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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逢险化夷生情牵

在一脚踏三省市(渝陕鄂)的自然国心处,有一条发源于大巴山东麓的河流,为图吉祥安宁,先人便亲切地把她唤作大宁河。美丽的河流穿山越峡二百多里,在巫山峡口收住蜿蜒后,就与长江倾情交融了。约是上古的时候,猎人袁氏逐鹿至这条河流的峡谷里,鹿便从神农尝百草的宝源山脚,距大宁河河床二十多米高的地方钻进了洞中。袁氏愣住之际,一股泉水轰然喷出。干渴的袁氏掬水一饮,觉咸难咽,天然盐泉就这样被他发现了。就是从这个《逐鹿引泉》故事开始,嗜盐的先人就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熬制食盐。从此,这道沸腾的峡谷就因盐而兴,不仅建立了巫咸古国,而且还诞育了对华夏政治、经济、文化产生重要影响的巫文化和盐文化。这个有着五千多年厚重历史的上古“盐都”大宁场,人们曾用“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来形容过她的昌盛与繁荣。那万灶盐烟翻涌的动人故事,悬棺和古栈道之谜揣存的奇想异幻,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讲得完或能用两三句话来概括尽的。虽然,那一路的辉煌没留下多少传承的史料,但我们还是可以去把人们口传的散碎故事作些捡拾,发生在清咸丰和同治年间的故事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上午,惊魂未定的蓉伢子还是毛起胆子,去到七天前自己被暴涨的大宁河水卷走的渡口梯台上坐下来。

清澈的大宁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诞生出道道七彩的灵动光晕,一环扣一环地叠印在似被玻璃罩住的河道上。迷人的情致,让人完全想象不出这里曾经出现过澎湃与汹涌。花斑鱼、红尾巴、麦秆鲷成群结队在水中游来戏去,把欢乐快活演绎得淋漓尽致,直叫人叹为观止、心旷神怡。浑圆如卵的宁河石,似数不胜数的星斗,正相得益彰地布罗在水天中,似乎有意向人们炫耀这条河流孵化的神力。天上没有云,只有风从峡谷外吹进来,惹起河边的翠柳拨动心弦后,就向倚山临水的吊脚楼飞身而去,把挂在吊脚楼上的无数大红灯笼心旌荡漾地晃动个没停。依稀之间,酷似巨龙的两条沿河十里长街,好像就要飞腾起来。不远处的象鼻滩下,一条皂角船在几个船夫子(纤夫)“一块麻布四两麻呀,拖根纤绳使劲拉呀!脚下石头要蹬紧哪,双手莫空要扒沙呀!流血流汗随它去呀,要挣钱来养活家呀!”的号子声中,正向蓉伢子这里的梯台渡口拉上来。

看到这条皂角船,触景生情的蓉伢子就想起被洪水卷走时的险情来。

那天中午,一场暴雨把大宁河水陡涨了起来。蓉伢子鬼使神差来到渡口的这道梯台上,突然看见一条娃娃鱼爬在水边。心头一喜的蓉伢子轻脚轻手走下去想把它捉住。就在伸手的一刹那,娃娃鱼扭头就钻进水里,蓉伢子紧一追身,重心一失,“嘭”的一声就砸进咆哮的洪水中,被一个又一个浪头凶猛地劈打着。蓉伢子虽然识得水性,但在母亲般柔怀的静水里学会的本领,怎能去与这万马奔腾地咆哮抗衡?没坚持多久,觉得就要被洪水吞灭了。正绝望之际,突然有只手抓住她后背上的衣服,同时还发出“快捉住板凳”的叫喊。目光模糊的蓉伢子慌乱地抓住板凳,心想这下可是有救了。

河水把他们卷进两河口的回水湾时,抓着衣服的人就向泊在那里躲避洪水的皂角船上的船夫子大喊救命。船夫子把篙竿伸过来让那个人抓住的时候,她才被船夫子拖上船去。意识蒙眬的回首间,她没看清救自己的这个人是谁,只见个光屁股在水面露一下就被浪头卷走了。惊吓中,蓉伢子眼睛一黑的就晕了过去。

蓉伢子醒来的时候,已是躺在房屋的床铺上。满屋子除刺鼻的佛香外,就见一个穿着道服的端公(巫师)在念念有词中,拿着桃木剑拼命驱赶着什么。看到蓉伢子醒过来,端公忙不失时机对她妈妈说是的撞见了冤死的水鬼,在他使尽通天法力后,才把水鬼赶走,并叮嘱七天之内蓉伢子不得下河半步,否则又会被水鬼附身,大祸临头。此后的七天里,蓉伢子半步门槛也没敢出,一眼大宁河也没敢看,生怕有个闪失被让赶走的水鬼趁机又撵回来。

避过灾劫日子的一个中午,她爸爸张克贤老爷设宴答谢救命恩人。席间,张克贤老爷叫张永蓉来给四个船大伯叩头,称要不是这四个船大伯相救,她早就冲进长江里去喂江团了。在叩头的时候,蓉伢子猛然想起那个抓住自己衣服,喊她捉住板凳和大呼救命,最后还光着屁股被洪水卷走的那个救命恩人来。她没去向几位船大伯打听那个救命恩人的下落。但从喊抓板凳和大呼救命的声音判断,那个人有可能就是奎娃子,并有八九不离十的把握。

她站起身来一出门,就风急火燎从横跨在大宁河上的甩甩桥上跑过去,径直奔向奎娃子的家里头。家里头只有奎娃子的妈妈黄秀碧在,蓉伢子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黄伯娘,奎娃子在不在呢?”

正在给一件破肩衣服补疤的黄伯娘抬起头,亲热地对蓉伢子回答说:“奎娃子不在。”

蓉伢子生怕黄伯娘说的这个不在是永远的不在,要不是黄伯娘表情轻松,她不知道要紧张成啥样子。于是就忙接嘴问:“他哪里去了呢?”

“前些天跟他爸爸下宜昌去运盐了,回来的时候顺便学拉纤,多跑几趟就好跟他爸爸去挣钱。”

知道奎娃子尚平安无恙,松了口气的蓉伢子才在心头不停地谢天谢地。她暗自庆幸一会儿后,才又接上问:“黄伯娘?他去学拉纤,还向不向周先生学书呢?”

黄伯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说:“再学有什么用呢?识几个字让别人蒙骗不到就行了。他爸爸说十五六岁的娃子正是学拉纤识水路的火口,错过这个时机就炼不出好船夫子来。”

蓉伢子显得有些急了,忙接嘴说:“我哥哥说奎娃子是块学书的料,不学真可惜哩!”

“唉!”黄伯娘叹了口气,随即就无可奈何地说,“穷娃子怎么都学不出秀才来,养家糊口才是头等的大事啊!”

听过这句话,蓉伢子的耳里依稀又响起那首辛酸的船夫号子来:“一块麻布四两麻呀,拖根纤绳使劲拉呀!脚下石头要蹬稳哪,双手莫空要扒沙呀!流血流汗随它去呀,要挣钱来养活家呀!”蓉伢子在泪光闪动中,再也没说什么,只一转身就走了回去。

时光一天天流走,光屁股的奎娃子不断地走到她的心里头。

自此每天下午,她就要去大宁河边的那个渡口梯台坐上一阵子,看是否有奎娃子拉纤的身影映入眼中来。

一天上午,去到账房的蓉伢子突然看见奎娃子的爸爸程传绪在和她的爸爸投账,蓉伢子欣喜过望地问:“程大伯!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程传绪笑眯眯地回答说:“昨晚擦黑些的时候。”

“奎娃子回来没有?”

“回来了。这会正在屋里哩!”

听这么一说,蓉伢子就跳着欢快的步子跑了出去。

蓉伢子的爸爸张克贤老爷在摇头中对程传绪笑了笑说:“你看我这个惯坏了的女娃子,张野得硬是不知道一点儿礼数。”

程传绪笑着回应说:“大宁河水喂大的娃子,都这样风风火火的,是水土出的呀!”

话一说完,两人都开怀地笑了起来。

蓉伢子去到奎娃子的家门口,只见奎娃子正跛着脚从里屋走出来。看到这副样子,蓉伢子忙冲进去抓住奎娃子的手问:“奎娃子,你脚啷个跛了?”

奎娃子显出几分尴尬说:“是不小心受了点皮外伤。”

蓉伢子急暴暴地说:“伤得重不重?让我看看!”

话一说完,蓉伢子就伸手去捞奎娃子的裤脚。

奎娃子忙躬身捏住裤脚不让蓉伢子向上提。并在口中连连说:“不能看,不能看。”

奎娃子越说不能看,蓉伢子更是要弄个明白。急坏了的奎娃子忙坐在板凳上紧夹双腿说:“那个地方看不得,啷个给你看嘛!”

听这么一说,蓉伢子脸一红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了。静过一会儿后,蓉伢子才平和地坐下来对奎娃子说:“奎娃子!我问你个事行不?”

奎娃子说:“你问就问哈!还像个大人装腔作势,笑死人哩!”

蓉伢子满怀深情地说:“那天我被水冲走,是你弄的板凳来救的我吧?”

奎娃子睁大眼睛说:“你明知故问,是找不到话说了吧!”

蓉伢子嘟着嘴说:“我只是听到像你的声音,没看到你的脸,所以才来问你嘛!”

奎娃子“哦”过一声说:“那天看到你轻脚轻手走下渡口,准备喊你莫下去,但又不知道你要做啥子。就在忍嘴的时候,你一下就栽到河里头。情急之下,我抓条板凳跳进河里,可就把你救了起来。”

蓉伢子接着又问:“把我救上船后,你为什么不跟着爬上来呢?”

奎娃子不好意思地扭头说:“我的裤子冲掉了。”

蓉伢子想起看到的那个光屁股,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但她还是在心里埋怨:“你个怕丑不要命的奎娃子啊!要是从水里爬不出来,我的良心就要遭一辈子的谴责呀!”

为打破窘态,蓉伢子找出了个话题说:“这回出门你看到了些啥子稀奇呢?快讲出来我听听!”

“哪里有什么稀奇呢?除了辛苦就是遭罪。我爸爸大半辈子的操劳真是太不容易了哇!”说完这话,奎娃子眼中就闪动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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