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将他家的尴尬事合盘托出,一脸感伤,钱芳也是无语了,不知该不该自悔当初去找林振,可是不去说,林大姐母女也不能凭空就消失,是既存的事实,且处于苦难之中,钱芳会于心不安。
林振很伤脑筋,握住钱芳的手,说:“我妈现在还躺在医院,不肯回家,这件事都快成了全家的心病。也不知是不是装病,我妈总嚷着胸口疼,压得她喘不上气。爸爸也是愁容惨淡,怎么劝说都不行,我妈还嚷着要跟他离婚,这么大年纪闹什么离婚啊!”
钱芳见不得男人忧愁,心软下来,不忍心将手抽回来。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注视林振的目光柔和下来。其实关于林爸的事,钱芳感触良多,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完全是人生轨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迹,两个人能否一直同步在一条轨迹上,成为同行者,不由人为能够决定,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和缘分缺一不可。
窗外的墙边有两丛夹竹桃,深绿的叶片中间还夹着少许白色与红色的花朵,正待下一场秋风中离枝跌落。钱芳的目光飘移,心为这花的绝唱而悲切。
夹竹桃最是长情的花,开了一整个春夏
难道她只为让秋瞥见?
一生的美貌,每夜落花一地
清晨又像施了脂粉一般
神采熠熠地站在路边,等秋来
花枝上一遍又一遍的花蕾
秋,你看到了吗?
夹竹桃一直在你走过的路边
痴情地,等你——来。
这多像是麦花娘的命运,该庆幸她等到了,还是悲叹她年华老去,红颜不在?
钱芳反观自己与林振,只有遇上的缘分,却没有长久相伴同轨的命运,怨不了别人。
就算没有邱大斌、钱溢和万汉辉这些人,也会出现其它绊脚石,迟早要将他们分开,也许过程不那么撕心裂肺。再不然就是平淡的生活中,一点点消耗掉他们的爱情,当他们像平常夫妻一样吵架,大概结局也会难料。
邱大斌的极端追求,钱溢的横刀抢爱,万汉辉的自私残暴,他们是钱芳与林振要遇到的磨难,若真能牵手一生,就不会在第一关时就败下阵来。这些坏人对于别人也许只能算普通人,因为伤害了钱芳和林振的爱情,损害了他们的切身利益,这些人便成为地道的坏人。
钱芳和林振在别人的情爱与利益面前何尝不也扮演了坏人,只是他们并不在乎。也不全然不知,比如万汉辉就明目张胆地破坏,钱溢就平地起疑云去诅咒他们,而邱大斌——钱芳最想从这个人身上,揭出当年的真相。
林镇民离开麦花娘,并不是爱或不爱的问题,而是他当时并没把爱情放在人生的首位,他为追求自己的理想与目标,而将麦花娘视为障碍,势必要跨过她。林振妈又在恰当的时间与地点出现,切合林镇民当时的人生轨迹,于是才走到一起,并非替代麦花娘,这种承继关系并不存在背叛。
林振父母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不可能轻易分开。麦花娘的运气不好,是一个最初的牺牲者,这种悲情又连累到女儿林麦花,注定一生孤苦。人生难有两全齐美,更没有齐人之福,林镇民一旦欠下情债,就再难偿还,捅破之后,两方面他都不能做好人,不能全身以退。
“我觉得大娘好可怜,一辈子守望父亲,无论清醒还是混沌,她的爱都是鲜明而完整。”
钱芳从夹竹桃上移开目光,说:“你当然喜欢麦花娘的感情模式,因为你是一个男人,可以享受这种牺牲,将一辈子的悲剧当作献给所爱男人最好的礼物,美则美矣,却是悲剧。”
“感情上好难分清是非对错,我宁愿在职场打拼,你死我活,也不愿意在两个女人之间选择,真的好难的问题。我最近常想要回到我们分手的地方,一一重新来过,我真的去寻找我们曾一起去过的地主,原来这么少,我们有太多想去的地方还没去,有太多计划还没一起完成,只想守住一份感情会这么难?”林振用忧伤的眼神看钱芳。
“你并不存在于两个女人之间选择,而是被选择。”钱芳突然点破林振的被动与无奈。
“你最理解我的处境,怎么不体量我呢?”林振借机说。
“像麦花娘这样就不难,可惜我是平常人。活在现实中的我们,甚至不敢疯!”经历麦花娘的事,令钱芳更清醒,也少些对浪漫感情的期望。
“我想做疯狂的事,听凭心与感情的指引,为什么短短的一生要活得压抑?既然我努力了,我想得到人生最高的奖赏。”林振突然那么感性,叫人心慌。
钱芳不抽手,让他紧紧握成一团,宛若柔弱无骨的一团棉。“我可没有疯的勇气,我愿意活在实实在在的道德之中,哪怕做个伪君子。”这一点选择与林振父亲当年,似乎不谋而合。
“有时感觉你好遥远,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你。”林振的目光深情,又无奈,受父母感情的影响,他陷入双重苦恼中,让人怜惜的男人。
“因为时过境迁,时空改变了,我们不能强求,最好顺其自然。”钱芳抽出手,这是最后一次作为前男女朋友见面。
“我是对感情是专一的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这并没有错。我当初遇到的人是你,是别人导致我们分开,现在回头为何就是违反道义?说实话,这些年我能遇到许多不错的女人,各地出差也不是没有诱惑,出色的女人、能干的女人、有魅力的女人,可是我并不会随便爱上谁,我的心里始终为你保留,恨你也好,爱你也好,始终是你!”林振深情表白。
这种情景下,钱芳也不能假正经,不能说不感动,也会口舌干燥,说不出话来。
“就算和钱溢谈离婚,我也不觉得自己卑鄙,因为她更卑鄙在先,我已经用最道义的态度来处理复杂的人与人的关系。”林振慷慨陈词。
“当年的道义,与此时的道义完全不同,我们处境不同!”钱芳无可奈何,禁不住对林振动心而已,却不能放任,她是来决断的。
林振心有不甘,问:“能不能抱你一下?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你。”
俊朗帅气的脸近在眼前,他那请求允许的态度,叫任何女人无力拒绝。最好的林振,那时和此时,都是最好的林振。更何况在钱芳眼里,林振兼专情与痴情的双重力量,他随时为爱疯狂,如何不动心?
钱芳软弱地拒绝,“你是我妹夫呀!”
林振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嘴唇,柔弱而丰满的唇。他想贴过去,却被钱芳转脸躲开。
两人僵持着,看不见的时间在流淌。林振无言的悲伤,将钱芳的手拉过来,贴紧自己的脸颊。
早上刮过的脸,又冒出青梗,尖尖的胡茬,刺激着钱芳的手心,也戳上她的心,像春雨后的坡地生出绿意,细密地伏在下巴与唇上,若隐似现。等东风吹醒,呼之欲出的毛茸茸,挠得人心痒痒。
钱芳好想伸手去摸一摸,那瞬间扎手的触觉,麻痹又觉痛快淋漓。
钱芳却推开林振,她不喜欢“春风吹又生”。钱芳走到窗口,看园林中的景色。吃蜂蜜说好话的嘴,却用来说谎言。“我们以后别见面了,很尴尬!”连做朋友的话都不要说,太虚假。
林振的脖子上,紧绷皮肤里像塞进了桃核,上下浮动,“你为何如此残忍?”
钱芳回头,像对林纬恒那种小朋友一般哄着说话:“你头发要剃了,太长变没型了,一天需要刮两次胡子,早晚各一次,长得太快了。”
林振再去捉她的手,“你在交代后事!”
钱芳说:“你别为难我,我近年来很会说刻薄话!”钱芳机警地将手背到身后,彼此保持距离。
得不到,才会更加渴望。林振忍住巨大的失望,“我对爱情始终如一,难道我错了吗?”
“现在讨论对错已经为时已晚!”钱芳不忍看他。
林振深情的目光,怜爱地说:“你还是那么瘦,纤细的手腕像是一折就断。”
“我的酒量为何有那么大,从来不醉?因为分寸把握得好,我知道底线在哪里,提前就设了报警线,达线之前就不喝了。”钱芳顾左右而言它。
林振固执地说:“我随时能奉陪到底!等到你准备好了为止。”
钱芳的教养不允许她放任自流,既使与万汉辉这么下流无耻的人生活多年,钱芳也没自降格调,变不成悍妇。因为天生就是淑女,就算老了也要做体面的淑大婶,然后淑奶奶,最后是大户人家的老祖宗。别等钱溢带孩子打上门来,彼此难堪,钱芳会恨自己不识实务,也会看轻自己。
折柳长亭,莫问归期,钱芳严词拒绝再有联系,“请把我的手机号码删除,以后别再联系。”
林振看得出,钱芳是下定了决心,今天肯来见面,与其说是为了听林振说事情进展,不如说钱芳就打算借此机会说清楚,再无瓜葛。
晚上钱芳去找陶圆圆,她必须告诉一个人自己有这莫大的决心,仿佛需要别人监督一样,若她失言,就用今天的决心来打她的脸。
从陶圆圆那里又得知林大姐母女生活的进展,两下里交换信息,既有对一家人团聚的喜悦,更有面对现实两难的嘘唏不已。
陶圆圆对钱芳一顿长吁短叹,并警告钱芳:“不管林振多完美,对你有多痴情,你都不能陷进去,他不是单身,否则分分钟会变成麦花娘!”
钱芳假装豁达,说:“你真啰嗦。刚才不是说过我是最后一次见林振嘛。已经跟他说清禁了!”
陶圆圆又猛地问钱芳:“最近你有见到过叶静?”
钱芳说很少见到她。
陶圆圆别有用心地笑,说:“我见到一次,好像她下决心减肥了,有点效果!做了长卷发,打扮得像个洋娃娃,戴上墨镜,差点儿没认出来。”
现实场景就是这么跳跃,一下具有喜剧色彩。钱芳看陶圆圆表情鬼祟,忙问:“在哪里?什么情况?”
陶圆圆笑得淫//荡,故弄玄虚,“你不觉得么?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能有减肥奇效,会如此迅速变美!”
连陶圆圆这美容院的老板娘都说叶静变美,那准是没错。陶圆圆与钱芳咬耳朵,钱芳还一概不能相信。
圣诞节将至,街道上装扮一新,连银行里大厅与过道也装点上圣诞红。马云在这一年创建了双11购物节,人人都喜气洋洋,国内经济一片大好。
黄祺月请钱芳小芮在外面吃饭,钱芳还特意准备了礼物,送给黄祺月。
小芮去参加餐厅里的活动离开席位时,黄祺月打开包装袋,钱芳希望他能喜欢,这个品牌贵得肉疼。黄祺月真的帮了钱芳很多忙,连合伙买工厂的事也完全他一手搞定,带上她做投资,完全是看她窘迫,帮她一把,非常感激。
黄祺月发现里面是一只金黄色的男式钱包,举起来向钱芳示意。
钱芳上次看见黄祺月掏出钱包付账,虽然崭新,可是钱装得太高,露了出来。一眼能瞧见既不雅,也不好。便向他解释说:“你用黑色钱包是很不错,很低调,不过钱包里的钱不应高于钱包,否则有散财之意。而红色钱包又有‘红包’的含意,送别人红包,那肯定是容易花钱,不易积财。我听人说黄色钱包最好,又能吸金聚财,包管你只吸进去,不漏出来。”
女人的小心思,黄祺月才不会计较这些。
黄祺月在手里掂量,骚包的样式,太过抢眼,与他年轻时尚的风格还是蛮相配,笑着揶揄说:“我怎么感觉像是订情信物呢,手绢、绣花的荷包、玉坠和真人画像之类,让人联想到西厢、牡丹亭。而且我姓黄,你姓钱,你送我——黄色的钱包,这涵义,难道是我多想了吗?”
钱芳连羞带臊,要抢回来,说:“我真就没多想,要是我有这种想法,我就是小狗。不稀罕你就还我,我自己用。”
“那就更值得怀疑!”黄祺月嗔怪道:“干嘛急眼去连累小狗?急于撇清的态度更教人怀疑动机。”
真是与黄祺月太熟了,钱芳拿他也没办法,说:“好啦,怪我没想周全,我拿去换一只黑色的总行了吧,好心被狗吃!”
“你急于撇清才真叫人难堪,难道嫌我配不上你嘛!”黄祺月语气戏谑。
钱芳真急躁了,要抢过来,说:“是我配不上你,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不捧人,还损人的礼物,谁会乐意收?吃峰蜜要说好话,这下我舒坦多了!”黄祺月瞥一眼气鼓鼓的钱芳,乐呵呵将钱包放进随身的单肩包里。
又向钱芳示威,说:“送人礼物哪还能收回去?再说没送出去的礼物是不祥之物,不能留下。既然你送我,我就勉强收下,就算我扔垃圾桶,那也是我的事。”
钱芳口拙,一时来不及反驳,黄祺月抢白,说:“你不会用的是同款吧?也是金黄色?你那么缺钱的小气样儿,肯定不会放过任何敛财的机会!”
不过是闲磨牙,黄祺月就爱开玩笑,玩笑不必当真!钱芳就坡下驴,说:“我的才不是同款,这礼物可是新出的,肉疼的牌子。我的钱包一直是黄色,不过是麦黄色。”
黄祺月举起酒杯,与钱芳碰杯,“讨个好口彩,托你吉言,来年我一定要好好敛财。”
钱芳最爱听赚钱的话,黄祺月说她跟财迷一样,总爱讨论未来的赚钱计划。
黄祺月满足她的癖好,把计划全盘告诉她,“顺利的话,不需要等上两年才拿到审批,一年就全部办妥手续下来,进度要提前了。京沪高铁2011年中就预计开通运行,房子的一期争取在同时建设完工,很快就有钱赚了。到时你不但有分红,还可以预支你一部分让你先购房,为了报答你。来,祝我成功,预祝我们成功!”
钱芳最爱听这话,眸里泛光,杯子碰得脆响,真怕伤了玻璃杯的心。“一定会成功!我可就靠这个项目翻身了,你一定要加油!”
“到那时你就能随便出手,给自己买这个肉疼牌子了!”
钱芳笑得合不拢嘴,强行用手捂上,也多了长折子。
正遇上黄祺月的熟人,过来打招呼,瞧见同桌的钱芳与小芮,便惊奇地问黄祺月,“你何时结婚啦?这是你爱人和女儿?”
黄祺月含笑点头示意,并不加解释,钱芳与人家不熟,不好教人家误会。黄祺月做七岁孩子的父亲也太显年轻。便狼狈地解释说:“只是同事。”好尴尬地赔笑脸。
黄祺月的朋友看来不熟,并且很久不见,还故意说:“真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啦!还瞒着我们!”
小芮跟她妈一样实在,不想被误会,就礼貌说:“叔叔,我不是黄叔叔家的,我是这位妈妈家的。”
这下大家乐坏了!黄祺月忍不住,咧嘴朝小芮笑,弄得小朋友一脸尴尬,也不知哪里可笑!朋友告辞,回到自己一桌,不知和一起的人怎么说的,频繁有人瞅向黄祺月这一桌人。
黄祺月毫不介意,熟视无睹。钱芳却尴尬地不敢抬头,看遇到好奇的眼光。小芮莫名其妙,心眼儿又直,干着急。觉得黄叔叔是好人,一直帮助她们,不该被其别人误会。
很快这个尴尬就被忘掉了,这个圣诞节是万芮真过得最开心,有礼物,有大餐,还有餐厅里有趣的活动与丰厚的奖品,让小芮满心欢喜,满载而归。钱芳愿意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的存在,为了小芮,为了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