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完腊八的第三天中午,外面刮着寒风,还飘着雪花。
章氏一家的马车缓缓的驶进朱雀大街,最终停靠在国公府的朱红色大门前。
沈盈歌扶着母亲的手下了马车,朝门前的两个石狮子看去,呲牙咧嘴的瞪着两个铜铃般的大眼睛,仿佛预示着对于他们此次到来的不满。
果然,沈文举看着门口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皱了皱眉,忍着想要对章氏出手的冲动,咬牙低声问道:“你没给岳父她们送信,告知咱们今天要到么?”
章氏不敢去看丈夫铁青的脸,抖着嗓子道:“……送了的。”
半晌没有听到丈夫的话,不知是冷的还是惧怕,整个人跟着瑟瑟发抖起来。
沈盈歌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连同角门在内的三扇大门一直没有反应,沈文举无法,只得吩咐一旁的小厮前去叫门。
少顷,门内有人懒洋洋的应答一声,过了半晌,才有个黑黑的脑袋从角门处伸了出来,不耐烦的问上一嗓子:“谁啊?”
沈文举的小厮忙赔笑的低声说了什么,又给那人塞了东西,那门役才不情不愿开了角门:“原来是姑爷和姑太太一家啊!快快请进!”
接着又有人出来引着沈家下人将马车牵走,沈文举和章氏才被迎进院里。
沈盈歌跟在章氏身边始终低垂着头,这里她以前也来过两次,但都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所以并不会像章氏表现出来的那么激动。
进了正门,转过弯,迎面是一座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影壁,转过去,走上大约盏茶的功夫,上了台阶,绕过漆了桐油的红色垂花门,两侧是抄手游廊,院子里铺了青石板的路面,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侧花树上堆满了积雪。沉甸甸的仿佛风一吹就要掉下来。
远处廊下挂了几只画眉和鹦鹉,正叽叽喳喳的叫着不停。
沈盈歌和章氏由小丫鬟一路领着,过了前厅,又走上差不多一柱香的工夫,才到了国公府正房,延寿院。
母女二人刚刚到了正厅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红着绿的大丫头掀了帘子走出来,朝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奴婢红芍见过姑太太,表小姐!”
章氏赶忙叫起:“我们是来给母亲请安的,不知她老人家……”
红芍朝章氏歉意的笑笑:“老夫人近日犯了头痛,夜里总是睡不踏实,这好不容易才将将睡下……”
章氏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看了看一旁低头不语的女儿,重又堆起笑容,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绞丝金手镯带在红芍的手上:“劳烦红芍姑娘了,既然母亲正在休息,那我们也不便打扰,等安顿好了再过来给母亲请安,只是不知这住处……”
红芍笑着对章氏道:“老夫人已经许久不曾管家,一切事情都已经交由大太太做主,这个,奴婢还真是不清楚,不如姑太太去东院问问情况吧!”
说着叫过廊下一个小丫头,吩咐她给章氏几人前面带路。
章氏母女二人又一路去了国公府东院,本身就是一路舟车劳顿,这时又在外面耽搁了太长时间,母女俩到了东院的时候,手脚早已经冻的麻木失了知觉。
进了东院,突然迎面的热气让母女两个连同身边的小丫鬟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
小吴氏正坐在南窗的罗汉床上悠闲的吃着瓜子,看见章氏母女进来,赶紧吩咐人倒了热茶,上了点心“不是说明个儿才到,妹妹怎么提前了?”
章氏接过茶杯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赔笑道:“……许是下人们口误,报错了日子。”
沈盈歌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只有那泛白的指节和微微颤抖茶杯才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的愤怒。
小吴氏拉拉杂杂的说了一通,最后才好似想起来什么,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脑子,真是多年没见妹妹,我是一时高兴坏了才拉着妹妹说了这么多,妹妹可千万别怪嫂子!”
章氏低声道:“……怎么会,见到大嫂,我也很是高兴。”
小吴氏叫过身旁的金桂给章氏母女带路:“你们一家路上肯定也累坏了,嫂子就不多留你们了,往后还有的是机会,现在赶紧回去休息休息,我可是早就吩咐人把院子给你们收拾好了,有什么需要都尽管跟金桂提……”
章氏跟小吴氏告了谢,才带着女儿跟着金桂出了门。
出了东院,一路向右,过了月洞门,再向右,沿着国公府的后花园一路向北,眼看着快要出了国公府后门的时候,金桂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前驻足:“我们夫人说,姑太太肯定对这里念有旧情,所以就安排姑太太暂时住在这里了。”
章氏不用看都知道,这正是她未出阁时居住的地方,韶年院。
章氏忙吩咐一旁的小丫鬟递给金桂一个荷包:“劳烦金桂姑娘跑一趟!”
金桂收了荷包,转身走了。
沈盈歌的嘴角微微上扬,不屑的撇嘴一笑,果然没变,还是这些招数么!
她都能想象的到,接下来进了屋子章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上一世也是如此,母女俩进了韶年院,因为长时间不曾住人,屋子里阴暗潮湿,即使生了火盆,屋子里也是冷冰冰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章氏狠狠的哭了一通。后来还是照旧吩咐下人动手收拾起来。
结果,没过多长时间,她的好舅母就开始克扣起东西来,先是吃穿用度,后来索性碳也换上了下人用的劣质碳。
母女俩手头又没有多少钱,就这样熬过了过年,元宵节过后就随着沈文举去了任上。
重来一次,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沈盈歌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受了不公平待遇就跑去外祖父面前告状,结果被祖母大冬天的在院子里罚跪,丢进颜面,还害的她连累着母亲也跟着受罚的单纯小女孩了。
看着母亲和丫鬟们默默的在整理带过来的行李箱笼,沈盈歌叫过一旁的妙笔,低声吩咐道:“我看这里离后面的角门不远,待会儿你找机会出去一趟,把需要的东西多买点儿回来,尤其是碳,屋子里面冷,怕母亲身子受不得!”
妙笔接过沈盈歌递过来的银票,应诺一声退了出去。
外院,在下人上了第四壶茶水的时候,国公爷章明仁终于出现了,身后跟着低头塌肩大老爷章珩。
看样子国公爷气的不轻,脸色阴沉的仿似能滴出水来。
章明仁刚一进家门就听说沈姑爷到了,此刻正在待客厅候着。
他早就对这个姑爷近两年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早有一些不好的传闻传进他的耳朵,京中御史也多次弹劾,要不是朝堂上的人多多少少给自己点面子,他这个知府的位子恐怕早就不保。
沈文举看见自己的岳父和舅兄回来了,赶忙起身见礼。
章明仁淡淡的点点头,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
章珩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和沈文举打了声招呼,就在国公爷的下首位上坐下。
国公爷端起小丫鬟端上来的茶慢慢的喝了一口,开口问道:“住的地方都安排妥当了?”
沈文举笑着回道:“都安排好了,说是先在外院的厢房住下。”
国公爷淡淡的点点头,专心的喝起茶来。
一旁的章珩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国公爷皱眉,“你先回去,眼看着要过年了,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
章珩答应一声,跟自己的父亲还有妹夫告辞离去。
章明仁看着对面的女婿道:“没什么事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晚饭的时候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沈文举犹豫着,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起身告辞离去。
……
晚饭安排在正院延寿院,这是章清婠第一次见到她的姑母一家。
姑父沈文举,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俊美,身材微微有些发福。
坐在章氏父子的身边也不显逊色,反而侃侃而谈。
只不过她父亲和祖父的反应就比较耐人寻味了。不热情,但又说不上冷淡,并不像对待一个多年未见的姑爷。
章氏是个四十许笑容腼腆的妇人,穿一件素绒绣花袄,面容消瘦,头发也有些许白发,明明比章琦还要小些,看着却比章珩的年纪还大上许多。
沈盈歌比章清婠大两岁,眼看着翻过年去就十一岁了,长相清秀。穿一身月白色琵琶襟上衣,下头一件蓝绿色绣梅兰竹澜边长裙,乖巧的站在章氏身边。亭亭玉立,已经有了少女的玲珑样子。
一家人互相见过礼,分两桌而坐。
席间,章清婠总感觉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可是循着感觉找过去,却又一无所获。
章老夫人正由身旁的大丫鬟伺候着吃饭,因为不愿意看见章氏一家,全程更是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冯氏和程氏也都在忙着服侍自家的婆婆用膳,小吴氏和苏氏就坐在自己的身边,更无可能来盯着自己瞧。
章氏从进了厅堂就半低垂着头,恨不得别人都能当她不存在一般。
唯有坐在章清婠对面的章清婳和沈盈歌两位。
沈盈歌看见章清婠抬眼看向自己,露出一个略带腼腆和讨好的笑容,章清婠也朝她抿嘴笑笑。
章清婳则正好相反,瞪着她那漂亮的桃花眼,好似挑衅,又好似警告,看见章清婠别过脸去,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
苏氏看见东张西望的女儿,忍不住小声提醒:“认真吃饭!”
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章清婠摇了摇头,夹起面前的清蒸玉兰片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