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郝西财终于停止了暴走的状态。他就这么来来回回在卧室里踱步了一整晚，思绪万千。一夜的不停歇使他既兴奋又疲惫，他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内侧。
钻心的疼痛让他确认，他并没有做梦。所以说，一天前那个中奖信息，的确是真的？他郝西财倒了半辈子霉，终于要时来运转了？
他大睁着眼睛，兴奋的口水直流。拖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甩飞的，孤单的遗忘在角落里。他光着脚跳到床上，抓起油腻腻的被子，一把捂住头，再也克制不住的哈哈大笑出了声。
一天前。
时钟指向中午的十一点半。百无聊赖的郝西财终于从被窝中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早饭没有吃，现在饥肠辘辘的恨不得能吞下一头大象。再不吃点什么，他的前心就贴到后背上去了。
于是他爬起来，一只脚伸进脱鞋里，却怎么都找不到另一只。
“妈的，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他咒骂着，索性连脚上的那只也甩了出去。很快，地上钻心的凉意通过脚底传遍全身。郝西财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脚套进了出门穿的破旧皮鞋里。
最近临近年根儿，警察查得严，他们那些个勾当都有所收敛，大家最近手头都比较紧。所以郝西财没钱交租金了，被迫从原来还算不错的住宅搬到了现在这个还是水泥地的低级居民楼。每栋楼总共就只有四层，是回迁户临时居住的场所，还是三十几年前筹建的，基本上都能算是危楼了。他租的时候只剩下了顶层，冬天爆冷夏天热毙。最要命的是，他已经连炉火费都掏不起了。
而跟他租的楼正对着的，就是一个中档社区，绿化能到一半儿以上。每一栋都有二十几层。
搬进来的第二天，郝西财就发誓，老子他妈的将来也要住在这种房子里，甚至比这个还好！
但想归想，眼下的温饱还是要解决的。郝西财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咯吱窝下取暖。他像个兔子一样以一种奇怪的动作蹦到冰箱前，一打开冰箱门，就有一股酸臭的腐败气息钻入鼻腔。保鲜室里，一滩不知道是番茄还是什么的不明浓液滴滴答答的流到下面一格，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我靠！”郝西财躲瘟神一样啪的就关上了冰箱门，但还是被里面的气味喷了满脸。
“我靠啊！”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声，转身到厨房的柜子里又是一顿翻找。
除了一袋不知道什么年月的方便面外，一无所有。他嫌弃的啐了一口干干巴巴的方便面，到底还是做出了出门去的决定：“妈的，非得逼老子出去吃霸王餐。”
就在此时，桌上的手机铃声突然急促又尖利的响了起来。
“我靠，这玩意儿还特么没欠费呢？”郝西财显然被铃声吓了一跳，正要发飙，一想到这个号一般都是他们用来接头的秘密号码，绝少有人知道，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可别是老大让我在大年根儿去搞事儿吧？郝西财想。
拿起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映入眼帘。郝西财迟疑着没接，一分钟之后，电话挂断了。可还没停歇一秒，这个号码再次打了过来。
“你大爷的，还特么挺泥腿！”郝西财说着，一把锨下接听键，一肚子不耐烦，“谁呀？”
电话那头一个甜美的女音：“您好，请问您是郝西财先生吗？”
是个小娘们儿，对方还这么有礼貌地称他为“先生”，郝西财一下子来了兴致：“是啊，小美人儿你哪位啊？”
“我是藤森集团的客服，很高兴的通知您，您很幸运的成为我公司五周年庆的幸运市民，请您在三个工作日内携带您的有效证件前往我单位位于西郊处的藤森商务酒店兑奖，奖金为十万元。”女音流利的阐述完整个事情，郝西财听的有点蒙。
“什么幸运市民？我又没参与过你们什么抽奖。”郝西财警觉起来，别是公安故意下套引我过去瓮中捉鳖吧。
“是这样的郝先生，我公司的五周年庆是面向所有与我公司有过业务的市民的身份证进行抽奖的。您的身份证后八位正好与我们上年的利润额最为接近，所以您就是幸运得主。”女音很有礼貌的解释说。
身份证中奖？这以前有过么？别是什么虾兵蟹将搞出来的骗人的把戏。虽然他没钱，但这么多年也算是在道儿上混的，如果被骗了，传出去还不得让底下那帮**崽子给笑死？郝西财挠了挠油腻的头发，转着贼溜溜的眼珠想了半天，问：“我说小美人儿，你们单位干啥的？我没跟你们单位有过什么业务啊。”
“本市的亨企百货，藤森酒店，兴盛房地产及白草堂大药房都是我们公司旗下的。”女音说。
“哦。”郝西财哦了一声，他想起来了，不久前他在那家白草堂大药房买过一管痔疮膏。当时那个营业员非得劝他办张卡，说以后买药八五折。他看对方长得可人儿，一激动，掏了十块钱办了张卡。身份证信息就是在那时候留下的。
“额，这么说，老子中奖了？老子怎么这么不信呢？”郝西财哭笑不得，他对着电话傻傻的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他又确定了一遍，“是十万块？不是十块？也不是一万？”
对方呵的一声笑出声来：“是的先生，是十万块。您要是还不相信，可以打开电视机，一会儿十二点的时候，会有新闻出来的。”
“还有新闻？会公布中奖人信息？”郝西财问。
“不会的，我们只公布中奖号码，也就是您身份证的后八位，不会公布您的全部身份证信息，包括您的住址电话以及姓名都不会泄漏的。”
“那我要怎么领奖？”郝西财内心激荡不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相信自己中了奖，他呼吸加快，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领奖方式。
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如果不出去花天酒地，够他花一阵子的了。这些年他虽然一直跟着黑皮，但黑皮抠的要命，不管手下的人做的事多么肮脏，多么凶险，实际到手的票子还是那么微乎其微。
“到我们西郊的藤森商务酒店兑奖，带着您的身份证就可以了。不过不能找人带领，只能您自己亲自来。”
笑话，钱这种事儿哪个傻逼会找人带领？脑子被驴踢了吗？郝西财想。不过又转念一想，突然天上掉这么大块儿馅儿饼，是炸弹是馅饼还说不准。即使不是给自己下套，保不齐是仇人设的陷阱。这些年来大大小小得罪了不少人，走到哪儿都得多留个心眼儿。
于是他问：“美人儿，你说的那个新闻是哪个台？”
“本地2套，整点新闻。”
撂下电话，郝西财看了看表。还有十三分钟，肚子实在饿得不行，如今他也没心思出去吃什么霸王餐了，干脆撕开刚刚还在嫌弃的方便面，直接放到水龙头下接了凉水泡上。
十三分钟度分如年，郝西财对着电视广告一阵焦躁，恨不得亲自进去直播。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一样，一个健步冲到房间里，开始一通翻找。
成堆的脏衣服，臭袜子，门上的水电费催缴单，一毛五毛一块的零钱……郝西财感觉翻自己的东西像在海底捞针一样。
“真特么邪门儿，老子的身份证呢！”在大致的翻了一遍未果以后，郝西财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地上。
上一次用到还是他妈在局子里吧。郝西财想着，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试图在脑海里搜索身份证的信息。但记忆好像断片儿了，怎么想都是一片空白。
这时，电视里传来整点报时的滴滴声，主持人浑厚的男低音传来：“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的新闻要点是……”
他一连报了一分多钟的新闻概要，郝西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要骂娘的时候，重点终于来了：“为庆祝五周年庆，藤森集团决定对外抽取惊喜大奖，规则为中奖者身份证后八位与集团上年盈利额最为接近的市民，即为幸运儿，集团将为其送上十万元奖金作为奖励。现在，大奖终于产生，他就是身份证后八位为XXXXXXXX的市民，恭喜您！”
郝西财耳朵嗡嗡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新闻还在继续播报，他再也听不进无关信息了。
“真的是我！这身份证号真的是我的！”郝西财哑着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但心底的呐喊此刻早已划破天际。
接下来的大半天，郝西财几乎把房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床底的一堆废物中，找到了他的身份证。他哈了哈气，无比神圣的把它揣在怀里，由衷的感慨：“老子的好运气终于来了！”
于是昨晚就出现了他在屋里踱步一夜的场景。他想领到钱后好好的挥霍一把，让那些小的看看，自己也不是只会在黑皮手底下摇尾乞怜的活着。或者干脆到乡下买个小娘们儿当媳妇，这把年纪还没成家，他自己都觉得怪凄惨的。不过想的最多的还是，这真的是真的吗？
就这么来来回回了一晚上之后，天亮了。好在今天是工作日，郝西财决定，今天就拿着身份证去兑奖，真的假的也要亲自去看看。
于是他胡乱的穿好了衣服，小心翼翼的揣好身份证，就出了门。
外面的阳光真好。或者说他心情好，就感觉天气也变得特别灿烂。时至七点多，正是大人上班孩子上学的高峰期。一大帮孩子吵吵嚷嚷的从身边经过，搁平时郝西财早动粗了。
身边擦身而过一个年轻的男人，长得高高瘦瘦，好像是对面楼的，昨天也是大半夜不睡觉，点支烟坐在阳台上一直朝这边看。郝西财踱步的空暇撇见他，虽然看不清脸，但觉得应该是他。
转过两个小区共同的路口，就到大马路上了。郝西财毫不犹豫打了一辆车，自己即将是拥有十万元的人了，怎么也不能寒酸到去跟人挤公交。再说现在公交上扒手这么多，万一他的身份证丢了怎么办？
很快，一辆黄色的帕萨特被招呼过来。刚上车没多久，郝西财的电话又响了，他拿起电话看了看，不禁皱起了眉头。
电话是黑皮打来的。
郝西财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接听了电话，黑皮的声音像自带扩音器一样直戳耳膜：“你个混蛋在干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大哥，我刚在路上有点吵，没听见。”郝西财小心的回答，对于黑皮的忌惮，像是与生俱来。
“干嘛呢？大中午的跑出去。”黑皮道。
”饭点儿，小弟也得出来弄口饭吃不是？”郝西财嘿嘿的赔笑。
“嗯，”黑皮的声音明显减了下去，“我跟你说，你再去弄个小孩儿回来。”
“啊？”郝西财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大年尾的搞事儿，一个不注意就得栽里儿啊。他吞吞吐吐的说，“这要过年了，咱是不是……”
“废话！就是因为快过年了才要做笔大的！”黑皮压低嗓门说，“我跟你说，最近兄弟们栽的不少，剩下的都是些有今天没明天的饭桶。哥哥我一向看好你机灵，才让你做。哥哥我年纪也不小了，将来这摊儿，还不是要交给你。你现在年轻，不磨练几年哥哥怎么放心呢？”
黑皮虚情假意说的句句像是发自肺腑，要是刚出道那几年，郝西财一定拍着胸脯为他赴汤蹈火。可这么多年下来，黑皮的为人他郝西财摸的一清二楚，他就是最近没钱挥霍了，准备牺牲几个小的替他打打牙祭。
可是你没钱不代表劳资也没钱啊，劳资还留着命享受我的奖金呢。郝西财想。但是就这么得罪黑皮，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郝西财还是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先听听黑皮怎么说再另外想辙。
于是郝西财问：“大哥说的有道理。哥哥这么多年处处提携小弟，小弟怎么能不感恩呢。大哥说说这次是……怎么回事儿，又弄小孩儿？”
“唔，哥哥最近听说林永信那个老鬼带着一家老小回国了……”黑皮说到一半儿，突然小声提醒，“你在哪儿呢？把听筒声音弄小。”
郝西财下意识的看了看出租车司机。司机正在摇头晃脑聚精会神的听着广播里的流行乐，根本没注意他。
他把声音调小了一点，说：“好了大哥，您接着说。”
“咱们把他孙子绑来，跟那老鬼要笔大的。从此哥几个再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黑皮说。
郝西财一时没反应过来：“哥，林永信是谁？”
“靠，你傻啊，就是那个教授啊。后来过了没多久就去国外深造了，在外面拿了几个专利不知道，反正就是糊弄天池佬糊弄的挺好的，在那边开了好几个医院，最近几年好像还他妈的开了个公司，钱都跟纸似的唰唰来。”
“教授？”郝西财还是没在脑中的信息库里查到这个人。
“记不记得你入行的第一年，树林的案子啊？”黑皮阴阳怪气的在那边说。
郝西财突然像过电一样反应过来。
那是他入行第一年，就出了事儿。那等于间接杀人吧？直到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当时他才十七八岁，直接吓傻了，那一晚怎么过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黑皮让他干啥就干啥，至于后来事儿怎么平下来的，他不知道，也不敢多打听。
如今黑皮旧事重提，居然还要绑架教授的孙子，郝西财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干的。
见郝西财半天不说话，黑皮直接急眼了：“你特么现在在哪儿？”
“出…出租车上啊……”郝西财脱口而出。
“你特么吃个饭还要打车？”黑皮骂骂咧咧的说，“不管你在哪儿，现在马上给我滚到西郊游乐场这边来！”
西郊？自己不也正要去那边的酒店吗？郝西财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身份证，不免忐忑，等下可不敢让黑皮发现中奖的事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