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月脸上火辣辣的，视线朝下好像就能看到自己高肿的脸，听见皇帝这样问自己，在一众人齐齐跪下后，顿首回答：“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谁把你衣裳弄湿的？又是谁要你跪在这里挨打？”皇帝手里轻轻叩着扇子，慢步走到众人面前，低头将几位贵人美人看了几眼，好像因为太陌生，根本不认得谁是谁。于是也满不在乎地继续对弥月说，“还不赶紧起来去换衣裳。”
弥月不置可否，抬眼看皇帝身后的李从德，他那里好像轻轻摇了摇头，可她不太明白这摇头是什么意思。
“皇上……”果然吕贵人憋不住了，被皇帝无视也就算了，皇帝不仅无视她，还当着她们的面对一个宫女亲和有加。
“你是？谁？”皇帝却问。
吕贵人脸都绿了，尴尬地干笑：“臣妾是储秀宫贵人吕宜葭，不曾在皇上面前伺候，皇上不认得臣妾也是应该的。”
“臣妾是储秀宫美人杨绫、臣妾是周环珠、臣妾是……”后头几位跟着自报家门，难得这个机会，谁不想在圣驾面前留下点什么。
“你们不必自报家门，朕记不住的。”泓曦极自然地一笑，也不管众人多尴尬，看看弥月还跪在那里，蹙眉催促，“你怎么还在？”
弥月抬头，却看到皇帝身后李总管挤眉弄眼，她使劲儿想了想眼下的情景，把心一横道：“皇上，奴婢方才走得急没看路，冒失地把吕贵人撞倒在地上，是奴婢的错。”
“是你的错？”皇帝又走近几步，弯下了腰，“啧啧，都不记得你刚才什么模样了，这脸肿得跟馒头一样。”
弥月又羞又尴尬，被皇帝这样看着心里直发毛，朝后缩了缩身子，回答：“是，是奴婢的错。”
“那你是活该被打？”皇帝那语气，就跟开玩笑似的。
“活该？”弥月愣了愣，忙回答，“是、是应该的。”
“吕贵人！”皇帝一个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妖艳美人。
吕宜葭抖了一抖，跪着朝向皇帝，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皇帝朗朗道：“听说近来后宫里太监宫女疏于管教闹出许多不规矩的事，你这样做朕很欣慰，你父亲在朝廷也是朕的股肱之臣，以后你在后宫，也要多多为后宫之治尽心尽力。”
吕宜葭受宠若惊，伏地呼万岁，又称家父为皇帝效忠乃是家族的上上荣耀，必将与父亲共同效忠皇帝，如是云云。
“李从德，告诉内务府一声，擢升吕贵人为从五品小媛，赏银三百两。”皇帝这样吩咐后，却也没听吕宜葭谢恩，立刻就转身对弥月道，“往后可要小心了！现在赶紧起来去换衣裳，难道还指望旁人为你干活？”
弥月愣愣的，因见李从德冲自己点头，才顿首称是爬起来三步一退地走开了。只是弥月一走，皇帝也走了，吕小媛还在顿首谢恩，皇帝竟是看也不看一眼。
“祝贺姐姐，皇上如此看重姐姐，来日姐姐平步青云可别忘了妹妹们。”周美人巴结上来，亲自将吕宜葭搀扶起，“姐姐若再得侍寝的机会，越过袁宝林，是早晚的事。”
其实吕宜葭心里并不好受，此刻旁人恭维的话她也听不进去几句，回想皇帝对弥月的态度，在想想对自己的态度，更是难受得想哭。
“主子，听说武太妃把从浣衣局调出来的那个宫女特特送去了涵心殿，说瞧着机灵要她好好伺候皇上，您说刚才那宫女，会不会就是……”吕宜葭的宫女这才想起来，要提醒主子一些宫里要紧的事。
“什么？你说那个贱婢是太妃送去的浣衣局宫女？”吕宜葭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还有呢，姐姐您原来不知道！”周美人挑高了眉毛，尖声细气地说，“太妃娘娘从符望阁带出来的那个浣衣局宫女，就是那一日从承乾宫出来时遇见咱们，弄脏了您裙子的那一个。”
吕宜葭双目瞪如铜铃，愣了半晌后才喝令贴身宫女，“给我去问清楚，到底哪个是哪个。”
“若真是同一个人，姐姐方才那样做，会不会得罪太妃？”周环珠一边说一边就看到吕小媛脸色发白，心里一阵好笑，幸一旁杨美人拉拉她，才不至于太失态。
吕宜葭已顾不得这么多，正要走开，跑回去换衣裳的叶弥月又出现在眼前，她看到这群妃嫔还没走，显然有些尴尬，但吕宜葭再蠢也不会现在为难她，不过白一眼就先走了。
瞧她们从远了，弥月才匆匆跑回涵心殿，殿门前李从德早等得不耐烦，但见了弥月也只是叹：“你这孩子啊……赶紧进去，回头再和你说话。”
弥月应了，如先头那样进了殿，站在她该在的位置。可这一次，皇帝没再找她，甚至连一句话也没说，不要喝茶也不要研磨，等有人来与她说话，就是当值的时间到了，她可以走了。不可否认心里有几分失落，但没事总比有事好，而且她现在这副尊容，还真不想让皇帝看。
回到西三所，弥月才想歇一会儿，外头便一阵骚动。原是李从德过来了，旁人见到大总管自然热情客气，只有弥月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从德让众人散了，只和弥月讲话，神情语气倒是很亲和，但说的事却有一些严肃，他夸赞弥月：“今日你做的很对，不管吕小媛怎么对你，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皇上向着你，可你不能蹬鼻子上脸忘了自己的身份。”但又说，“你的身世，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杂家希望旁人问你什么，你要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对着皇上，就更要有分寸。杂家瞧着你很是聪明稳重，只盼你有个好前程，可不希望将来因为你忘了分寸做出不可挽回的事而来办你，你明白吗？”
弥月一一答应下，正如武太妃所说，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基本都是以沉默作答。李从德大概也是习惯了，不仅不在意，更是临走时从袖子里掏出一盒小药膏，“这是化瘀的，夜里睡觉前抹在脸上，两三日就好了，咱们御前伺候的人，仪表形容也很要紧。”
“多谢大总管。”弥月接过，送走李从德后，总算回到屋子里坐下。因李从德的安排，她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住，所以刚才匆忙回来换衣服，弄得乱七八糟也不怕有人啰嗦，现在看着凌乱地落在凳子上椅子上的衣服，想着白天那一幕幕事儿，真的就好像做梦一样。
“李公公说皇上向着我，可若真向着我，为什么还给吕贵人进位？”弥月想着捧起了脸，可碰到红肿的伤，不禁痛得呲牙。
“吕宜葭、吕宜葭。”她默默念这个名字，把它记到心里去。
之后几天，没有人找弥月麻烦，皇帝也不像那天莫名其妙地针对弥月，只是这一日又是她在殿内当差，突然见李从德进来，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说：“皇上，郡主来了。”
“让她进来，朕也没什么事儿。”皇帝头也没抬，明明就是忙着批阅奏章，却好像不愿让侄女失望。
不多久便见含润翩翩而来，欣喜地奔来弥月面前，手比划着不知要表达什么，紧跟着就把她拉到了皇帝面前，竟直接扣扣皇帝的桌子，等她的皇叔抬头看她，便撅着嘴冲皇帝撒娇，又双手比划着，“说”着弥月看不懂的语言。
“原来弥月是你的朋友？”皇帝见到侄女，面上便有亲和温柔的笑，又把她招到身边坐下，笑问，“她可是武太妃送给皇叔的，皇叔可不能还给你，难道润儿怕皇叔亏待你的朋友？”
含润笑得很甜，那干净的眼睛，纯真的神情，仿佛能净化人的心灵。看皇帝用笔写下方才说的那些话，更是咯咯笑起来，抱着皇帝的胳膊撒娇，不知要做什么。
弥月呆呆地站在案前，低垂的双目却恰巧看到桌上的折子，上头有皇帝密密麻麻的朱批，写的字好像比折子内容还多，心里想着幼时父亲对自己和哥哥说，做皇帝不容易，日理万机，看着富有天下，实际比谁都辛苦之类的话，更说要效忠朝廷效忠皇上，可到头来却被冤假错案牵连，问罪全族。
想到这些，弥月的心好痛，又念久不见家人，不由得湿了眼眶。
“你干什么？”皇帝突然问，那语气和方才完全不同，好像弥月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
弥月也是伤心糊涂了，抬眸凄楚地看着他，又进入了那惯有的沉默状态，直到含润紧张地跑来摇晃她的胳膊，才回过神跪了下去。
桌案很高很宽，小小的她贴着桌子跪下去，皇帝那里就看不见了，
那样巧，李从德进来禀告，说东北送来折子，谨亲王亲自送进来了。
“请皇兄进来。”泓曦一边应了，一边又执笔吩咐含润，“带你的朋友出去玩会儿，皇叔和你父王说说话。”
含润福身行了辞礼，便把跪在地上的弥月拖了出去，在殿门外遇见谨亲王，见女儿果然在这里，宏晔不禁嗔怪：“胡闹，涵心殿岂能随便来。”又见她身边陌生的宫女神情颓然，也不免有些奇怪。
李从德凑在身旁道：“这个宫女有些来历。”两人心照不宣，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不许胡闹，一会儿跟父王出宫回家。”在女儿手心写下这句话，宏晔便入殿呈折子去了。
“弥月你哭了？”李从德眼睛多尖。
弥月却撒了那个千年不变的谎言：“是沙子迷了眼睛。”可她也不想想，涵心殿里哪儿来的尘埃。
咸福宫里，檀香静幽幽地弥散在寝殿内，袁宝林盘腿坐在暖炕上，心无旁骛地缝制手里的荷包。
那一日皇帝过来用膳，瞧见案头的香囊好看，听闻是宝林自己做的，便说讨一只荷包，她选了很久的花色，才定下这只麦穗花样的，心想五谷丰登是万民之福，亦是皇帝最大的愿望。
宫女尔兰奉茶进来，又去香炉里添香，回头看主子静静的，想了想还是道：“也就您这样安静，外头可热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