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阗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推开虚掩的门,他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的夏雉。何阗皱皱眉,正奇怪夏雉怎么会没有回应,走近才发现,她两耳塞着耳机,似乎睡着了。何阗看一眼电脑屏幕的音频播放器,水波纹形状的音波一跳一跳,显示音乐仍在继续播放中。
这又是夏雉另一种样子,一如既往的沉静,紧闭的眼睛弧度优美,白皙的侧脸许是因为睡着的缘故有一丝潮红,让人徒生怜爱。
何阗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伸进他的心里,将他原本纷乱焦躁的心绪一点一点地熨平,直到趋于平静。
夏雉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做了好多梦,末了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夏雉很难承受这种目光,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总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动了下身体,幽幽转醒。
“醒了?”
那一瞬间,夏雉仍然觉得自己还在做梦,等她睁开眼睛看到立在旁边的何阗的时候,她才完全清醒,然后直跳了起来。
“何部长!”
耳机线不够长,夏雉这一跳不小心将耳机从电脑上拔出,音乐声瞬间流淌了出来。夏雉“嘶”了一声,皱着眉揉了揉被弄疼的耳朵,手忙脚乱地关上了播放器。
何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微一笑:“石进是谁?”
夏雉愣了一下,看着音频播放器播放栏里像刷屏一样的作者名字,忙回答:“是一个作曲家,很多电影都是用他的曲子做背景音乐。”
“中国的?”
夏雉的心里冒出来“废话”两个字,当然,话到嘴边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丝毫不带感情的“是的”。
何阗仍旧微笑,视线从电脑屏幕转到了夏雉的脸上。
四目相接,夏雉停顿片刻,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将精力放到了收拾办公桌和关闭电脑上。
何阗并没有打算离开,又拿起了夏雉办公桌上的兔斯基,一会动动胳膊,一会拆拆腿,玩得很认真。
这个画面非常诡异,夏雉并不认为自己已和何阗熟稔到可以一起聊音乐、玩玩具的地步。她加快了收拾的速度,一切规整妥当,余光瞄几眼何阗,发现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禁不住问道:“何部长还不下班?”
“哦?”何阗从兔斯基的四肢上回过神来,把它放回远处,说,“等你一起。”
夏雉盯着何阗停顿了两秒,见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干笑一声,转过身,顺手把兔斯基的二郎腿给掰了下来,然后没了下文。
何阗似乎已经预料到夏雉的反应,很自然地拿起她放在办公椅上的包,说:“走吧。”
“何部长!”
何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夏雉。
夏雉仍站在办公桌前,面露疑惑:“何部长,您……”
何阗面色平淡,脸上的表情很是理所应当:“你不走?”
“不是。”夏雉拿不准何阗是不是要送她回去,她也不好问,如果问了万一何阗没有这个意思,岂不是很尴尬?但他又拿着她的包,看这个情形他好像是准备把她送回去。夏雉在心里弯弯绕绕了半天,指了指何阗手中的包,说:“我的包……”
何阗突然笑了:“放心,我不抢你的。”
夏雉却笑不出来,赶忙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阗转过身径直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别磨叽了,走吧。”
何阗的车就停在楼下,他径直上了车,将夏雉的包顺手放在了后座上。
夏雉停在副驾驶的门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车。她环视四周,夜已深,两栋办公楼漆黑一片,夏雉确定没有人看到他们,犹豫片刻,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何阗用余光瞄着夏雉,连她的心理活动都摸得一清二楚。他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她打开车门,何阗才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可夏雉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夏雉并没有上车,俯下身隔着副驾驶座对何阗说:“谢谢何部长,我自己回去。”
何阗侧身看向夏雉:“为什么?”
夏雉迅速回答:“不方便。”
何阗愣愣地看着夏雉,打开车门下了车,绕过车头来到夏雉面前,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了车里,然后越过她,替她扣上了安全带。
夏雉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坐着,否则,离你这么近,我也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何阗的脸离她只有几公分的距离,他似乎生了气,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说话时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就像火苗一样,令她口干舌燥。夏雉觉得自己没做亏心事,没有必要怕他,红着脸回瞪了回去,可没过几秒钟便败下阵来。她试图与何阗分开一段距离,不断地往后靠。何阗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不断逼近,直到夏雉完全没有退路。夏雉抬眼看他,只觉得自己一眨眼睫毛似乎就能碰到他的。
何阗盯着慌乱不堪的夏雉,咬着牙问:“你在考验我的耐心?”
夏雉觉得自己如果不赶紧回答,何阗说不定会吃了她,于是在如此亲密的距离下用最大限度的安全幅度摇了摇头。
“最好是这样。”何阗迅速起身,“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夏雉被关门声吓得一个激灵,见何阗上车,赶忙坐直了身体,目视前方,比刚入学的一年级小朋友的坐姿还要规范。
何阗一言不发地发动汽车,开出了公司。车子一路急驶,连个红灯都没遇到,七拐八拐进了浮山后的一个封闭式小区,将车停在了一栋住宅楼的地下停车场。
夏雉一时没有转过弯,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何阗的家。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手已经放到了门上,见何阗没了下一步动作也停了下来。她转头看他,却也不问他为什么不下车,她只是看着,用一种疑惑又有些胆怯的目光。而与此同时,夏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知何时,她的情绪好像很容易被何阗牵制。那种没有缘由地彻彻底底的牵制。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夏雉被自己吓了一跳。她非常突兀又慌乱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然后坐直了身体。
何阗欲言又止,看到夏雉的反应还以为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了东西。顺着她的目光环视一圈,他才发现自己这次判断错了。他有些无法理解夏雉这见了鬼的表情是从何而来,却又实在好奇,于是脱口问道:“你怎么了?”
夏雉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没怎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仍然回避着何阗的目光,想要开门的手也变得没有章法。
何阗突然意识到夏雉的反常也许是因为坐在身边的自己,他眼疾手快地锁上了车门,然后带着一副恶作剧的神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在期待着她是否会做出什么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夏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脑海中甚至出现了在她第一次参加市锦赛时因为过度紧张教练劝慰他的话。
教练说:“你就当所有看着你的人,包括你的对手全都是萝卜茄子。”
夏雉承认,她在最紧张的时候可以将所有人当成萝卜茄子,唯独何阗不能。
因为夏雉从小到大最讨厌吃的就是萝卜茄子。
夏雉转头看向何阗,有些结巴:“何部长,您不下车?”
何阗非常满意地看着夏雉的伪装逐渐出现裂痕。她的嘴唇在抖,尽管她在压抑,可她仍控制不住。
地下停车场中空无一人,虽然有几盏照明灯,但并不是很亮。何阗就像动物一样,见已到达自己地盘而变得非常放松。很放松的何阗突然逼近夏雉,细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露出了狡黠的目光。
夏雉看着何阗骤然放大的面孔,除了多年训练而练就出来的条件反射,下意识地双手环胸试图抵挡。这是夏雉第二次如此靠近何阗,尽管上次比现在还要紧密,可当时的她除了慌乱已经无暇顾忌其他。现在,因为何阗的突然靠近,以夏雉单纯的经历,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可以用机智反应的范畴,而她能做的,就是回看着他。用一种近似虔诚的目光。
夏雉第一次看清何阗的五官,她很少直视一个人,所以经常忘记身旁人的样子,以至于以前的同学、朋友她能记住的凤毛麟角。以前的时候,印象中,她只觉得何阗属于比较清秀的,有着一双她最喜欢的单眼皮。当然,以何阗的年龄,评价他清秀有点用词不当,但当她第一次见何阗的时候,他给她的感觉只有这一个词。现在细看之下,夏雉才发现其实何阗的眼睛不止清秀,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正是这种东西深深地吸引了她,让她一度产生错觉,总觉得他是温柔的。
何阗回盯着夏雉:“你在紧张。”
夏雉的目光慢慢下移,看着他翕动的薄唇,条件反射地回答:“你不紧张?”
何阗感觉着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目光随之下移,说:“我为什么要紧张?”
夏雉很想骂他一句“骗子”。她很快判断了一下当下的形式,决定还是将这两个字吞了下去。
何阗拿过夏雉的包,淡淡地说:“我一路上开过来,也没见你说自己的家庭住址,既然这样,看来是不反对到我家里来坐坐。”说完径直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