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馨院,靠近南窗的罗汉床上,章清婠认认真真的在写着殷先生留的描红作业。
殷先生是程家大太太介绍过来教章清婠学问的先生,原是在程大太太的哥哥家坐馆,前不久程大太太最小的侄女也要开始议亲了,殷先生才被引荐到章家。
这位殷先生,姓殷名絮,三十左右岁的年纪,单身,相貌普通,但学问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布置作业,而且一布置就是十几张。
其实这也不怪人家先生,主要是章清婠这手毛笔字,实在是拿不出手,没比那什么爬的好多少,也就勉强能认出个个数来。
苏氏怕没人管教她会偷懒,这也算是知女莫若母了,特意吩咐下人在自己的回事厅的南面摆了张罗汉床,每日她在此处听管事们回事,章清婠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作业。一举两得。
章清婠正写的投入,周妈妈突然掀了帘子走进来,低声道:“禀太太,李掌柜过来了。”
苏氏放下手里的账本,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少顷,一个五十多岁,瘦高个的男人低头走了进来,在距离苏氏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躬身行礼道:“给夫人请安。”
苏氏叫起后直接开门见山说出此次叫他过来的的意思:“我对比了一下这两个月的账本,其他店铺还好,不知为何绸缎庄和首饰铺子的收益下滑的如此之快?”苏氏对于数字很敏感,所以,看账本什么的通常都是大致看一眼心里就已经基本上有数了。她对于经商很是精明,锱铢必较。但为人绝不刻薄,相反,为人处世还很是宽厚大方。
李大成不敢怠慢,赶忙回禀道:“就算夫人不找我,我也正打算这几天找个时间来回禀夫人。”这个李大成是苏氏在京中各个商铺的大掌柜,徽州人事,原本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商人,后来因为一次投资失败,赔光了所有家财,苏氏欣赏他的经商才能,就花重金聘来做了商铺的大掌柜。
苏氏听他这么说,皱了皱眉道:“是店铺有什么问题么?”
李大成赶忙解释道:“不是店铺的问题。夫人也知道,咱们,之前一直是实施海禁,自从新皇登基,颁布的新政策里多加了一条,不知道夫人记不记得,那就是开海禁……”
苏氏皱眉:“可是,这才多长时间,还不到三个月吧?”
李大成道:“是啊,最近城里突然莫名的多了两家店铺,专门卖一些西洋货,刚开始我也没在意,后来去那里的人越来越多,我也去看了,那布匹虽然不如咱的绸缎质量好,但却胜在样式新颖,颜色鲜艳,而且他们的纱质地轻薄,做出来的衣服看起来也更飘逸,据说他们还聘请了洋裁缝,专门为这些夫人小姐们量身定做衣服。还有他们的首饰铺子,里面都是亮晶晶五颜六色的,价格也便宜,普通人家女子也能买上两朵珠花带带,所以……”
李大成后面的话没说,苏氏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知道背后的老板是谁么?”
李大成懊恼的摇了摇头:“那里的人嘴巴很紧,我实在是没有问出来”。
苏氏也不计较,既然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知道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李大成试探道:“夫人,咱们要不要降价看看……”。
苏氏摇了摇头:“那样做根本治标不治本,你先回去,跟各个店的掌柜的说一声,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前该什么样还什么样,等我想出办法了在再告诉你!”
“是!”李大成应诺一声,退了下去。
……
“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苏氏看着罗汉床边正在穿鞋的女儿问道。
章清婠听见苏氏问话,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嘿嘿,快了,这不是坐的有些累了,准备出去活动活动……”。她最大的毛病就是有拖延症,以前上学的时候,不管放几天假,她都是拖到最后实在拖不过去了,才会一边流泪一边含恨把作业给做完了。
苏氏看了眼她那讨好的表情,无奈的叹口气:“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么不省心的两兄妹呢!一个二个的,竟然全都不爱学习!”
苏氏嘴里的兄妹,指的自然是她和她二哥章季远,要说她二哥章季远,章清婠也真是佩服,当初被他父亲扔去了军营,本意是想让他吃点苦长点教训的,谁知道这家伙反而在那里待上瘾了,混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端午节人家都没回来,弄的她母亲苏氏现在提起她二哥是又气又惦记。
章清婠撒娇:“好母亲,别气,女儿我又不准备考女状元,再说了,不都说劳逸结合么,女儿就出去转一圈,转一圈就回来!”
苏氏拿她无法,只得挥挥手:“快走,快走,别在我眼前晃,晃的我头疼!只记得晚上做不完功课的时候别哭鼻子就行了!”
这事还是她刚开始上课时发生的事情,刚开始她以为几页大字很容易,随便写写就完事了,拖到临睡前才想起来写作业,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毛笔软趴趴的,自己还是个小孩身子,根本用不上力,急得她都快哭出来了,不得不黑灯瞎火的跑苏氏的院子求救,打那以后家里人就总拿这个事来笑话她。
出了门,左转,就是章府的后花园,此时正是初夏,满园的嫩树娇花,还有那忙碌的穿梭其中的蝴蝶,看着眼前的美景,再闻上一口芬芳,恐怕再多的烦恼都要随之消失大半了。
看着那满园娇花,章清婠抬手叫过一旁的玛瑙:“去寻把剪刀过来!”
玛瑙不解:“小姐要剪刀做什么?”
章清婠保密:“给母亲剪几朵花带回去,让她心情舒畅一下。对了,再给我拿个花篮。”
不一会儿,玛瑙带着章清婠要的东西折了回来:“赵妈妈他们经常需要修剪花树,所以奴婢直接去了花房那里”
章清婠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不错,很有办事能力。然后拿起剪刀在一旁的树枝上试了一下,除了沉点儿,还挺好使。
珍珠玛瑙看章清婠这架势,赶忙从旁劝解道:“小姐,还是让奴婢代劳吧,万一伤到手怎么办!”
章清婠拿着剪刀的手避过两人:“不用,这是我自己的一份心意,顺道儿运动运动,”
章清婠刚刚折了几支花,突然问旁边的两人:“你们俩谁胆子大?”
俩人一脸警惕:“小姐要干嘛?”
章清婠给了两人一个安抚的眼神:“看你俩那是什么表情,我这不是害怕这玩意儿,看看你俩谁胆子大,把它给我弄下去么?”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袖子处。
“……”
哪个女孩子不怕虫子这种东西,光是看上一眼浑身都要掉鸡皮疙瘩了,更何况还要去碰。
玛瑙胆子小,看见那还在蠕动的小虫子,简直快要吓哭了。嘴里不住的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最后还是珍珠折断旁边的一根树枝,把那淘气的小东西给送走了。
看着玛瑙还在一旁闭着眼睛不敢看,珍珠气的坏心思起,故意在她耳边大声道:“诶呀玛瑙,虫子掉你鞋子上了!”
玛瑙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嗷的一声,整个人险些没窜出去,两脚不停的来回倒腾着,“下去了没,下去了没?”
章清婠被这俩人逗的哈哈大笑起来:“没有,珍珠逗你玩呢!”
玛瑙气的不轻,抬手就要去打珍珠,被珍珠一个闪身躲开了。
章清婠故意板起脸来:“好啦,一天到晚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
俩人:“……”。
珍珠和玛瑙真想说一句,小姐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了吧!
三人刚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站了个人,确切的说,是个少年,一个看样子比章清婠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少年很美,通常说形容男子都不应该用美或者漂亮,但你看见他的第一眼,除了美绝对想不到第二个词。
“大胆,你是哪家的登徒子,这里可是国公府的后花园,谁允许你进来的!”珍珠向来是个泼辣性子,看见那少年盯着自家小姐瞧个不住,上前一步挡在章清婠前头,厉声呵斥到。
少年没有做声,眼睛依旧注视着章清婠的方向。
这是萧昭文第一次见到章清婠,那个当年顶替了自己的女孩。
他一时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曾经他渴望父母疼爱,兄弟关爱,可是自从他懂事起父母就不在身边,哥哥们更是对他不冷不热,曾经他也想过,可能他奢望的太多,只要有祖父祖母的疼爱也就够了。谁知道到头来却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冰冷的皇宫,和每日做不完的功课。
章清婠从珍珠身后探出头来,眨着眼睛问:“你是哪家的公子,可是迷了路?”
萧昭文的目光再次落在章清婠的身上。头发微黄,皮肤很白,晶莹剔透,好似能看见她皮肤下面的血管。眼睛很大,鼻子有点塌,樱桃小嘴。说不上多么美艳,但却绝对不难看。
章清婠今天穿了件果绿色圆领薄锻直身短襦,胸前绣白色山茶花,下着月白云锦长裙,胸前戴一把金色长命锁。因为刚刚去折花枝,胸前还沾着两千叶子。
二人正对视间,突然被一个略带尖细的嗓音打断。
“陛下,奴才可找到你了!”
说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从青石路的转弯处显了出来,听声音有些气喘,看来确实是找了有段时间。
少年又看了章清婠一眼,转身对向来人,皱眉道:“我人不是在这里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着抬步朝那追来之人的方向走去。
刚刚找过来的那人也看了一眼章清婠她们所在的方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得匆匆追那少年而去。
“小,小姐,刚刚那不会,不会是……”珍珠望着那少年远去的背影,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应该是吧……”章清婠也是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是不是皇上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她再不回去写作业,苏氏一定会收拾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