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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身缠渔网的黑豆,被直接扔进乌篷船的后舱。所谓“后舱”是平基板下的一个逼仄空间,平基板全部盖上之后,就成了一个叫天天不应的地方。

黑豆在舱里吠叫,匪徒们就在平基板上跺脚,黑豆叫得越响,平基板就被跺得越响。跺平基板的声音经后舱的共振和夸张,响如惊雷,不久就使听觉灵敏的黑豆心力交瘁,几乎昏厥。

黑豆不再吠叫,在黑暗中低声呜咽。愤怒被忧虑取代,黑豆为倒在树林里的老主人感到忧虑,也为自己的困境而忧虑。

开船了。黑豆听到了流水撞击船身的声响,听到了船橹摇动的欵乃之声,听到了摇船人在平基板上有节奏的脚步声。黑豆感觉整个天地都在摇晃……

镇静下来之后,黑豆试着一点一点地把缠在身上的渔网扯开。这是摆脱困境的第一步。黑豆发觉摆脱渔网其实并不困难,渔网并不是像铁栅笼那样“完全包裹”的,只要找到头绪,就能将渔网一点一点地从身上拨开。

不久,黑豆就摆脱了渔网的纠缠。黑豆的鼻子伸向平基板之间的缝隙,细心地收集外面的信息。

山林的气息已经远去,河的气息也在一点点远去……出现了一种黑豆陌生的环境气息……是沼泽地吗?

不是沼泽。船到了湖上。

在红石崖上遥遥望见的那片日出的大水就是这个湖——白湖。

摆脱渔网之后,黑豆慢慢恢复了自信。在大药谷向老虎学来的潜伏的本领,现在正好派上了用途,黑豆在后舱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只待平基板掀开,它就会像箭一样从后舱里射出去!

水声和橹声久久不息,久久不息……

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在长时间亢奋之后,黑豆的脑子非常“累”,终于开始蒙眬起来……

不,不能睡过去!黑豆把一块石子扒到肚皮下,让石子不断地硌痛自己,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终于,轰隆一声,一块平基板掀开了!

还得等一等,这窄窄的一道豁口还不够大,还不能通过黑豆的身体。

黑豆再次确认了已和渔网没有牵连,调整身体,对准了豁口,四条腿屈起来,四只爪子抠紧了舱底,把自己整个儿变成了一支弓弦上的箭……

第二块平基板动了,动了,翻开了!

没等到平基板完全掀开,黑豆就“嗖”的一声蹿出了后舱!一刻也没停留,在平基板上起跳,只一跃就上了岸,跑出一箭之地,才回头看了一眼乌篷船。黑豆看见卷头发的汉子和白脸小个子在船上指着它哇啦哇啦喊着什么。

转过一个弯,乌篷船就看不见了。挡住它目光的是一大片芦苇。这是一条窄窄的泥路,一边是湖水,一边是芦苇,看上去有点像小琴山和大琴之间的那片沼泽地。

现在往哪里跑呢?

黑豆的思考是多余的,面前只有这一条小路,它别无选择。

这是白湖里的一个小小的芦苇洲。如果像鸟一样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这个小洲略呈椭圆形,黑豆跑着的就是这个椭圆的外沿。除了这个环状的泥道,小洲再没有别的露出水面的陆地。在官方的地图上显示,这是个无名的小圈,但这一带的老百姓还是给了小洲一个形象的名字——圈圈岛。

怀着对老主人的牵挂,黑豆焦急地奔跑在这个环形的小道上。

跑啊,跑啊……

愚蠢的狗会在这条环形的道路上一直奔跑到筋疲力尽。聪明的黑豆只跑了一圈,一看到刚才系船的那几个树桩子,就弄明白了——这是一条跑不到头的路。黑豆的脑子里有“环形”这个概念,这个概念来自大药谷那条巡逻小道。乌篷船已经不在了,但那几个系船的桩还在。

黑豆又绕着小道跑了一圈,不是为了确认,而是为了缓解情绪。这一次,它留意了路的两边,弄明白了这是一个被大水围困的地方,四围都是望不到边际的水。湖面上有几条船,都在很远的地方。湖上有飞翔的鸟,有的在湖面上起起落落,有的在空中悠悠闲闲地盘旋……

黑豆又回到有树桩的地方。既然四周都是一样的水,黑豆就选择从这里走上回去的路。

狗不善水,对大片的水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但黑豆别无选择,它必须回到大药谷去,回到老主人身边去。

黑豆毫不犹豫地扑进湖里,逆风泅渡。在自然界,所有的兽毛和禽羽都是为逆风而行设计的,顺风会把它们的毛羽翻卷起来,很不舒服,何况,自从领悟了风向的重要,黑豆从此对“顺风”怀有警惕。

“狗刨式”大概是最蹩脚的泳姿了。狗在水中能力很差,黑豆怎么能选择渡湖呢!

黑豆的泅渡决定是如此的鲁莽,又是如此的感人!

当一条狗真正信任、真正爱上主人后,它就甘愿把爱当作一条无形的绳索套在自己身上,至死也不会将它解开。

游啊,游啊……

风不算大,但水面宽阔,自有“无风三尺浪”。一带一带白色的波浪从遥远的地方滚滚而来,无休无止……在黑豆看来,这一带一带的浪不辞遥远地奔来,全是为了撞在它胸脯上,阻止它前进。除了湖面的层浪,水下还有涌浪。涌浪的方向和风向不一定一致,就更使游泳者领教到泅渡的复杂。

在如此辽阔的水中游泳,黑豆还是第一次。水面的波浪使它害怕,水下面看不见的涌浪更使它恐惧,就觉得水中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它的身体,使它划水的力量变得微不足道。它其实不是在游泳,而是在被湖水随意地拉来扯去,但是它必须不停地划水,不然就会沉下水去,沉下去就无法呼吸,无法呼吸就更加没力气划水……黑豆的划水已经不是为了前进,而是为了浮在水上呼吸。

划啊,划啊,划啊……

黑豆觉得四肢慢慢变得僵硬起来,身体也慢慢变得沉重。

划水的动作越来越慢,黑豆开始不断地呛水……

此时有一个人正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黑豆。这人就是巫三哥。

把黑狗放逐圈圈岛是巫三哥一手策划的,他要再一次地充当黑狗的救命恩人。他并不想欺骗一条狗,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喜欢这条狗,需要这条狗。

黑豆快淹死时,巫三哥驾着小船赶到了。除了巫三哥,小船上还有一个瘦瘦的青年人——多米。

多米想用捞海(一种带竹柄的网兜)来打捞黑豆,被巫三哥制止——不能用网具,那会使黑狗联想到逮住它的那张黑网。

巫三哥让多米控制小船,向黑狗靠拢,自己瞅准机会,用双手把奄奄一息的黑狗提拎到船上。

在水中的黑豆看来,这两只强大的手是从天上伸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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