲雅转身就要离开，三道光芒忽然从远处的围墙射下来，直接挡住他们的去路。
躲藏在暗处、一直监视着他们的其他猎妖者已经站立到围墙上，天空不断地闪烁着雷电，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溅了一地泥泞。
洛菲雅就站在雨中，周围三道光线的屏障将她挡在里面。黑暗中一名中年男子握着枪从天而降，他跳落到少年和尚身后，伸手将他的袈裟扯了下来，一只血红的凤凰映在他的后背，伸展的羽翼根根分明，如同燃烧的烈火，滚烫而鲜红。
“是朱雀，”中年男子微微眯起眼睛，松开手有些不悦地呵出一句，“住持不应该派一个孩子运送武器。”
他不是不信任这个孩子的能力，所有能够成为猎妖者的人，都拥有极大的决心。然而运送武器需要非常大的代价，正如那一句召唤之词“汝之身与我身，汝之亡与我亡”，它们依附在人类身上，依靠人类的血肉而活，直到战斗结束。如若在战斗之中它们失败了，那么运送武器者也会随着他们一起灭亡。而武器的魂灵，会回到庙观里，重新修复，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遗忘掉，涅槃重生。
所以，他是心疼，让一个这样年轻的孩子运送如此危险的武器，如若这场战役败了，他的性命也会一并丢掉。
少年和尚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仰起头，雨水顺着他的鼻尖滑落到嘴角，他嘴角微微张开，呵出一口气：“我的出生，便是为了猎妖而活，哪怕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就如同他那死去的双亲，在这片潮湿的土地上，用尽全身之力与妖怪战斗，最后败了，倒下了，鲜血流满一地。也许那一刻的他们也和现在的他一样，倒在地面，伸手想要抓住天空，却只有雨水坠落在掌心。
是吗？中年男人垂下的手忽然抬了起来，手中的枪对准洛菲雅：“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朔泽廉猛地睁大双眼，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杀了她？为什么要杀了她，她从来没有伤害我们人类半分！”
“她迟早会伤害人类！她是十六年前从《山海经》里潜逃出来的九尾，一旦放纵她，世界便会生灵涂炭。”中年男子已经准备扣动扳机，他吩咐少年和尚，“立刻驱动朱雀，趁她还没有幻化出真身！”
如若要驱动朱雀，便需要朱雀的一对眼睛。少年和尚抬起头看向朔泽廉的耳垂，那里刚刚被狐妖扎了一颗耳钉，耳钉上还沾着殷红的血迹：“朔少爷，将你的宝石给我，我们需要宝石的力量驱动朱雀。”
雨一直在下着，此时此刻朔泽廉听不进一句话，他只看到洛菲雅因为生气而变成血红的眼瞳，站在旁边的犬妖不停地拉着她希望她快点离开，而那个穿着袈裟的少年对着他伸出手，似乎是跟他要什么东西，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好像周围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连视线都有些模糊。
二
脚边的草叶上，几颗滚圆的雨露滑落下来，溅到地面。水坑里的涟漪一道道泛开，映出几个消瘦的身影。朔泽廉就在其中，他银黑色的碎发紧紧地贴在脸上，耳朵上的耳钉变得格外殷红，在这被乌云遮挡住阳光的雨天。
就好像十六年前，一双温暖的手牵着他从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走过，透明的伞上滚落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廉，生日快乐。”声音温软，好似一块柔软的纱，缠绕在耳边，他抬起头，牵着他的女子撑着伞，脸上漾着暖暖的微笑，“买了蛋糕之后要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他紧紧地拉着她。女子伸手拂过他的发：“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可是，直到天幕降临，直到外面传来尖锐的喊叫声、哭泣声，他都一直没有等到她。那也是一个下雨天，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父亲接到一个电话，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从来没有骂过人的他，第一次在电话前不断地咒骂：“你们说过会保证她的安全！你们说过不会让她有事的！现在你们告诉我什么？告诉我她出事了？告诉她进了医院？我警告你们，如果我的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让你们所有猎妖者陪葬！”
电话挂断之后，父亲便推开门离开了，只留下他独自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雨不断地砸落在玻璃上。蛋糕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后园的树不断摇摆着，无数叶片在空中飞旋，甚至有一些沾满泥土的塑料袋也被吹飞了起来。
他推开门走出去，天空是一片黑压压的昏暗，远处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他不顾一切地冲进雨中，朝着前方跑去。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不知道摔倒了几次，忽然，他停了下来，看着天空中一把透明的伞，不断地翻滚摇曳着。周围的颜色仿佛刹那变作黑白，只有那伞上鲜红的血色，分外鲜明。
而此时此刻，这鲜红被眼瞳里的憎恨替代，那只狐妖就站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她愤怒地看着他们，一双狐眼如当初的鲜血一般红艳。
“朔少爷，将你的耳钉给我！”穿着袈裟的少年见朔泽廉一动不动，略微有些着急了。他也没有料到当初那只小狐妖居然会是九尾，更没有料到那朱雀之眼居然从一开始就戴在狐妖身上，幸亏之后狐妖还了回来，可偏偏朔泽廉像失了神一样，无论喊他多少遍，都没有反应。
南沐佴知道情况不妙，如果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即使幽玄赶过来，也未必救得了他们。而且他们嘴里口口声声说的朱雀，莫非是远古四大神兽朱雀？经言星鸟者，鸟谓朱雀，南方之宿……那是南方之神，拥有强大力量的圣灵啊。这些猎妖者要用朱雀作为武器攻击他们，他们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结界！”手掌猛地张开，一张淡黄色的结界在猎妖者面前展了开去。南沐佴拉紧洛菲雅的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以最快的速度从树林间穿了出去。身后跟随的猎妖者担心他们跑掉，暂时顾不上朱雀之眼，急急忙忙朝着洛菲雅追去，只有朔泽廉还留在原地，呆呆地淋着雨。
南沐佴不敢松手，也不敢有片刻的停留。周围的风旋转了起来，无数的落叶在耳边穿梭。身后的猎妖者跟得很紧，只要稍微停下一步，就会被抓住。
“菲雅，我们去找鼠族族长！”都怪他这一次没有提前通知幽玄，如今唯有涟月的爷爷可以救他们了。只是他不知道鼠族的人愿不愿意救他们，本来鼠族和狐族就没有多少联系，千百年前这两族还是仇人（因为当时狐族是吃老鼠的），如今洛菲雅有难，身后跟了那么多的猎妖者，他们怕是也不敢出手相救吧？
如此想着，脚步竟然慢了下来。身后的猎妖者快要追上了，南沐佴咬了咬牙，忽然带着洛菲雅跳入了图书馆后面的一个湖中。周围的水涌了上来，铺天盖地地要把他们淹没，耳边好像传来什么声音，在不断地呐喊，撕心裂肺地呐喊……“还给我，把它还给我，九尾！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有手指覆盖住了洛菲雅的眼睛，一阵光芒从指缝里闪出，洛菲雅推开手掌看去，在一片水色之中，南沐佴那金黄色的头发渐渐变作了棕红色，与她一样的脸，与她一样的眼睛，与她一样的耳朵……他，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她。
紧紧握住她的手，南沐佴透明若翼的唇瓣颤动：“跟着我。”
跟着我……洛菲雅没来得及反应，忽然整个身子一下子被托出水面。有无数颗子弹朝着他们射过来，南沐佴一把抱住她转过身去，那些子弹从他发间擦过，只差一点点就射中了他！
“走！”躲过了子弹，他拉着她飞快地跳落到对面的树丛里。身后紧跟着的一群猎妖者加快脚步跟上，其中那个握枪的中年男人微微顿了一下脚步。两只九尾？看来那只犬妖为了保护她，把自己变作了她的模样呢。
学校的围墙马上就要到了，南沐佴从身后推了洛菲雅一把，将她推到围墙顶端：“从这里离开！快点走！”
洛菲雅站不住脚，从围墙跌了出去，摔到外面的马路上。她还没有爬起来，身后的围墙里就传来一道亮光，只听得无数子弹打入围墙的声音，还有树叶随风而动的沙沙声。
“快点走……”南沐佴的话此时此刻竟然掠过她的脑海，她完全没有思考地就站起来朝着街道对面跑去，身后的亮光不断闪烁着，空气中已经弥漫起了一股血腥味……等等，血腥味？她一愣，伸手触碰到了后背，那里是被南沐佴推过的地方，手掌伸到面前，竟然看到了一片血红！
三
他受伤了？是刚才的子弹射中了他，所以他受伤了吗？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带着她逃跑，甚至那么用力地将她推上了围墙……流了那么多的血，受的伤绝对不会轻了。南沐佴……南沐佴！她猛地转回头朝学校的方向跑去。
天空的乌云更加密集起来，城市的灯光忽明忽暗地在两边闪烁，脚下人行道的地砖一块一块凸起，稍微不小心就踩了个空，飞溅起一片淤泥。
眼看学校的围墙就要到了，忽然听见一声重响，整片围墙猛地倒塌下来，一阵烟雾涌过来，她伸手挡住了脸，待到烟雾散去，那个假扮了她、冒着生命危险留下来的少年已经倒在了脚边，后背一片血红，甚至有一支短箭插在他的肩膀上。
从来都不抱怨，从来不说一句痛苦，从来都心甘情愿地跟随在自己身后……无论她怎么任性怎么无理取闹怎么怒骂，他都没有离开过一次……有时候会觉得委屈，却依旧紧紧跟在身后；有时候为了自己千里迢迢去搬救兵，却还要被自己说成叛徒……明明害怕打雷，却要跑出来救她。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在身边，不离不弃……
——菲雅，我觉得刚才那个人好像认出我们了，他会不会知道我们其实是妖呢？
——菲雅，你已经受伤了，我们可以下次对付他们，现在快走吧。
——菲雅那么努力，一定可以的。
——菲雅快走！快点离开这里，快走！
总是“菲雅、菲雅”地叫着，总是傻傻地跟在自己身后，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跳出来保护她……他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吗？甚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想着帮助自己逃走吗？
“九尾！”猎妖者注意到围墙外面站立的洛菲雅，他们立刻警惕起来，手中的武器纷纷指向她。洛菲雅毫无畏惧地站立在雨中，哪怕这些武器可以立刻刺穿她的身体，她也无所畏惧地……一步一步向前走，一步一步朝着南沐佴走去！发间的狐狸泪珠似乎变得滚烫起来，它们挣扎着仿佛要爆破了一样，拼命地颤动，发出尖锐的声音。
细长的手指扯住了那根红绳，当猎妖者的子弹射过来的刹那，手中的红绳一下子被扯断，那两颗狐狸泪珠“啪嗒”一声摔到了地面，碎成一片。
九条红色的狐尾如同莲花般在身后绽放，天空刹那间劈下一道雷电，那段被短暂封存的记忆如同铺天盖地的海浪，一下子卷进了脑海。
——你欺骗我，对吗？
——是。
——你是猎妖者，所以……你想杀了我，是吗？
——不，我……
——我是那么信任你……
我是那么那么地……信任你！
“狐狸泪珠的封印已经解开了，现在必须召唤武器！否则我们……”紧紧握着枪的中年男人皱起眉头。否则我们所有的猎妖者，都会死在这里，如同十六年前发怒的穷奇一样。九尾狐的力量更在穷奇之上，穷奇是四凶之一，而九尾狐是与白兔、蟾蜍以及三足金乌一并跟随于西王母座旁的，她不是狐妖，是狐仙！仙的力量，凌驾于妖兽之上。
少年和尚手中的佛珠一动，直接飞到了缀在他后背的朱雀的眼睛里，只要另一颗朱雀之眼出现，便可以将武器驱动了，可是那个朔家的少爷……
他焦急地返身往回跑去，却发现朔泽廉早就不在原地了，如若现在不拿到那颗耳钉……早知道就算是用抢的也要把耳钉拿到手！现在，朔泽廉到底会去哪里？等等，该不会是……图书馆！
图书馆第六层的阶梯就在眼前，图书馆管理员还在三楼巡视，自从朔泽廉知道第六层放的是《山海经》，并且还亲眼看见了巨大的怪物从里面跑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偷溜上去了，图书馆管理员也很放心地不再把第六层看得那么严，却没有料到，几天之后的此刻，他又会来到这里。
《山海经》，这本绘有大量古代异兽、包罗万象的书籍，里面到底有什么力量，会使得这些原本只是水墨、根本没有生命力的存在，一只一只跑出来，伤害到现实的世界？
朔泽廉推开门，第六层没有任何变化，周围的书架全部是空的，正中的平台上放着一本书，平摊着，天窗里射出的光芒将整本书笼罩在里面，好像被抹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一步一步踏上石阶，那本书就在眼前，他可以看得清那上面的文字，还有绘画的图案。便是这个东西，母亲守护了它一辈子……也是这个东西，将母亲永远带离了自己身边。
如果，可以将它毁灭的话……
“毁了它，你母亲家族守护一辈子的东西，就毁于一旦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到金发男子站在门边，他穿着一身西装，碧蓝的眼瞳微微散发出光芒，“你母亲付出了这么多，你舍得将它毁掉吗？”
朔泽廉一下子握紧拳头：“你欺骗我！杀死我母亲的根本就不是洛菲雅，是另一只妖穷奇！”
“那又如何！穷奇和九尾狐是一样的！你口口声声喊着的洛菲雅就是那只九尾狐，她一样会伤害人类，一样会搅得这个世界天翻地覆！”郑临臣加重了声音，朝着他伸出手，“将朱雀之眼给我！”
朔泽廉一动不动，郑临臣皱下眉头：“这些书里的异兽如果不被封印进去，后果将不堪设想！再告诉你一件事，它们在千百年前其实是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只是后来人类不断占据他们的土地，并且猎杀他们，最终使得这些异兽都灭绝了，如今只剩下了这一本书，如若你此刻将这本书也毁了，它们便再也无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四
“再也无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句话一遍遍在耳边回荡，朔泽廉怔怔地看着那一层泛黄的纸页，一只异兽正蜷缩着身子躺在上面，旁边是用毛笔细细勾勒出的细节，包括居住在哪里、如何诞生、有何作用。明明都只是用笔墨绘画出来的死物，为何可以从书里走出来？
“它到底是什么？”颤动了一下嘴唇，朔泽廉抬起头来看着郑临臣。郑临臣耸耸肩膀：“你问哪个？是问那些从书里出来的怪物，还是这本书？”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明明只是死物，明明只是一本书，为什么他们可以从书里出来？这些妖怪不是在千百万年前就已经死了吗？既然已经死了，纵然是编撰成书，也无法活过来！这本《山海经》到底是什么！那些从书里跑出来的妖怪，又是什么！”朔泽廉加重了声音。
郑临臣本来嬉笑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他的视线缓缓移到了平台上放置的那本《山海经》上：“只是一本古籍罢了，这些异兽图，也只是里面的一部分而已。”
“只是一本古籍，却偏偏有怪物从里面跑出来！你们守护着它，却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有这样的能力？既然如此，不如立刻把它毁掉！只要毁掉了，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麻烦，也不会再有妖怪从里面跑出来！”一想到母亲是因为这本书而死，还有洛菲雅憎恨他的眼神，朔泽廉就握紧了拳头。
毁灭吗……呵，郑临臣又何尝不想把这本书毁灭。可是守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岂能说毁灭就毁灭？就好像你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一朵花，在它盛开最旺盛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无法伸手将它毁掉……更何况，一旦毁灭了它，就等于毁灭了全世界……
见郑临臣不说话，朔泽廉便要伸手将《山海经》取出来，眼看就要碰到封面了，郑临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吗？不记得上次你触碰它的时候召唤出来的那只怪物了？差一点儿把整个图书馆都毁灭了！这些书里的东西一旦吸收到了人气就会幻化成形的！”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这本书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这书里的怪物只要一碰就会从里面出来！你不肯说，我便要亲自检查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能耐！”朔泽廉的顽固终于让郑临臣忍无可忍了，他一把抓住朔泽廉，强行扯到了门外。图书馆管理员正好从下面跑上来，看见朔泽廉，头立刻大了：“哎哟喂，我的祖宗，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怎么又偷溜进来了？”
“宗叔，你且看好他，千万别让他再进第六层了。”郑临臣松开手，那个叫宗叔的人立刻就把朔泽廉拖了下去，一路上他还挣扎着，死活不肯离去：“我一日不知道，便一日不会将朱雀之眼交给你们！”
朔泽廉用力一甩，将宗叔的手甩开。郑临臣沉下脸来，他要得到朱雀之眼，是为了与猎妖者们做一个交易，猎妖者的武器可以杀死九尾狐，也可以只重伤她。如若朱雀之眼在他的手里，至少他可以保证洛菲雅回到书里去，而不是死在外面。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朔泽廉，视线移到他的耳侧，那里有一枚非常漂亮的淡红色耳钉，但似乎是刚刺入耳垂的，下面还可以看到隐隐血迹。
这便是他想要的朱雀之眼！
“你真的想知道《山海经》的事情吗？”郑临臣垂下了眼帘，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以朔泽廉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将这枚耳钉交出来的。
站在对面的朔泽廉握紧了拳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十六年前，以西方第一列山系华山山系之首山钱来为中心，又西二百六十里，有一座邽山。那里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山体滑坡，其后整座邽山便消失了，夷为平地。而正是那个时候，我们在追捕从《山海经》里逃脱出来的异兽穷奇，因为无法将其引回书中，便将那一页绘画了其特征容貌的书页烧毁，以至于整座邽山都被毁灭了。穷奇所在的地方，便是邽山，它在那里生长、居住，虽是凶兽，却也是土地的所有者。我们人类占有了那么多的森林、山脉，那些地方曾经是异兽们的居住地。一旦《山海经》被毁，这些曾经占有的土地便会随着异兽的消失而消失，到时候地球便会变得千疮百孔，人间也会大乱。”郑临臣呵出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那本还放置在平台上的书，“人类需要这些土地，宁可背负滥杀无辜的罪名，也要将它们夺到手。而我们，便只能为了人类的欲望和野心，守住这些异兽。”
五
一旦他们被彻底毁灭，那么人类的世界……也同样会被毁灭。
——随着人类开始砍伐树木，侵占森林，并且填埋池塘、江湖等，使得曾经繁盛一时的妖怪们失去了家园，最后统统灭绝了。喏，这《山海经》就是当时的人们所留下来的绘本，上面画了很多有名的妖怪。
——这些书里的异兽，千百年前是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只是后来人类不断占据他们的土地，并且猎杀他们，最终使得这些异兽都灭绝了。
——我从未伤人，而你们人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们！
这些话语一一涌现在脑海里，朔泽廉忽然明白了……明白为什么洛菲雅会有那样的眼神。或许在很久以前，她便已经开始痛恨人类，而小时候发生的这件事，只是一个引子，将她心中的仇恨与愤怒全部引发了出来。
是啊，她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人类，而他们呢……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伤害这些无辜的妖兽！
耳垂上的耳钉似乎变得更加殷红，朔泽廉站在图书馆的阶梯上，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喑哑，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无法发出声音。郑临臣朝着他伸出手：“现在按照约定，把猎妖者需要的东西给我吧。”
“你……要把洛菲雅杀死，是吗？”大概是听到“猎妖者”三个字，朔泽廉终于抬起头来。
郑临臣道：“我只是将她带回《山海经》里，毕竟我不想看到一块土地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况且守护《山海经》本来就是我们守书一族的责任，我的责任不是杀死她，而是守护她。”
沉默了许久，朔泽廉终于将耳垂上的红色耳钉取了下来，在递给他之前，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回到书里的妖，能够再次出来吗？”
“自然可以，从《山海经》里连续跑出来两次的妖怪都有，不过那只妖怪似乎能力并不强，后来又被捉了回去……怎么，舍不得那只九尾狐？”郑临臣语调微微上扬，朔泽廉重重地将耳钉丢到他的掌心：“胡扯！”
他头一扭，走下楼去，郑临臣还站在原地，旁边的宗叔摇了摇头：“你不必激他，他本来就要把这耳钉交给你了。”
“我没有激他，”郑临臣风轻云淡地呵出一句，“只是想要提醒他，妖始终都是妖，人与妖的感情，无论是友情抑或亲情，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因为妖就是野兽，他们不像人类一样拥有道德伦理，一旦发起狂来，会伤害所有人。”
耳钉一收，他瞬间消失在了图书馆的楼梯上。
沿途追过来的少年和尚在图书馆门口碰到朔泽廉，急忙将他拦了下来：“朔少爷，你的耳钉……”
“在我这里。”一声轻唤从上空传了过来，郑临臣悬空从十几米高的地方跳落下来，他将手摊开，平放在少年和尚面前，“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不能杀死她，我要将她带回书里。”
少年和尚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十六年前，便是因为你们想活捉那只异兽，才会使得那么多人丧命。”
“没办法，我的职责就是守护这本书，如果你们不想对付九尾，可以不答应我的要求。”郑临臣答得很轻松，嘴角扬起一丝弧线。
“啪”的一声，少年和尚伸手将那耳钉拿了过来，冷漠地转过头：“如你所愿。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重伤了她，你们没有能力带回书里，第二次我便杀了她。”
郑临臣一笑：“那是自然。”
如果重伤第一次，没有办法将九尾收服的话，那么无论再怎么费劲，也没有办法将她收服了。因为守书一族的收服之力，对同一只异兽只能用一次，除非那些异兽自愿回到书里，否则便再也没有办法管制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