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慢吞吞的,耽误了大事,要你们好看!”
一个禁军小队的队长骑着一批高头大马,指挥着几十个铁甲长矛的禁军正在列队。
天才刚蒙蒙亮,却离国皇宫的禁地藏经阁已经热闹非凡,禁军,礼乐队,太监,忙忙碌碌焦头烂额,似乎在布置什么盛大的仪式。
剿贼大军已经尽数出城,此刻火地城中只有为数不多的护卫军,禁军和御林军,且已经全部调入了皇宫,拱卫这场浩大无比的盛世。乾清宫内,二十八个绝色少女盈盈而跪,等待伺候帝君出寝。
太和殿上,天部护法,武侯释锦龙侍立在龙椅旁,端颜肃然,殿上文武百官侍立于两侧。整个大殿上围绕着一股端庄,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在静候帝君驾临。
这日苏一也是早早地起床了,来到杨晓风的房间,却空空如也,苏一会心一笑,换上了朝廷给自己的官服,拿着袁家宏给的令牌,大摇大摆进了皇宫。
外宫冷冷清清,连人也没几个,所有的禁军都被调到了内宫,苏一走在路上,心中不断盘算推演着今日的计策。
不觉路过了刑部天牢,一队禁军分作两列,个个面色凝重,从天牢中押出一个身形高大的老者,看来这个犯人极为重要。
苏一抬眼看去,正是易清玄,他心中一紧,差点就想上去夺人,不过想起今日的三司会审不是他的战场,只得把这个念头强忍下去,快走了两步。
太和殿上,龙椅左侧走上一队宫女,个个倾国倾城,仪态绰约,右侧走上一队太监,也是个个精神饱满。
太监和宫女交叉着站在龙椅两侧,为首的太监清了清嗓子,喊道:“旭日方升,天朗气清。武氏皇帝出寝乾清宫,驾至太和殿!”那个“殿”字拉的极长。
待到那个太监将“殿”字说晚了,释锦龙上前两步,转过身子,单膝跪地。文武百官纷纷行跪拜之礼,口称万岁。
龙椅一侧,帝君身着龙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足蹬云靴,一步,一步,一步,缓缓走过来,路过释锦龙的身旁时,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释锦龙的肩头。
释锦龙微微颌首,站起身来,这是朝野上下莫大的荣誉。
帝君行动极是平缓,似乎每动一下都要做到雍容华贵,完美无瑕,举手投足都透露着常人不可触及的高贵。
他缓缓坐到龙椅上,身子微微斜靠在椅背上,慢慢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
百官齐声道:“谢主隆恩。”随即齐刷刷地站起身,左手右手各拂一下衣裳,然后把手臂自然垂在两侧。
帝君面无表情,双眼中透出的目光,只抵达身前半尺处,似乎连眼神也不愿向远一点的地方投去,他朱唇微启,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释锦龙忙答道:“禀帝君,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帝君移驾藏经阁,祭天仪式即可开始。”
帝君双目微闭,一字一字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释锦龙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什么,道:“帝君,法器不合,神王遗迹永不会开。”
帝君微微皱了皱眉,释锦龙心中蓦得一紧,却见帝君缓缓站起了身子,一言不发,一步一步向太和殿外走去。
百官相顾愕然,谁也不敢说话,连大声喘气也不敢。
那两队宫女和太监连忙跟上,帝君径直出了太和殿,为首的太监急忙忙跑回来,喊道:“帝君口谕,百官藏经阁相见。”
释锦龙松了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怒火。
正清殿,写有“公正廉明”四个烫金大字的匾额高悬堂上,乔允公满脸憔悴,坐在堂上的主位,左侧是御史台的段德,右侧是刑部的新任尚书。
杨晓风坐在堂下,见那个新任的刑部尚书居然是那日参加殿试的文侯之子甄甫,那日被释锦龙打断了手臂,看来是已经医治好了。三大雷霆护法中,只有杨震南和姜元澄在场。两人如临大敌一般,四处打量。
众人坐定,乔允公打起几分精神,一拍醒木,喝道:“今日三司会审,又逢帝君祭天大典,我们尽力在祭天大典开始前结束会审,废话不说了,甄尚书,你先说吧。”
甄甫点了点头,站起身,道:“带犯人上来。”
两个凶神恶煞的禁军兵士押着易清玄走上堂来,这次易清玄没有带手镣脚铐,杨晓风定睛看去,却见易清玄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显然是刚刚才取下了手镣。
易清玄面色坦然,坐在了大堂正中。
甄甫又喝道:“带证人上来。”
杨晓风心中激动无比,他听苏一说那个老太监居然是恶金刚的师父,早就想一睹尊容了。
只见两个军士带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监走到了堂上,那老太监神色黯然,枯槁瘦弱,双目浑浊不堪,没有一丝生气。
杨晓风心底不禁纳罕,这个老太监看上去怎么看也并无一点神僧的气质,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风采,倒是实实在在像一个落魄的老太监。
甄甫向那老太监道:“老公公,你且把那日你说得一切,再重复一遍。”
老太监道:“遵命。”将那日萧福让他说的一切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甄甫听罢,点了点头,对易清玄喝道:“你可认罪?”
易清玄冷笑两声,却是不答话,甄甫皱了皱眉,看向乔允公,乔允公咳嗽两声,刚要说话,杨晓风感觉到两股强横的内力躁动不止,只见杨震南和姜元澄身子已经微微离开凳子,内力涌于全身,如即将离弦之箭。
杨晓风吃了一惊,感情这两人要劫公堂,杨晓风怎能让他们坏了大事,连忙站起身,对乔允公道:“大人,我有话说。”
杨震南和姜元澄二人微微一愣,对视一眼,都撤去了内力。
藏经阁前,已经筑起了一座高台,名为圜丘坛,红毯覆盖,龙旗飘扬,四周站满了军士。
台上放了三个巨大的供桌,桌上有全羊一只,全牛一只,全猪一只,果品无数。
文武百官陆陆续续来到台下,整整齐齐站了,八个太监走上台,为首那个朗声道:“祭前准备,整祭品,理祭器,上牌位,设乐队,礼部视察。”
随后众太监开始忙忙碌碌,整治起来。
正清殿,乔允公见一个青年人突然打断自己,颇为不悦,道:“你是什么人?”
杨晓风笑了笑,道:“天部侍郎,大理寺少卿啊,乔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记得了?”
乔允公“哦”了一声,又道:“你要做什么?”
杨晓风道:“下官认为,易清玄的案子有不少疑点,这些日子下官也就此案调查了不少讯息,想向乔大人汇报汇报。”
堂上众人听得啧啧称奇,怎得大理寺的人站到了易清玄这一边?
乔允公似乎魂不守舍,含糊说道:“说罢说罢。”
杨晓风看向甄甫,笑道:“我先说第一件事,甄大人,我记得刑部尚书是萧福萧大人,为何现在却成了甄大人呢?”
甄甫哼了一声,道:“明知故问,萧大人遭人毒手,已经归了西了。”
杨晓风故作悲痛,道:“不错,不过甄大人知道,是谁杀了萧福,为何要杀萧福么?”
甄甫皱了皱眉,急道:“你说案子就说案子,说这个做什么?”
杨晓风笑道:“这件事和案子有关,甄大人既然不知道凶手是谁,那就看看下官搜到的东西。”说着手一挥,两个大理寺的衙吏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上堂来,箱子一打开,登时金光闪闪,箱子内满满的都是黄金。
众人看得惊奇,有人问道:“这是从哪来的?”
杨晓风道:“这是萧福的府上搜到了。”
众人一片哗然,杨晓风继续道:“萧福死的时候,身上写满了他的罪状,其中有一项就是受贿,而这些金子,我查到了他的出处,最后一个见过这些金子的人,是吴天德府上的仆人,和他雇来的两个苦力。”
有人问道:“吴天德?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杨晓风道:“不错,那个仆人也死了,不过,那两个苦力可没死,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他们。”说着又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来两个粗衣草鞋,一身污秽的汉子,两人战战兢兢,眼中写满了恐惧。
杨晓风笑了笑,对二人道:“你们不用怕,把那天的事情说一说,不要有半句假话。”
其中一个汉子颤声道:“众位官老爷,小的是城中的苦工,平日里卖些力气赚个生活,大概是两个月前,一位老板给了我们一些碎银子,让我们把这口箱子搬到了吴大人的府上。”说着指了指那口大箱子。
甄甫道:“你确定是这口箱子?你确定搬到了吴天德府上?”
那人道:“小的确定,那人给我们的银子够花上一个月了,却只让我们干这些活,这等好事小的一辈子也没遇到过,岂能忘了?”
甄甫见那人不像撒谎,一时没了主意,看向乔允公,乔允公道:“就算这些金子是他们搬到吴天德府上的,那又如何?”
杨晓风道:“金子是吴天德府上的,却在萧福的府上搜到,这不奇怪么?”
甄甫道:“你是说,吴天德向萧福行贿?”
杨晓风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是之后的调查却让我有了另一种想法。”
藏经阁前的圜丘坛上,所有物品已经准备妥当,礼部尚书查看完毕后,走上高台,朗声道:“迎帝神!”
台下的太监一个向一个传话,都喊道:“迎帝神!”一直传到皇宫南门。
南门外具服台,帝君听到后换上了祭服,从左门走入圜丘坛,在中层拜位,乐队奏起“始平之章”。帝君走至上台,在皇天上帝神牌位之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诸神行拜。
随后礼部尚书朗声道:“告祭!”
礼部上牛二十八头,羊三十三只,猪三十四口,鹿两只,兔十二只。
仪仗队伍中,最前列四头大象,称为“导象”,后面再跟五头大象,身上披满了珠宝,称为“宝象”。
随后是金辂,玉辂,象辂,革辂,木辂五种豪车。
再之后是一百八十人的乐队,再之后是文武百官,依仗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无止。
正清殿上,乔允公饶有兴致地看着杨晓风,杨震南和姜元澄更是不明所以,唯有堂上最重要的那个人,易清玄却是一脸轻松。
只听杨晓风道:“那时候我就想,吴天德只是个安乡侯,哪里来这么多的财富?这些金子定是来路不正,于是我就拜托了御史台的人帮我查了查半年内皇宫中财政的支出,恰好,被我查到了这箱金子的来路。”
众人听了无不被他吸引住,竖起了耳朵,杨晓风继续道:“两个多月前,内务府有一笔大的支出,数量恰好与这箱金子一样,根据内务府的记录,支出这笔金子的是风部,支出的作用,是军费。”
堂上人人动容,杨晓风居然在这三司会审的公堂上公然将矛头指向风部,他的胆子大的吓到了他们。
甄甫听到他说风部,先是愣了愣,随后面露喜色,道:“说下去。”
杨晓风道:“风部支出的这笔金子,可没有送到军中,而是到了吴天德的府上,就是由这两人在吴天德的仆人的指使下,抬到了吴天德府上。那小的就要查了,是谁将这笔金子从内务府提出来,送给了吴天德?”
甄甫忙道:“是谁?”
杨晓风冷冷道:“袁崇祯。”
圜丘坛上,礼部尚书大声宣读祭文:“武氏皇帝昭告于皇天后土,昭告于天下子民:
朕生后世,为民于草野之间;当有元失驭,天下纷纭,乃乘群雄大乱之秋,集众用武。荷皇天后土眷,遂平暴乱,以有天下,主宰庶民,今已十八年矣。君生上古,继天立极,作民主;神功圣德,垂法至今。朕兴百神之祀,考君陵墓于此,然相去年岁极远;观经典所载,虽切慕于心,奈禀生之愚,时有古今,民俗亦异,仰惟圣神,万世所法,特遣官奠祀修陵。圣灵不昧,其鉴纳焉!尚飨。”
百官跪拜。
随即行初献礼,亚献礼,终献礼。
正清殿上,乔允公脸色微变,道:“你不要胡说八道!给我退下!”
甄甫的表情却如钓到大鱼一般,道:“乔大人,公堂之上,言无不尽。”
乔允公面色难看至极,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杨晓风又道:“没有证据,下官万万不敢胡说。来啊,带证人。”
两个衙吏又押着一人走上堂,这人穿着官服,杨晓风径直走到他身前,从他腰间摸出一块令牌,示于众人,众人看罢,均知这人是内务府总管。
乔允公道:“你有何话说?”
那人道:“两个月前,有人拿着风部护法,京城兵马统领的令牌来找我,要从内务府领一箱金子充作军费,下官岂敢违拗?便给了一箱金子。”
乔允公指了指那个箱子问道:“是这一箱么?”
那人看了看,忙道:“是,是,没错,内务府一金一银小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乔允公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那人如释重负,转身走了出去。
杨晓风道:“乔大人,诸位,风部护法,京城兵马统领还有第二个人么?”
众人默然,自然是没有第二个人的,只能是袁崇祯。
杨晓风继续道:“袁崇祯为什么给吴天德金子?吴天德的官比袁崇祯可小的太多了,袁崇祯会求他办什么事情?显然是不可能。那么不是相求,便是另一种可能。吴天德官小,只可能是袁崇祯的走狗,为袁崇祯办事,所以这一箱金子,不是相求,而是奖励。”
众人连连点头,均觉有理。
杨晓风道:“吴天德肯定为袁崇祯办了一件大事,所以才得了如此丰厚的奖励。而吴天德的金子又跑到了萧福那里,那么是吴天德送给萧福的?还是萧福抢过来的?吴天德两个月前便死了,也就是他刚拿到金子,一点也没花,就死了。”
这时候有人接口道:“那就是萧福害死了吴天德,抢走了金子。”
杨晓风道:“这位兄台说的有理,那么萧福为什么也死了?而且,既然吴天德是袁崇祯的人,金子又是袁崇祯给的,萧福就算是垂涎三尺,他敢去动么?”
又有人道:“他不敢明抢,却能来阴的。”
杨晓风点头道:“不错,诸位可知道吴天德是怎么死的?我这里有御史台黄平升黄大人的手书卷宗。”
说着又令人呈上卷宗,供众人观看。众人看后无不称奇,有人道:“这等杀人的法子却是闻所未闻,萧福这样害死了吴天德,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乔允公忽然喝道:“你怎么知道萧福害死了吴天德?”
那人怔了怔,道:“萧福图谋那箱子金子,自然去害了吴天德。”
乔允公喝道:“那么你能拿出来证据了?这公堂上是知无不言,可若拿不出证据,那边是欺君之罪!”
那人吓得一缩脖子,杨晓风笑道:“乔大人息怒,他拿不出证据,我却拿得出。”
说着又令人呈上几封书信,众人一一传视,杨晓风道:“这几封信是萧福写与风部和火部的许多高官的,有袁崇祯,也有昭绝神。”
众人看后确定无误,杨晓风又道:“写给昭绝神的信,是商量易清玄的案子的,写给袁崇祯的信却是问罪的信,萧福是刑部尚书,手眼通天,他知道了袁崇祯送给吴天德金子的事情,便以此威胁他。”
乔允公连连喘着粗气,甄甫的表情也从欢喜变作了吃惊。
杨晓风继续道:“袁崇祯是何等人物?他岂能受萧福的威胁?自然是理也不理他,萧福怒从心起,便设计杀了吴天德,抢走了金子,还把杀吴天德的罪名栽赃给了吴天德的夫人康丽,而有趣的是,这个康丽似乎与乔允公乔大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乔允公大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门外的禁军应声而入,杨震南纵身离座,站在杨晓风身旁,挡住那些禁军,对乔允公厉声道:“乔大人,你要把三司会审变作你一人的么?”
乔允公忌惮雷霆护法之威,堂上又有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诸多官员,只得作罢。
杨晓风继续说道:“现在诸位大可派人去查,康丽早已经不在京城了。萧福知道康丽和乔允公的关系,所以做出了康丽谋害自己丈夫,去从了情夫乔允公的假象,此计百密一疏,在萧福的计策中,吴天德为袁崇祯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吴天德死了,袁崇祯必然不让人细查他的底细。事实证明,御史台的黄大人查案过程中,袁崇祯几次三番的阻挠,包括乔大人,居然派人强抢了吴天德一家几十口人扣在大理寺。乔大人,我说的可有半分假话?”
乔允公面如死灰,众人见他表情,便知道杨晓风所言无虚。
杨晓风道:“而这位黄平升黄大人,是个好官,清官,他不惧怕袁崇祯和乔允公的权势,将吴天德的事情一查到底。”
有人问道:“对了,黄平升大人呢?他不能不来啊?”
杨晓风叹了口气,道:“黄平升大人已遭了毒手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杨晓风继续道:“黄大人为何被人害了?因为他已经快要查出了真相。他一开始也怀疑康丽,于是派人跟踪了康丽,却查出了另一番事情。”
圜丘坛上,祭天已毕,帝君下诏,撤去祭品祭坛,在藏经阁前召开五部大会。
百官纷纷退去,禁军迅速撤去了祭品和祭坛,只留圜丘坛的第一层,摆上了龙椅,帝君斜靠在龙椅上,释锦龙侍坐于旁。
其侧,分别坐着钟万仞,封之林,昭绝神,公孙曌。袁崇祯已经带兵出了京城,是以没有参加。
帝君环视一周,冷冷道:“老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