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春回到庭春台,茶馆里客人都已经回去了,那唱昆曲的女子还在台上练习。反复地琢磨着每一步,她忽然看到了方庭春,吓了一跳。因为方庭春穿着古装。
“呀,吓死我了。”女子拍了拍胸脯,回过神来。
“你都唱些什么?”
“你回去吧,明天在来,我这儿一会儿就要关门了。”
方庭春拿起桌上的戏单,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
“你会唱的戏好多。”方庭春叹道。
“哎……”那女子走下台来。
“没什么用,现在都没什么人爱听戏了。混口饭吃呗。”
“你唱得挺好的呀。”
“那可不是,我师父可是昆曲名角儿,可惜唱得再好,也没什么人听了。”
“为什么?”方庭春有些不解,那唱腔唱词,那眼神那扮相多美啊。
“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呢……不过我觉得可能现在人都更愿意去电影院看一场欧美大片儿吧,不过昆曲自己也有问题,没落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比牡丹亭桃花扇更好的本子。”
“你想不想听个故事?”方庭春问道。
“嗯”那女子看着方庭春,有些好奇。
她二人坐在台子沿上,方庭春说她的故事,要从两百多年前,开始讲起。
方庭春把她和孙词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她听。等听完故事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泪流满面。久久难以平静,似乎好像有个东西哽咽在喉。
“其实孙家宁和我说分手的时候,我会哭,不是因为他不爱我,而是因为他不是孙词……”
“孙词究竟有多好,令你两百多年了也忘不了。”那女子哭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不论好的坏的,我都想要记得。”
“人真的好傻,会相信什么生生世世。这一世的故事,不管爱得海枯石烂还是恨得刻骨铭心,等到人一死,等到记忆消失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有下一世,也是另一个人。”方庭春讲到此处,带了些哭腔。
“孙默不是孙词,孙家宁也不是,即便有来生,他们都不是孙词……
孙词,再也回不来了……”
方庭春坐在台子沿上,用手捂着半边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过得越久,她就越想念孙词。
孙词教她的字词诗画,孙词与她的萧曲相合。还有孙词那双无辜又清澈的眼睛。两百多年前的事,她忘了很多,可越来越清晰的,只有孙词。
“来生,不过是世人编出来欺骗自己的东西。今生犯的错,救不回就救不回了,今生抓不住的,永远都不会再有了。即便有来生,也不再属于你……”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孙家宁?”那女子又问道。
“我不想…… 爱情对自己来说才会刻骨铭心,念念不忘,对外人来说,不过一个的故事。
他不是孙词,这些东西不属于他,他也不会明白,或许在他看来,方庭春也是一个很愚蠢的人。”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你不去投胎呢?重新开始不好吗?”
“不……来生不属于我,我不想要,我只想要孙词……”
方庭春从怀里取出一支钗,是当年孙词送给她的桃纹红玉钗,她把它交到那个女子手里。
“你帮我一个忙,那这支钗,埋到院子里那颗红梅底下去,好不好?”
那女子点了点头,方庭春哭着笑了笑,她走到台上,唱起了一句:生同室,死同穴,口不心齐,寿随香灭。
那女子看着台上,泪如雨下,这是她见过最美的一段,唱得最好的一句。
她好像能从她眼里看到孙词和方庭春当年的样子,当年的如花美眷。
方庭春化成一缕青烟,藏到了那支钗里去了。她要带着和孙词的回忆,度过永生永世。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那女子穿着浅蓝色水袖长衫,粉面浓妆,艳而不俗,一双桃花眼哭得通红,她坐在戏台边上,手里拿着那支钗,久久难以平静。
轻寒月下一相逢,淡淡灵台满庭春。对孙词和方庭春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呢?”过了很久,孟婆出现了。
那女子举着那支钗,放到她面前。
“哎……”孟婆长叹一声,往外走去。
“见过放不下的,没见过这么执迷不悟的。”孟婆蹒跚着身子,往外头走去。
那女子把那支钗埋到了那株梅花树下。几个月后,庭春台的戏单里,多了一出钗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