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过后，主治医生一脸严肃的道：“苏凡，你是学医的，应该比别人更懂得二次伤害对骨骼有多么不好，你是医生，以后还要靠这双手救人吃饭，就这么不想要这条胳膊？”
苏凡神色空洞，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灵魂。
楼羽在旁边，担心的问：“医生，那苏凡这胳膊，还能保住吗？”
主治医生给他重新打上石膏复位，语气阴沉道：“能动就不错了，以后别想再拿手术刀。”
那片子刚出来的时候她也看过，连她一个不懂医的外行都觉得骨骼错位的有些离谱，楼羽本来心里还存着一声侥幸，可被主治医生这么一说，她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苏凡听到这个结果，该不会崩溃吧？
楼羽小心的看着他，可他还是跟刚才一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刚才说的，再也没法拿起手术刀的人并不是他。
主治医生离开后，楼羽很想安慰他几句，可看他这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直到晚上，苏凡都是一个状态，楼羽也不敢离开，封子墨买了饭回来，低声道：“你回去吧，我叫人过来陪他。”
楼羽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苏凡，刚想说她得留在这儿，苏凡忽然咳嗽了一声。
从温家离开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动静，听他出声，楼羽急忙走到他跟前，小心的问：“苏凡，你要什么？还是哪儿不舒服？”
苏凡抬头，一双眼睛终于不再那么空洞，他看着楼羽，半晌才苦笑道：“楼小姐，你走吧，我不用你照顾。”
他是不是听到封子墨的话多心了？
楼羽宽慰他：“苏凡，你什么也别多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
苏凡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一个劲儿的赶她走，楼羽却怕他一个人呆着想不开。
僵持一会儿，封子墨道：“楼羽，你先回去，我跟苏医生谈。”
“那……”
“放心，我肯定会保证他的安全。”
好吧，封子墨也多少知道一些苏凡的事，也许两个男人说起来更有共鸣。
楼羽出去后，封子墨沉稳从容的看着他：“苏医生，以我对温正轩的了解，你想要从他身边带走那位江小姐，几乎没有可能。”
苏凡不出声，良久，嘴角才浮起一抹惨然的笑，“我知道。”
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这辈子，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赌上所有去换爱情，结果却惨败而归。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失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像是在跟封子墨交流，更像是在问自己。
封子墨平视着他：“苏医生，其实放弃是很容易的事，你已经很幸运了。”
至少他惦念的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着真实的温度和可以看得见的轮廓。
苏凡不明所以，眉宇之间甚至浮起了愠色。
封子墨眼底闪过一抹浓重的悲伤，片刻后，才沉稳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别让你的爱，成为杀了江小姐的利器。”
他拍拍他的肩膀，忽而说了一句看似跟现在这个状况毫无关系的话：“听说苏医生是基督徒，那么，一定知道圣经里所罗门智断亲子案的故事吧。”
说完，封子墨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走了。
偌大的病房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苏凡一个。
他不由自主的去思考刚才封子墨说的话，所罗门……亲子案……
是说两个妇人争夺小孩的故事么？
虽说这个故事放在他们身上有些不恰当，可苏凡却明白了封子墨的意思，他是想告诉他，他若再不放手，那么备受折磨的人，就是江芷兰……
封子墨回家时已经很晚，两个孩子都睡下了，只有楼羽一个人还等在客厅。
看他回来，楼羽急忙迎上去问：“苏凡没事吧？”
“我猜，他应该能想得开。”
封子墨看她满脸担忧的样子，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就这么爱操心？”
话刚出口，封子墨和楼羽都是一愣。
这句话，原本是他经常对秦舒说的，每次说的时候，封子墨脸上的神色总是特别温柔而宠溺，就如同现在……
楼羽略带尴尬的别过脸：“那个，苏凡没事就好，我，我带淼淼回去了。”
她回身就要上楼去叫淼淼，封子墨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楼羽身体一僵，忽然莫名的有些紧张。
封子墨的声音淡淡的飘过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沉稳：“这么晚了，一定要回去？”
“嗯。”
楼羽不太自然的应一声，从他手中抽回了胳膊，“蹬蹬蹬”的上了楼。
不可能的，刚才一定是幻觉，封先生深爱着秦舒姐，又怎么可能……
楼羽摇头，肯定是她想的太多。
平复一下，楼羽走到床边，小心的把淼淼给抱了起来。
她没给她穿衣服，直接把她包在了小被子中。
封子墨也没强留，直接让司机把她送了回去。
一直到车子消失在拐角，封子墨才转回了身，他最近是怎么了？
为什么总能在楼羽身上看到秦舒的影子呢？
封子墨沉吟片刻，缓步往放酒的小木屋走去。
翌日。
给淼淼穿衣服的时候，楼羽才发现她身上随身带的小玉坠不见了。
“淼淼，你的小坠子呢？”
淼淼打个哈欠，小脸都还是懵的，她想了想，才说：“我都听妈妈的话，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下面了。”
楼羽一怔，才想起来她给淼淼带上这个玉坠的时候，怕她睡觉硌着脖子，特意叮嘱过她睡觉的时候要摘下来。
昨天她从封家走的着急，就把这事给忘了。
那玉坠是安慧君亲自去庙里求的，保佑淼淼平平安安的长大。
楼羽虽说并不相信这些，但那玉坠寄托着安慧君的心意，楼羽反复思量一下，还是决定去封家拿回来。
这几天，天天带着淼淼去封家，小家伙早就已经熟门熟路，刚下车，都不用她带，淼淼直接欢快的跑进去了。
楼羽本来还在想碰上封子墨会不会觉得别扭，可很快她就发现，她的顾虑很多余，封子墨早就去了公司，根本不在家里。
她从枕头下摸出淼淼的玉坠儿，给她戴上后，才重新让他们去玩。
时间还早，楼羽本来想去医院看看苏凡怎么样了，还没走，佣人拿着份文件叫住了她。
“楼小姐，先生走的着急，这份文件忘记带了，您能帮先生送过去吗？”
佣人身上满身是土，脸上也都是黑道子。
今天封家后院在重新翻地，几乎所有的佣人都在后院忙活，这份文件要得急，佣人这幅样子，也实在不好出门，楼羽只得应下。
正好远洋运输公司离医院不远，她送完后，可以直接去医院。
第一次到远洋运输公司来，楼羽本来想直接把文件送上去，可前厅小姐不认识她，拦下她后，礼貌的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楼羽干脆把文件递过去，笑道：“这是封先生急着要的文件，麻烦转交。”
她转身要走，前台小姐礼貌的叫住了她：“麻烦您稍等，我跟封总确认一下。”
等了片刻，前厅小姐又把文件递给了她，不同于之前的礼貌，前台小姐很明显的热情了很多，“楼小姐，封先生让您亲自送上去呢。”
楼羽还在犹豫，前台小姐已经拉住她的胳膊，热情的把她往电梯口带：“这是直达封总办公室门口的电梯，楼小姐，请。”
前厅小姐的热情真是挡也挡不住，还没容得她说话，已经被推进了电梯里。
很快，电梯门开了。
楼羽抱着文件，走到封子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隔着门，可以听到里头隐约的说话声，楼羽下意识的想，希望她没耽误他的事情。
门很快开了，封子墨从她手中拿过文件，淡淡的道：“进来吧。”
楼羽摆手，她本来想走，封子墨眉毛微挑：“你不想看看远洋跟楼家的合作案？”
楼家？
是说的她家吗？
眼看封子墨肯定的样子，楼羽略一思索，跟着封子墨进了办公室。
她本以为会在办公室看到楼家的人，进去后却发现，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居然是苏丽华？
冤家路窄，楼羽默默的想，希望苏丽华不要因为那天在温家的事情，在这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但她很明显的多虑了，苏丽华看到她虽然也很震惊，可很快就笑意盈盈的朝她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楼小姐，咱们可真有缘分，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您也是来找封先生谈合作的？”
苏丽华的自来熟，简直让楼羽生出一丝恍惚，眼前这个，真的是跟她和芷兰结下了数道梁子的女人么？
她滞愣片刻，从苏丽华的手中抽回手，还没出声，封子墨先淡淡的道：“楼羽是我的家人。”
呃……
这话她该怎么接？
楼羽还没想好，就看到苏丽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楼小姐好福气，能嫁给封先生这么优秀的人。”
她扯扯嘴角，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现在就否定，好像很不给封子墨面子，可要是不说，这样让人误会也不好……
楼羽思虑片刻，干脆想先走，封子墨把手中的文件放下来，走到她跟前，低声道：“你先去休息室坐会儿，跟楼家合同的细节，我需要确认一下。”
“哦，好。”
楼羽点头，匆匆去了隔壁的休息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封子墨和苏丽华俩人，封子墨翻了翻苏丽华拿过来的资料：“苏总的意思是，让远洋进军地产圈？”
苏丽华笑着点头：“对，大家都知道远洋运输规模庞大，可我觉得，您旗下的产业有些单一，桐溪的房地产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想，封总应该会有兴趣的。”
她尽量不让自己露怯，也尽量掩盖住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恒盛集团已经快撑不下去了，资金链就快断裂，银行那边的贷款也马上就到了日期，再找不到合作商，唯有破产一条路可走。
之前跟乔氏没谈成不说，因为楼羽的关系，很多跟乔氏有合作的企业，也都很明确的表达了不会跟恒盛合作，苏丽华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思来想去，把目标放在了封子墨身上。
远洋运输公司虽说主营运输，但规模庞大，资金雄厚，若是封子墨同意合作，恒盛集团马上就可以起死回生。
苏丽华抱着一线希望，几次三番的上门，好不容易才求来了这次跟封子墨见面谈的机会。
她手心微微出汗，略带紧张的盯着封子墨，生怕错过了他的态度。
封子墨思虑片刻，“不好意思，我们暂时没有要进军地产圈的意向。”
他声音淡然凉薄，语气也是十足的肯定。
苏丽华脸色一僵，随即，垂死挣扎道：“封总，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们恒盛在利润上可以多做让步。”
封子墨摇头。
苏丽华还要再说，封子墨摆手，声线凉薄的开口：“苏总，撇开工作上的原因不谈，我个人，也并没有跟贵公司合作的意向。”
“为什么？”
苏丽华不解。
封子墨眼睛微眯：“如果我没记错，苏总跟楼羽之间是有过节吧，刚才，苏总那么不计前嫌，真让我胆战心惊。”
这样为达目的，连尊严都可以不要的女人，就算项目很好，他也不会轻易的去合作。
封子墨说完，直接凉声道：“苏总，不送。”
苏丽华是个聪明人，听封子墨这么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虽心有不甘，可她也知道，跟远洋公司的合作已经被判了死刑，再挣扎也没用了。
“抱歉打扰封总这么久，再见。”
她开门出去，眼底却涌起了汹涌的恨意。
又是楼羽，每次都是她在坏她的事！
苏丽华脸色阴沉，暗自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把以前受到的那些屈辱，一并都还回去！
苏丽华走后，封子墨推开休息室的门，神色缓和道：“楼羽，你过来。”
他从办公桌上抽出一份文件，随手递给了她：“你看看，这是跟楼家的合作，你有没有什么要加的条件？”
楼羽翻了翻，楼家一家零件制造公司，产品需要经由桐溪发到海外，负责运输的正是远洋。
她只是个小小的设计师，对这些造价还有运输成本之类的并不敏感，也不知道远洋定的价到底是高还是低，看完后，楼羽略带头疼的把文件递回去：“封先生，你决定就好，只要跟其他同类型的公司要价相差不是很多就行。”
封子墨脸色有异，但很快浮起了一抹笑意：“楼羽，远洋给楼氏的定价，远远低于其他公司。”
呃，楼羽小心的问：“那封先生会赔吗？”
如果是因为她，他才给的这个价，楼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双方合作她没有意见，但要是会给封子墨造成损失，她宁愿楼家找别的合作公司。
封子墨看着一脸认真的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你是在为我着想么？刚才我说了，你是我的家人，没必要计较的这么清楚。”
楼羽神色一滞，其实，在休息室的时候，她就在纠结封子墨说她是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契机问，这会儿听他这么说，楼羽小心的问：“封先生，我，是你的家人？”
封子墨点头，坦然的看着她：“我想跟你结婚。”
如果说，刚才那句“家人”是一颗石子落入水中，那么现在就是一场海啸。
楼羽呆愣片刻才回神：“封先生，我不懂。”
难道，他对秦舒姐的深情就这么一点，过期就没有了么？
封子墨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情感，片刻后，他才开口：“淼淼和念舒一天比天大了，总该给他们俩一个完整的家，楼羽，我虽然不能给你真心，但一定会对你好。”
他很坦荡，也很真诚。
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想了很久，他也的确是这么希望的。
楼羽微乱的心跳平稳下来，封子墨说的没错，孩子是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前些日子，淼淼还跟她说好久都没见爸爸了。
想到这些，她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乔斯言的脸。
顿了顿，楼羽才勉强道：“我在想想吧。”
一抹失落从封子墨的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只是点头，缓缓的吐出了一个字：“好。”
楼羽没有再作停留，离开远洋公司后，打车去了医院。
苏凡的神色已经好了很多，也不知道封子墨都跟他说了什么，头天还失魂落魄的苏凡，今天已经变成了原来那个温文儒雅的医生。
楼羽稍稍放心，看外面天气不错，笑道：“苏凡，我们去外面走走？”
“不用了，楼小姐，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我马上就要走了。”
走？
“你要去哪儿？”
楼羽下意识的以为他又要跑去温家，急忙劝：“苏凡，你这个样子跑去温家，真的不会有任何作用，先养好了身体再说，好吗？”
苏凡这么不稳定，她都不太敢接芷兰的电话了，要是苏凡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对芷兰来说，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
楼羽看着他，瞬间有些戒备。
苏凡笑了一声：“楼小姐——我还是叫你楼羽吧，我没想去温家，我想通了，芷兰现在怀孕，我的出现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是想回南海了。”
“你说真的？”
“嗯。”
苏凡扬了扬手中的车票：“待会儿就走，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看着我上车。”
楼羽松了口气，回南海也好，苏凡在桐溪没有什么亲人照顾，她也是个比较笨的，难免照顾不好他。
“那你回去后好好休养。”
“嗯。”
楼羽帮着他收拾东西，苏凡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思虑再三，开口道：“楼羽，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吧。”
“斯言来过。”
楼羽动作一顿，停滞片刻，才轻哼了一声。
乔斯言来看苏凡，她并不是特别诧异，苏凡被打成那样，他们以前是朋友，来看看也很正常。
她不想听关于乔斯言的事，苏凡却偏偏要问她：“你跟斯言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时隔四年，乔斯言来看他，却三句话不离楼羽，他能感觉得出来，楼羽在乔斯言心里的分量，可楼羽为什么又会在封子墨身边呢？
楼羽直起身，把一个水杯交给他：“你路上多喝水，多休息，到了南海，别忘了给我打电话说一声。”
她完全避开了乔斯言，也根本不想提起他。
他们之间如果有误会，那也许是，她误以为他爱过她吧？
楼羽苦笑一声，现在想想都觉得乔斯言不去演戏真是太可惜，他多会演啊，全世界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那些动作，话语，每一次都让她坚定不移的相信，乔斯言是爱她的，可后来呢？
他亲口对她说，那不过只是他要回孩子的手段。
她真是该谢谢他，或许他是良心发现，才没有强行把淼淼从她身边带走。
越想，心里的伤口就越深，楼羽深吸一口气，接着问：“你是几点的车？”
苏凡很清楚的看出来楼羽并不想提这个事，但他还是说了一句：“楼羽，有些事情要想想清楚，别跟我一样，到了后来后悔。”
“我知道。”
楼羽敷衍几句，把他送上了车。
苏凡走后，江芷兰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她似乎也开始习惯用命运开始安慰自己，楼羽一直陪着她到了傍晚，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她起身道：“芷兰，你好好养着，我改天再来看你。”
“好，下次别忘了把淼淼带过来。”
楼羽点头，还没下楼，手机突然响了。
是封家佣人的电话，楼羽接起来，听到电话那头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原地。
“楼小姐，不好了，淼淼不见了！”
今天，念舒说想去附近的游乐场玩，淼淼也想跟着去，楼羽想着游乐场那么近，又有封家佣人照顾着，她很放心的让他们去了。
接到这个电话，好半晌，楼羽才声音发飘的问：“你再说一遍？”
“淼淼，淼淼不见了！”
楼羽手机没拿稳，“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