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庭春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露水打湿。她看见对面恩和脱掉了上衣,在用火烤衣服。
方庭春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我看你身上的衣服也都湿了,要不要脱下来烤一烤。”
“不用……”方庭春站起来,转过身去。
“你不用再装模做样了,我知道你是个女的。”
方庭春本想走开的,却又停了下来。
“你们女的总是自以为穿上男装,就可以蒙骗别人,其实有时候我们不说破,不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而是因为我们不想说……”
恩和一边说,一边看着方庭春的背影笑。
方庭春没有理他,走远了去。但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带着几个野果。
她放了几个到恩和面前,此时恩和已经穿好了衣服。
“如今,我们不能回驿馆,我们直接到下一站去,在那儿与白音会和。”方庭春说道。
然而,面临着他俩的问题,是他们都不认识路,不知道该往那儿走。这里四周全都是苍天古木,像个迷宫一样。
二人决定一路往南走,以为总会有出路。
然而走了好几个时辰,却一点儿异样都没有,方庭春才意识到,他们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森林。
方庭春渐渐地有些焦躁,过不了多久,他们没找到出路,倒饿得头昏眼花了。
恩和抓了几条鱼,烤了起来,虽然没有油盐酱醋,但此时饥肠辘辘,吃什么都是人间美味。
恩和和方庭春之间,一直都没有说话。他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直到如今,也只知道她姓方,连名字都不知道。
走了两天两夜,丝毫没有进展。
二人这几天都没有洗澡,又加上日夜赶路,此刻早已是一身疲惫。
恩和生了火,架了个架子,把洗过的披风挂在上面,像个屏风一样。
“你去洗洗吧,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恩和说道。
这两日的相处,她也知道这人并非轻薄之人,但方庭春还是犹疑了一下。
方庭春走到湖中间,她沉了下去。她在水里游荡浮沉,忽然觉得格外的轻松和自由。好像只有融于山水,才能忘却你我的故事,重回最初的人。
然而,她又想到了孙词,想到她遇难的那一次,他奋不顾身,逆着光朝她游过来。她紧闭着双眼,都似乎看见了孙词的脸。
水很静谧,也很温柔。凉凉的水抚平方庭春的眉眼发丝,她却止不住的想起了孙词,这水就像孙词的手一样,方庭春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在水里哭了起来。
她以为时间过了这么久,她不会再想念。可原来,她一点儿也没有忘。
时间能带来遗忘,也能带来酝酿。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发生的是什么。
恩和听着潺潺的水声,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心潮澎湃。他不停地拨弄着火堆,似乎像自己的心一样,闪耀不止。
他头一次,对女子会是这样的感觉。他也有妻有妾,他们相敬如宾。然而,他却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
方庭春走了上来,将外衣挂到架子上。
隔着帘子,她听见恩和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方庭春……”
“方庭春……方庭春……”恩和小声地嘟囔着这个名字。
“你知不知道杀你的那些人是谁?”
“哼……”恩和无奈地冷笑一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我四哥的人。”
“你四哥?”方庭春皱了皱眉,看来这争权夺位,哪里都存在。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理喻?我的亲哥哥,都要杀我……”
“我明白……”
恩和一愣,她说她明白?
“为了权势,为了利益,父子都能反目,谈何兄弟。”
这一句话,恩和心中却觉得五味杂陈,从小打到,兄弟几个的斗争从未停歇过。他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出生寻常人家,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哎……”恩和笑着长叹一声。
“为什么你忽然进京?”方庭春问道。
“其实我来,是来做人质的……”
方庭春心中一震,歪过头去。
“前端时间,伊犁准部造反,虽然平定了叛乱。但皇上为了稳定其余各部,分封了各部王子为贝子。
并令各部都派一位贝子进京,美其名曰学习交流,不过就是去当个人质而已。”
原来如此,伊犁造反的事,方庭春是知道的。还是孙玉举荐曹安国出兵平叛。
她却不知道这后续的事。
“那你兄弟几个,为什么是你?”
“那是因为我母亲刚去世,无人站在我身后。四哥他们恨不得我死,如今有这么个机会,当然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离开。”
方庭春曾以为,他母亲刚过世,如果要送走一个王子,他父亲也断然不舍得他。
然而她却忘了,不论是在蒙古还是在大清,在王宫里面,权势高于亲情。
不知为何,方庭春心中对恩和有了些同情。
“你是不是在同情我?”恩和道。
“你别同情我,其实,进京虽说失去了对部族的控制。但我却离皇上更近,如果我能弱化这种弱势,而强化这种优势。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嗯……”
方庭春一笑,她不禁想到,如果她的那几位叔叔,能像他一样,那该有多好。
待说完这番话,恩和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明明前几日还对她戒心满满,如今怎么和盘托出了。
恩和懊恼,平日里,自己似乎也没有这样开诚布公地向谁倾诉过。
他悄悄看了一眼帘子那一边,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
“曾经有人和我说过,生于帝王家,既然承了万人敬仰,就要受得起这孤独,担得起这责任。
其实你很优秀,我到这儿没多久,都听说过你的名字。
一个皇子,对权势的渴望并没有错,如何去得到,如何去运用,才是一个皇子该想的事。”
恩和一笑,他只觉得这个女子,越来越神秘。
“你究竟是什么人?”
方庭春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腮。
“我只是个普通人。”
“其实,我发现你睡着的时候,会偷偷地哭,你在想什么?”
恩和是真的很好奇,她究竟发生过什么时候,只敢在梦里哭?
“是么?”
方庭春哑然一笑,梦中的情绪,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那可能是想到我丈夫或者我的孩子了吧。”
恩和大惊:“你成亲了?”
方庭春点点头,虽然他看不见。
回想起孙府的点点滴滴,方庭春只觉得那好像一场梦,一场清晰又刻骨铭心的梦。
恩和只觉得从前老师教的,都是骗他得。原来中原女子,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