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躺了半年,无论是肢体还是语言都比正常人慢了半拍,她总是一个呆呆的不知道想些什么,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她很怕生人,就连她最亲近的甘思云一家人她也不愿意跟他们说话,甘思云伤心的直掉眼泪。
或许因为她醒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陆九龄,她似乎只信任他,只要陌生人进来,她的眼神下意识的就会去找陆九龄。
可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也并不亲近陆九龄,他牵她的手,甚至抱着她,她不会给任何回应,甚至有些抗拒,医生说她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检查的医生刚一走开,她又缩回了被子里,将自己整个人给裹住了。
陆九龄心里疼的发紧,走过把她的被子拉下来,伸手揉着她的头发,“不能这样,会闷坏的。”
他很小声的跟她说话,她背转过身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曾经又爱又恨,那个任性又霸气的甘棠消失了,只余下一个脆弱的灵魂,他能感觉到她在恐惧,是恐惧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是死亡的阴影未曾散去?
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半年了刚长到了耳根,又黑又亮,手感极好。
她身子动了动,又敛了眼眉,长长睫毛轻颤着,看过去漂亮又无害,他有些心动,想低头亲亲她的脸,在他的唇快碰到一刻,她无声的别过脸去,躲开了。
“不要。”
田莉见他的笑容有那么一刻僵在脸上,又离坐直了身子,脸上分明很失落,嘴上却说,“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甘棠固执的盯着某个空空的地方不动了,他把她拉起来,拿出手机翻开了相册。
里面有很多照片,从高中到大学的都是她的,有她在球场上运球奔跑,趴在课桌上睡觉,她在食堂,高中的阶段几乎每一天都有。
再后面就是她在英国的生活点滴,有时候像个优雅淑女,有时候光鲜的小仙女一样的,更多的是她在家里穿着睡衣、有披头散发的盘坐在沙发上啃着零食,他手机上有她的各种生活丑照美照,堪称全套的表情包。
甘棠一直看着手机,他则看着她的脸,寡淡的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的波动,突然问他,“你在那里?”
她分明在怀疑他,可是漆黑的一双眸子望过来显得茫然又无辜。
他放在后脑勺的手微微僵了一秒,又淡淡道,“我在给你拍照。”
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甘棠也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和他一起拍照,对她来说,他只是一个临时的玩伴,连备胎都算不上,他亦是冷淡的人,对于秀恩爱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何况她也不爱他,那有什么恩爱可以秀。
“你是我男朋友?”
他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还是那么警惕性,也好,我以后不用担心你在大街上被别人骗走了。”
她皱了皱眉,似乎知道这也不全然是好话。
有一次朋友过生日,常诚特意偷拍了他俩的视频来打趣他的。
他找到了特意用了全屏递到她眼下,“我们。”
田莉准确捕捉到陆九龄的眼睛里的一丝戏谑,她这些阵子也闲的发霉了,也八卦的伸长脖子瞅了一眼。
是一个十几秒的短视频,背景是在酒吧,一群人在过生日,昏暗的角落里,陆九龄把甘棠摁在高脚椅上忘情的亲吻。
田莉看的脸有些发烧,甘棠却突然推开了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害羞了,把头埋进了自己膝盖里。
陆九龄把她整个一块搂进怀里,声音听起来有丝愉悦,“你现在要记住了,我是陆九龄,你的男朋友叫陆九龄。”
她坐着半天没动,就在田莉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慢慢的重复了一句陆九龄三个字。
他缓缓的笑了,将她抱住。
明明是在秀恩爱,可是无声的靠在陆九龄肩头的甘棠,寡淡的眉眼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死寂成灰,这样的甘棠让田莉看着心里一阵紧缩,莫名的觉得有一股酸涩的东西堵在胸口,憋闷的缓不过气来。
就算失去了记忆,她受过的痛苦是不是还烙在了心上?
隔天雪停了,出了一点太阳,外面极冷,室内却是温暖如春,一向寂静的走廊里难得有了一丝人气。
穿着病号服的甘棠扶着栏杆,额头微微有些汗,正皱着眉头朝前面的方向望去,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站着田莉。
她摔到腿,又躺了半年,现在走路还不太平衡,医生建议她多练习。
陆九龄就把带到这里,这是半年来第一次下地走路,她已经扶着栏杆已经走了好几个来回了,腿酸疼的厉害,陆九龄在走廊的尽头朝她招了抬手,示意走到这里就让你休息。
她咬了咬牙,又继续往前走,见她走到扶手的尽头,他又故意退到离扶手还有些距离的位置,也不远,三四米左右,“你松开手走走试一试。”
她的脚步沉重,终归是有些怕,他在那头勾着唇笑的不怀好意,“反正你不过来我们就不回去。”
她像是犯了错的小孩,还是迈开了步子,摇摇晃晃的向他走去,没有了扶手,每走一步都极吃力,没走几步脚一软,身子直挺挺的向前栽去,把身后的田莉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冲过去。
下一秒,甘棠已经被陆九龄稳稳的抱在怀里,头倒在他的胸口,两手圈在他的腰直喘气,她是真的站不住了。
陆九龄低头看着,下巴抵着她额头,“真乖。”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田莉分明见他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这个陆九龄,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有些担心甘棠,若是从前的还好,现在的甘棠单纯的跟张白纸一样,迟早是要着了陆九龄的道的,将来她要是想起了死去的齐山可怎么办?
田莉还在纠结,陆九龄已经抱起了甘棠,往病房里走去。
值班的护士和医生从房间里探出个头,笑的蜜汁一样甜。
田莉刚要跟上来,陆九龄转过头,淡定的吩咐,“你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休息过,今天给你放个假,去外面转转。”
田莉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外面冰天雪……吃饱了撑着才去外面转……
这个陆九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倒是坦然。
田莉甚至起了要告诉甘棠真相的念头,又想起了三叔的再三告诫,终归没有反驳转身去了休息室。
两天后,甘思明和陆琦出现在了医院。
甘思明对甘棠一向很严厉,大概想借此机会重新培养父女感情,硬生生的变得极温和起来,但显然没什么效果,甘棠很茫然,她对他没有丝毫的不同。
陆琦也很亲热,嘘寒问暖的,甘棠像是有些怕她,一直避开她的眼睛不说话。
陆琦瞧着甘棠如今有些傻愣愣的,心里还是有些快意的,再想想为了照顾她抛下一切的陆九龄,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她现在能察觉到陆九龄对她有一些冷淡,因为甘棠他跟她已经生了隔阂了。
“我在家里也没事,要不也留下来,一起照顾阿润吧。”甘思明沉吟了一会,甘棠什么都不记得了,借这个机会和陆琦培养一下感情正好,她已经不仅仅是后妈了,还是陆九龄的母亲。
她又低低的朝甘思明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定老天爷给我们的一个机会呢。”
甘思明心中有些感慨,微微点了点头。
陆琦这才转过头去,拉过甘棠的手柔声道,“阿润,阿姨是陆九龄的妈妈,我和陆九龄一起照顾你好不好?”
她直勾勾的盯着陆琦的眼睛看了一会,猛的抽出自己的手,像是有些害怕似的摇了摇头,“不要,我只要陆九龄!”
甘思明深锁着眉头,陆琦脸上有些挂不住,弯下腰柔声道,“阿姨和陆九龄是一样的,他是阿姨的儿子。”
她一脸的慈爱,探出手想摸了摸她,甘棠像是受了惊吓的直往后躲,动作幅度大的竟然从那头滚下去了,脑袋磕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甘思明心里一惊,她本来就撞伤了头,又怕她摔了个好歹来,几步奔过去,“你怎么样了。”
她还没开口,陆九龄正好推门进来,就见甘棠坐在地上眼泪汪汪的望着他,“你去哪儿了?”
她又害怕又委屈的模样把陆九龄哭的心都快化了,他忙抱起她放回到床上,“我就在门口,一听到声音过来。”
甘思明目光在陆琦身上停了一秒似有些责怪,又看向陆九龄,“你帮她看看撞到哪儿了没有?”
甘棠不让陆九龄看,抓着他的衣袖指着陆琦道,“她的眼睛很可怕,我不要她陪我,我就要你陪着,你答应过我的。”
陆九龄抬头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陆琦,这才低头柔声道,“好,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