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过去四十天,林振四十天里没跟她说话,钱溢希望他的气性别这么大,到何时才能事过境迁呢?悄悄向婆婆诉苦,说:“爸爸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生气就不说话。”
林振妈完全不知内情,以为这小夫妻拌嘴闹矛盾,便当林振的面说:“林振小时有下床气,每次起床都惹不得,上了高中才懂事变好一些,要是生气就整天不说话。”
林振知道他妈是让他别小气,可是他妈哪知道发生什么呢!
林妈又说儿子:“一生气就几天都不说话,左性子,每次生气都要持续好久,在外面倒是情商很高。”
钱溢不敢说出实情,只顺着林妈的话说,一起数落同一个男人,这让婆媳关系更亲密,这些天难得有机会一家人在一起。
钱溢在小家里总是低声下气,百般讨好,就算石头心肠,也不忍心为难一个苦苦哀求的女人,可是林振对钱溢干晒着,不理不睬。林振一直在跟他自己发脾气,对钱溢不理不睬,这已经是他的容忍了。
那一天,钱溢拿出两张话剧的票,死乞白赖去讨好他,听说林振在大学时期排演过话剧,想必他会喜欢,她买的是经典的曹禺名作《雷雨》。
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部话剧的背景是回忆无锡,让林振想起,当年与钱芳在无锡大剧院里看话剧的情景,他俩套用当时很火的一部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而戏称《雷雨》为“无锡人在天津”。自打分手之后,林振总是避而不想与钱芳一起的种种,一场美好恋情变成对他的恶意讽刺。外部的内景都是主观的,心态决定眼睛,心态不正,视角就歪斜,景物也变了味儿。
现在偏见的心扭转过来,那些美好的记忆露出陈年的芬芳,又清晰如昨,带着痛苦的美丽像利剑,既残酷,又绝决,才刻骨铭心。话剧《雷雨》是无锡大剧院每年必演的保留剧目,故事发生的背景与无锡有关,人物念白带有无锡的老口音更显得正宗,原汁原味。他们一起去看过,林振料想钱芳一定印象深刻,没准此时也如他一般怀念,她会忆起这么美好的曾经么?
无锡,不仅是林振出生的地方,一度是带给他耻辱与痛苦,必需远遁之地,原来又是魂牵梦绕的所在。钱溢竟然约林振去上海的戏院看《雷雨》的现场演出,大概也是想他们都出生在无锡,是讨好他,也成心提醒他家庭的悲剧,所有的不伦、多情与贪婪都是酿成悲剧的祸根。
林振全然不理会她的良苦用心,只吐出两个字——“不去。”
钱溢赌气要撕掉手中的戏票,却又忍了下来。
晚上回来,她悄悄将两张原封未动的票,放在餐桌上,特意叫林振瞧见。意思是他不去,她也不会去看,她只死心踏地守着他,一心一意讨好丈夫,做他最贤惠的妻子,最才德的女人。
林振全不领情,如往常一样晚归,佯装没看到她的心思,直接进书房。夜里,钱溢轻敲书房的门,对林振说:“纬恒好像在发烧,你赶紧过来看一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林振出来,跟随钱溢去他们共用的大卧室,最近钱溢将儿子带回大床上睡,又担心林振去睡儿子的小房间,曲里拐弯的小计谋,她半掩半透,期望能感动林振,却不知在林振眼里全是她的小计谋。
林振用手掌试一试林纬恒的额头,温度略高,鼻子上有汗,应该没有大碍。“你怎么不开空调?”林振在床头上找到空调摇控器,将空调打开,房间里困住夏日的苦闷。
“你知道我是寒性体质,夏天也怕冷气,你不在我就忘了开空调了,难怪纬恒一直闹着睡不着,我一直帮他摸背,讲故事给他听,最后他才睡熟了。”
林纬恒长得壮实,比同龄孩子高些,长手长脚,模样儿招人喜爱。
儿子一直是钱溢的得意之作,何尝不是林振的心肝宝贝呢!林振对林纬恒疼爱有加,生怕爷爷奶奶将孩子宠坏了,隔代亲往往会过度纵容,林振坚持将林纬恒带在身边管教,不轻易托付给老人照管。
钱溢最得意的还是自家的老公,常对人夸耀是“绝世好男人”,千方百计弄到手,视如珍宝。她的如意算盘在心里拨拉山响,凭借儿子林纬恒,也能留住丈夫的心,但是,她想让林振回心转意,认识到自己的好。
林振不想让她的诡计再次得逞,无情推开她。
钱溢嘟着嘴,满怀委屈,脸上没带妆,唇上却粉嘟嘟。林振要撤身离开,钱溢机敏地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脸蹭在他后背上,以前是撒娇,而今变成对他的死缠烂打。用沙哑饱含情意的声音,恳求他别走,一直固执地箍着他,令他动弹不得。钱溢伸手关了台灯,两人陷入黑夜中僵持。
林振闷声低吼,问她:“你还想怎么样呢?”
最怕女人的眼泪,像万能胶一样湿湿粘粘。钱溢的抽泣声在夜里期期艾艾,与空调一唱一合,呼呼地搅合在一块儿,密闭的房间更没有喘息的空隙。
林振不能忍受:“你何必对我费尽心机?”
钱溢不肯放手,略带哽咽地柔声说:“纬恒一直嚷着害怕,跑过来要跟我们睡。看见爸爸不在,他就吵闹要去找你,我说爸爸在书房里忙工作,叫他别去烦你,一会忙完了就会过来陪他。别因为生我气而影响孩子,让他觉得父母撒谎骗他,好么?小孩子最敏感了,父母闹矛盾,他的心里也会受伤。老公,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是我们一辈子的依靠,今晚就睡在这里?在纬恒身边,我不打扰你,只要他一醒来,就能看到爸爸,该有多高兴呀!”
林振讨厌钱溢拿儿子当借口,却猜到她一定会这么干,她总算要使这一招了,似乎百试百灵,辖制住林振,这个房间让他窒息。林振叹一口气说:“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上中学之后他在精神上就脱离父母,除了物质帮助,男孩子逐渐不再需要父母的监护。”
“我儿子不会,他总是粘人,他像我,就是感情丰富,很容易受到伤害。”钱溢将手扣在林振的腰上,绕成一圈,代替他的腰带。以前她这么做是可爱,现在几乎无法忍受。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是钱溢是井水做的,里面住着陈年的水鬼。
林振曾被公司外派到美国工作培训一整年,钱溢一个人也将儿子带得很好。林振劝慰的口气说:“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你们一样能过得很好。”
“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家,我和纬恒怎么能过下去?你就是我和纬恒的家!”钱溢激动地大声起来,哭得令人生烦,粘粘的热风吹拂。
黑暗中儿子舒缓的吸呼声,多么可爱,生气勃勃,壮得像一头初生牛犊,倔强起来也如一头倔强的水牛,任何游戏中不服输的劲儿与林振如出一辙,都说强大者的基因更易遗传,这是物竞天择。若不是这小子,林振也不会如此纠结,难以决断,钱溢罪有应得,儿子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能凭空消失,作为父亲怎么能让这个生活凭空消失呢。
林振最终没走出房间,也没有发生钱溢热切期待的事情。中间隔着儿子,林振与钱溢各睡一边,谁都舍不下孩子,却各怀心事。
钱溢伸出手,将手埋进林振的大手,林振却没有握紧,只装作睡熟了。钱溢认定安排去看话剧这一步是押对了宝,将话剧票放在桌上,更是绝妙的计算,引起微妙的影响,令林振心软。
只要林振不再闷声不响,肯与她沟通,她总有一天能一点一滴地说服她,将林振的心迟早会融化。他是心软的,会想明白钱溢的痴情而原谅她,事过境迁,他们夫妻的生活又甜甜美美,与钱芳早就风、马、牛不相干。
林振何尝不知道钱溢的小聪明,若他不曾生下儿子,而钱芳没有小芮,事情不会难以挽回,为此他感到心痛头大,比公务更难处理。
周六钱芳轮休,上午陪小芮去上古筝课,上课的地点离陶圆圆的美容院不远,趁空当儿去找陶圆圆聊天。这一次却发现美容院的门脸重整一新,还换上全新的店名——“京都圆圆美容连锁店”,陶圆圆兴奋地接待她,热情地向钱芳介绍,“刚加盟了一家国际连锁的化妆品牌店,你瞅这怎么样?”
钱芳打量新装修的店面,揶揄地说:“背后有靠山果然财大气粗起来,由老板娘变成大美容院的股东了么?”陶圆圆忸怩地推她。
陶圆圆的头发是新烫的发卷,染成栗色,在精致的化妆术之下,整个人显得靓丽精致。高中时可是极不起眼的女生,钱芳透过精致的化妆,犹见她笑颜下的疲倦,眼圈虽经过修饰却稍现浮肿。
“美容项目也全部更新,主推是丰胸美容美体服务。”看起来,陶圆圆十分满意这次的投资。
钱芳看见楼上楼下重新布置,门前信息显示屏上滚动打出“减肥美体”的促销广告,故作惊诧,夸张地道:“你真是鸟枪换炮呀?不但新店面,还扩大经营范围,项目和护肤用品也全换新了?让顾客全面升级一下美容项目,这主意不错啊!”
钱芳一语中的,揭露了美容院的内幕,每升级一次项目与产品,总是要让持旧卡的顾客重新加钱转新卡,很少有女人能坚持住,拿钱买自信。最终掏钱换了新护理,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老板陶圆圆笑脸迎人,甚为满意。
“现在挂上‘美体瘦身’大招牌,真有大美容院的气派,多收点钱也是应当的。”钱芳替陶圆圆开心。
陶圆圆略带谦虚,犹抱琵琶半掩面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就算没钱也得重新装修,也要打肿脸冲胖子,总店要求装修风格统一,现在不加盟也混不下去了,人们越来越认大店的牌子,必须本市有几家链锁机构,还能相互转卡。大树底下好乘凉,多年来我们只做老客的生意,越来越局限,眼瞅着旧模式就要赔钱了,只好大换血。”
陶圆圆是打肿脸也充不了胖子,原本就是瘦小的一只,最近越发消瘦,两腮无肉,不知是为给自己店做瘦身广告,还是最近忙于装修实在累坏了,整个人儿缩小一圈,颧骨更显突出,更可能是后者。
“你这发展势头挺好的,我看你可以一鼓作气,再开一家分店算了。”
“你饶了我吧!就这一家都让我累死了,卖命挣钱,再拿钱买命。如果你跟我合伙干,倒是可以再开一家分店,到时交给你来管理。”
“我可没钱,叶静不是嚷着要与你合伙投资么?”
“我可不敢跟她合伙,她的朋友多了去了,哪里需要同我合伙?再说,光是招待她那些亲朋好友的人情我就吃不消,合伙生意就准备着赔本吧。”陶圆圆一边说,一边整理化妆品的展示台。最近钱芳也忙,没能关心一下,她深感内疚,站起来帮她一起整理。
“那你就找人帮你,新上项目,也添人手了吧?”钱芳关心地问。
陶圆圆和钱芳是高中同学,在校时并不要好,虽属同一届却在不在同一个班级,仅知道名字而已的点头之交。陶圆圆没能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进入社会开始谋生,偶然与钱芳遇上,还是陶圆圆叫出钱芳的名字,而钱芳一时只觉面熟,猜到是同学,却叫不出她名字。几次来往,一谈投契,竟成了知交好友,目前是彼此最信任的朋友。
陶圆圆说:“怎么没找呢,新添了人手,一会儿介绍你认识。”
她们走得这么近,说起来纯属机缘巧合。钱芳又一次被万汉辉无端苛责,被赶出家门,偏巧被陶圆圆知道,钱芳的不幸处境一向是掩人耳目,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不肯与人来往,不叫别人知道。陶圆圆此后一来二去就帮助她,患难见真情。对一般同学不肯轻易流露的狼狈一面,却让陶圆圆看到,多了许多真诚与坦白,陶圆圆这人也实在,基层生活难免磕碰,常会对钱芳说体己话,互相诉苦。
陶圆圆有难过、不如意的事情也第一时间告诉钱芳,有时两人一起大骂现实,咒骂坏人和遇到的那些倒霉事。骂得痛快就大笑,心情也变好了。
钱芳与陶圆圆几乎无话不谈,相处轻松,随口问她:“叶静还经常来找你玩么?看起来她跟你处得十分亲密的样子,常在我面前提到你。”
“你那个弟媳妇是个自来熟,又太会占便宜,我是不指望从她身上赚到钱,她肯当我是朋友,那是荣幸,常来常往我也欢迎,不把我当朋友我也不勉强,最怕把我的美容师带坏了,又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她是想帮我,还是害我呢,介绍过几个熟人来,却都是跟我死讲价的,美容院这一行最怕是带坏风气,搞得我没得赚,还要倒赔进化妆品的钱。”
钱芳听她抱怨,笑说:“她是个精明的人。”
“她是精明的过了份。”生意人都是靠算计,不小气不行。“现在有六个人,那边是新招来的刘店长,很有经验,天生能说会道的一张巧嘴。”陶圆圆笑盈盈地,指着刚从楼上下来的一双美腿对钱芳说。
刘店长正忙于打电话预约客人,笑容可掬,电话里的语气十分亲切,听着让人浑身舒服,很有说服力。看起来不止是巧嘴,外形也真够抢眼,穿得比陶圆圆更像是老板娘,难怪有人要误会,陶圆圆平时太俭省。
刘店长的大脸盘儿艳光四射,胸大腰细,短裙下露出修长的大腿,圆滑雪白,身段儿和钱芳差不多,却穿着和陶圆圆的脚上一模一样的恨天高,足有十厘米,模特一般。
“有刘店长一人坐镇,就能全面拉升了整个店的档次,何需再花钱装修啊。”钱芳并不是惋惜,而是笑话陶圆圆的用人,咂嘴道:“人才埋没了,刘店长应该在夜店上班更合适。”
钱芳一向实话实说,陶圆圆并不介意,对钱芳不必谦虚,她十分满足,“目前有了新店长,我不必全天守在店里,我也不需要亲自为客人做护理,这才有一天老板娘的样子。除了刘店长,手下还有五个专业美容师,打算再招两个学徒来打下手。生意越来越红红火火,才能将新投入的钱很快又赚回来。”对未来美好的踌躇满志,令陶圆圆焕发出愉悦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