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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黑豆一直在留意黄鼬,而黄鼬也一直在留意黑豆。

潜伏和窥探是鼬的祖传爱好,潜伏和窥探的本领大概只有狐可以匹敌,狗是无法相比较的。

大药谷本来没有鼬,这对年轻的鼬是从沼泽对面的大琴山迁来的。经过几个月的考察,这对黄鼬对大药谷的了解已经相当深入,它们认为它们已经能把握这个种满草药的山谷了,就是说,它们接下来会过上比较轻松快乐的生活了。

这天傍晚时分,公鼬到了“九间房”。它在屋场上悠悠闲闲地走,悠闲得就像在自家后院散步。它知道这里的老人今天出门去了,知道男孩和黑狗这会儿正在山路上巡视边界,知道那群鸡还在枸杞地里逮活食,知道那只威风凛凛的山林大王是不能走出那个铁笼子的……它们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之后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公鼬在正屋里走了一圈,又去下房瞅了瞅,发觉没什么好玩的,就摇着大尾巴走了。

公鼬离开后不到半小时,那群鸡回来了,在屋场上等待主人来喂它们的“上埘食”。进鸡埘睡觉之前,它们照例是要吃一顿谷物的。老中从吉桥镇回来了,带回来两瓶花雕酒。二林子也带着黑豆结束了巡视。

首先发现不对头的是黑豆。它嗅到了黄鼬的气味,兴奋得尖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它是在说“有野兽到过这里啦!”可谁能听得懂它呢。黑豆追着公鼬的味迹线跑,最后又回到了原地。它本来是想循着这条味迹线一直追到黄鼬洞的,不曾想这条味迹线竟然和山谷里的巡逻小道一样,是一个无始无终的“圈子”。这就怪了,难道鼬是从天而降,又凌空飞走了?黑豆挺奇怪,还挺气愤,因为鬼公鼬在下房游荡时在它的蒲草垫子上痛快地撒了一泡臭尿,那骚臭味冲得它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时候,老主人发现挂在厨房里的一块咸肉不见了,找遍九间房也不见踪影。老中联系到黑豆回来之后的一连串动作,断定家里没人时来过了什么野物。能摘走高挂着的咸肉的野物一定是能爬高的家伙。老中排出来的第一个疑犯是野猫。

到了晚上,老中发现那块失踪的咸肉居然在他的枕头底下!这就有点怪了。二林子后来作了这样的解释:野猫正要叼着咸肉走,爷爷回来了,只能丢下咸肉越窗而走。可是,它为什么要把咸肉藏在枕头下呢?

第二天凌晨,二林子在蒙眬中听得厨房有响动,猜想那个偷肉贼又来了,急忙下床……他刚把光脚板插进鞋子,就惊得尖叫起来。它的鞋子里有几块鹅卵石!这些又凉又滑的鹅卵石冷不防的真能把人吓得灵魂出窍。

那块咸肉又不见了。

听到主人的呼叫,黑豆连忙赶到正屋,一嗅——呀!那鬼公鼬又来过了!

黑豆的鼻子可不是吃素的,它很快就在厨房的柴堆里找出了咸肉,但忙了一通依旧没找到作案者的来龙去脉。黑豆气得呜呜乱叫:这是哪门子事呀?气死人!

老中抚着胡须嘿嘿笑。

二林子说:“爷爷你还笑呀?”

老中说:“我知道谁来过了。”

“谁?”

“还能是谁,不是狐大仙就是黄大仙。”

“大仙?”

“胡大仙就是狐狸,黄大仙就是黄鼬。这种事只有它们能做得出来。”

如果黑豆能听得懂人话,黑豆一定会说:“对了,就是黄鼬!”黄鼬让它蒙过冤,最近它正追踪那鬼精灵呢。

老中捋捋黑豆的头,说:“黑豆,这下子你有玩伴了。这样好,有这样的对手,你会更聪明。以后要多动脑子哦。”

黑豆以为老主人在敦促它忠于职守,好好看家护谷,赶紧摇摇尾巴,呜呜吠叫——知道,知道。

既然是黄鼬来过,那黑豆还待着干什么?二林子最近正在给黑豆上追踪课呢,就下了指令:“黑豆,踪!”他不知道黑豆刚才已经循着味迹线追踪过一遍了。

这会儿的黑豆最怕听到这样的命令了,但命令是一定要执行的。结果,黑豆领着二林子在九间房一带转了个大圈子,上房、下房、红石崖……最后又回到了起点——上房。

二林子知道黑豆丢掉味迹线了,恨恨地说:“鬼东西,去哪里了?”

老中笑道:“说不定它就在这附近看着我们奔来奔去闹笑话呢。”

二林子一惊,向四周看看:“不会吧。”

这回老中没猜对。两只黄鼬这时正在沼泽地那儿。它们这几天一直在寻找那头断牙的公野猪,找到那个愣头青只是为了作弄它一下,教训它一下,那不是挺好玩的吗?

在丛林里,只有少数几种野兽在成年之后还能保持游戏的心绪。鼬是一种,它们甚至比狐还乐观,还有幽默感。

在丛林里,虎、野猪这些动物是实力派,但它们向丛林索取得太多,生存的压力很大,整天为吃饱肚皮而奔忙。兔、鹿这些动物是弱者,整天忙于吃草和防备敌兽,生存的压力也很大。鼬的智力不凡,它们的感觉器官又都是一流的,行动迅捷,在平地上能追兔子进洞,在林地中能追松鼠上树,解决温饱轻而易举。有玩儿的时间,有游戏的能力,它们就成了游手好闲的家伙,吃饱了撑的,没事就做些窥探别人、作弄别人的事来开心开心。狐老想模仿人,人就讨厌它们,觉得它们有妖气。鼬对人玩起恶作剧来还算有分寸,不模仿人,所以只要它们不吃鸡,人们不会恨它们,还唤它们为“黄鼬鼬”,听上去挺亲热的,就像在唤“狗鲁鲁”和“鸭溜溜”。

就说这会儿,二林子提出要在山谷里布夹子逮黄鼬,就被老中阻止了。鼬能遏止野兔和松鼠的种群扩大,对大药谷有好处。

黑豆听不懂老主人的话,它是一心要捕杀那个偷鸡贼的。

从这天开始,黑豆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就会离开九间房,在皂荚树那儿玩潜伏。这棵皂荚树离那棵横倒在小路上的黄栌树不远。这两棵老树在同一天里被大风吹倒过,后来皂荚树被人勉强扶起来,成了一棵倾斜得连狗都能爬上去的树。黑豆能爬到皂荚树的第二个横枝,在那儿的一个枝丫里相当舒服地趴着坐着。当然,上树之前,黑豆会小心地跳几步,使它的味迹线闻上去不过是在树旁路过而已。

公鼬认定狗是不会爬树的,这个不可靠的经验注定会让它吃苦头。

这天下午四点多,黑豆终于看见公鼬从山坡上的松林里走出来了。鼬的视觉同时适应于白昼和黑夜,它们可以常常变更作息时间,让别人捉摸不透它们的活动规律。公鼬认定下午四点这个时间是个很好的活动时间,这个时候,巡视山谷的人和狗不会出现,而松鼠们还在树上睡懒觉,松林里的警戒系统正处于半瘫痪状态。

不过,公鼬这次不是出猎,它是要采一点黄栌树的叶子吃。黄栌树的果子是打肠胃寄生虫的药。这季节,黄栌还没有结出果子,只能用它的叶子来权充一下了。

在穿过草地走向黄栌树的过程中,出于谨慎,公鼬还是在走过山石和灌木丛时做了几次停步观察。

一只鸟在鸣叫,使山谷愈显宁静平和。公鼬走得悄无声息,尽量不惊动这只鸟。这只鸟在业余为公鼬做警戒。

公鼬没有路经皂荚树下,这纯属偶然。它走到了黄栌树那儿,四下张望一下,确定没情况之后,跳到横倒的树杆上挑选嫩叶。公鼬发现有的嫩枝已经在孕育花的胚芽了,很好。

山谷里的和平是虚伪的。

倾斜的皂荚树上突降奇兵!

黑豆截断了公鼬逃向松林的路,附近没有像样的树,公鼬只能向山谷这边跑。

公鼬尾巴一晃,消失在一片茂盛的薄荷地里。

山谷里一片片、一畦畦的药草地是黑豆非常熟悉的,知道其间的每一条通道。草本植物构成的通道不同于泥洞石隙,基本上不存在鼬能通过而狗无法通过的情况,所以这一场追逐进行得相当精彩。最终的结局还是让鼬占了上风,鼬毕竟体形小,在绿色通道中更显得灵活机动。

当鼬跳出药草地,跑到草地上时,已经把黑豆抛开了十多米。再跑出几米,鼬就能攀上松树摆脱追兵,但是它没有这样做,而是拖着蓬松的大尾巴向斜刺里不紧不慢地跑。

公鼬边跑边留意追兵,在草地上稍稍等待了一下。黑豆追来了!公鼬又起跑,看起来有点仓皇地在一个蛮大的灌木丛前起跳。公鼬没有完全跃过灌木丛,落下去的时候压倒了几枝灌木。它跌落在灌木丛那边,黑豆一时看不见它,但听得到它在哼叫。

黑豆估计公鼬发生了意外,哪肯放松,在灌木丛前奋力起跳。它是有把握跃过去的。

但这却是公鼬设的一个圈套。

灌木丛中突然爆炸般冲起来一群马蜂,看上去就像是一团黄色的烟雾。这个硕大的马蜂窝就挂在公鼬压倒的那几枝灌木上。

跃起在空中的黑豆身不由己地撞进了这团“烟雾”,立刻觉得身体上产生了无数的灼痛点。不好!

黑豆跌落在地,也顾不得公鼬了,爬起来就逃。激怒的黄蜂哪肯轻饶,拉开阵势紧紧追杀。黑豆的狂奔哪及黄蜂的飞蹿,黑豆只能采用连滚带跑的策略,尽量逃避黄蜂凶狠的攻击。它们拖着的毒针可不是好玩的!

黑豆钻进药草地,在绿色通道中一阵狂奔,总算摆脱了黄蜂的空中追击。

黄鼬在树上坐而观战,捋着长胡须煞是得意。哈哈,这次还便宜了你小黑狗哩!要有下一次,你得小心着!

黑豆很狼狈,鼻子上有几个肿块,耳朵上也有。这还是看得见的,埋在毛下的肿块还多着呢。

黑豆回到九间房,躲躲闪闪的不想让二林子看见。

二林子看见了黑豆的狼狈相,猜想黑豆吃了黄鼬的亏了,有点幸灾乐祸,说:“好啊,好啊,小半天不见你,你带几个肿块回来交差啦?瞧你的鼻子,瞧你的耳朵,这里一朵花,那里一朵花,多漂亮呀……”

黑豆知道二林子在嘲笑它,趴在地上,两只耳朵耷拉着,两片眼皮也耷拉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老中正喝着黄酒:“没啥,没啥,黑豆不过是想考察考察黄蜂窝。黑豆,对不对?”

黑豆听出老主人在宽慰它,心里暖洋洋的,尾巴尖在地上一划一划地小动。

老中回头对孙子说:“脾气不好的人驯不出好狗来。狗遇上倒霉事,你要安慰它。瞧,我一说,黑豆就抬起头来了,摇起尾巴来了。”

黑豆说:“爷爷,你那是安慰呀?不也是讽刺吗?”

老中说:“可我的语调温和呀。黑豆只看人的态度,知道不?”

吃了黄鼬的亏,黑豆哪肯罢休,接下来的日子更是加强了对黄鼬的监视。

惩罚了一下黑狗,黄鼬突然失去了踪影。神出鬼没,来无踪去无影,是鼬的一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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