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天的夜晚注定无眠,一队队肃整的士兵从北城门鱼贯而出,数目惊人,为了捉拿尹蘅,薛庞延也是下了铁心。
毕竟马车行不了太快,只能作为掩体护尹蘅和李诺出城,之后没行出多远尹蘅便弃了车,改骑追风,李诺本担心鱼泽会受不了骑马的颠簸,没想到鱼泽上了马之后一摇晃,在她怀里反而睡的更安稳了。
尹蘅披了条很厚重的毛皮大衣,这是他们离开舜天带着的唯一行李,他将李诺和鱼泽裹在怀里,疾行时风厉,有毛皮挡着,她们也不会受了寒。
尹蘅加紧催促着追风,每隔半个时辰才停下来,让追风稍休息,吃东西喝水,尽管追风跑的比别的马快,可驮着两个成人也是费力的。
又一次休息时鱼泽醒了,李诺逗着她给她喂奶,尹蘅立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遥望着远方,暂时看不到任何梁军的动静。
他知道梁军疾行的速度,也知道信鸽儿报信的大致时间,他需要在天亮前过苍山谷,莫夜会从另外一道去那边与他汇合,到时马匹也可以更换,接着就能片刻不停的继续赶路了。
只要进入戎河山区域,梁军也就不能将他们如何了。
“诺儿,可能要继续辛苦一阵子。”尹蘅观望结束后回到了李诺身边,她已经喂好鱼泽了,尹蘅将小鱼泽抱在怀里,李诺伸了个懒腰,笑着说:“夫君放心,我不累的。”
嘴上硬说不累,但是一上马刚靠在尹蘅身上,李诺就开始昏昏欲睡,尹蘅尽可能稳住马,将李诺和鱼泽抱紧了,不让追风跑的太快。
苍山谷自上次被尹蘅屠了之后已经荒了,听到马蹄声,莫夜紧张的看着来人,察觉到是追风,才赶忙迎了过去,他身后跟着陶暖,听闻莫夜离开梁国,她也跟了过来。
“如此,我们就都成为梁国逃犯了。”尹蘅微微一笑,陶暖将马提至他身边对他说:“将军将您女儿给我来带吧,我带了棉布,可以将孩子绑在身上,您带好夫人也可以跑的更快点。”
尹蘅有些担忧,陶暖将一尺宽的棉布拿出来拍了拍说:“将军放心,以前我带着弟弟逃荒的时候,他比您女儿还小呢,背在胸前她也暖和,还不影响行进速度。”
陶暖在莫夜的帮助下将鱼泽绑在胸前,小家伙也是个适应能力强的,不哭不闹的又睡着了。
尹蘅换了莫夜额外带来的那匹马,让追风空跑休息,抱紧李诺,四人趁夜色直奔戎河山方向而去,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密林中便出来了一个人,望着四人离去的方向,在脚边的石头下压了一张字条。
李诺再醒来时,察觉怀里的孩子不见了,猛的起身差点撞到尹蘅,被他紧紧抱住拍了拍说:“别怕,鱼泽在陶暖那儿。”
李诺这才将自己的脑袋从尹蘅身上的毛皮大衣里伸出来,看到了在他们前方骑行的陶暖,松了口气。
“我们到哪儿了?”李诺被颠的屁股疼,天还黑着,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尹蘅骑的太久稍微有些微喘,呼吸急促道:“还早,诺儿再睡一会儿。”
李诺心疼他的说:“你很累了吧,要不让我自己去骑会儿马……”
“你会骑么?”
“不会……你把我绑在马上就行。”
尹蘅低声一笑,抱紧了李诺继续催马。
晨光初上,四人马不停蹄的终于到了高昌城,尹蘅算着这里应该已经接到飞鸽传书了,所以不能进城去,但是他们需要补给。
“我去吧,他们不认识我。”陶暖将鱼泽还给李诺,主动提出了进城。
三人在距离高昌三里远的林中休息,这里正好有一汪净水,可供饮马,也能让奔波疲乏的他们梳洗。
莫夜带了一些酥饼在身上,要说起来这个时代的食物真是实惠,所有食材都不会偷工减料,李诺咬了一口眼睛一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饿了,觉得这饼简直太好吃。
“这饼是陶暖烤的,她用羊油做的,这样吃了会暖,没有汤,不然会更好。”莫夜说的时候一脸得意,李诺笑眯眯的望着他问:“莫夜,你怎么说的像是夸自家媳妇儿一样?”
莫夜微微一愣,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饼,一脸嫌弃的将饼塞在尹蘅手里,傲娇的站起来梗着脖子说:“夫人莫要胡说,我对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才没兴趣。”
陶暖此时刚好回来了,站在莫夜背后听到他的话,眼神快能杀人了。
李诺眨眨眼,清清嗓子,拉着尹蘅说:“夫君陪我去喂孩子吧?”
尹蘅也完全没给莫夜任何提示的点点头,扶着李诺走了。
一炷香之后,二人回到方才的地方,莫夜坐在石头上低着头,用手里的木棍扒拉着地上的石头,陶暖看到他们笑眯眯的跑过来说:“我买了很多吃的,高昌城看样子已经接到消息了,对进城的人查的很严,尤其是抱着孩子的女人。”
李诺偏头看了莫夜一眼,他就是不抬头,李诺对陶暖努努嘴,小声说:“他怎么了?”
陶暖撇撇嘴,回头不屑的瞪了莫夜一眼说:“没什么,不听话的人就该被收拾!”
上马的时候李诺才发现,莫夜的右眼角青了。
过了高昌继续向北就进入了荒漠地带,这边缺水,作物很难生长,居住的人也少,再行半日时间就能到黑沙镇,再往北就能到达梁庆边境驿站东河镇。
本不打算在黑沙镇歇脚的,但跑了一路马匹口渴的厉害,不补充水分很可能会脱水,虽然他们需要抓紧一切时间,但是也不能因为急于一时毁了后面的路程。
黑沙镇不大,就像是在沙窝子里刨了个坑建了座城,入镇的地方有个茶馆,旗子边上还挂着一只随风飘的狼皮筒子,半天也没个人来招呼,李诺坐在桌子前等的不耐烦了,刚想走,就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香味儿,勾着她的鼻子。
“这是……”李诺仔细闻了半天,眼睛突然就亮了,蹦起来对尹蘅说:“烤全羊!”
李诺颠颠儿的朝着香味儿飘来的方向跑,尹蘅无奈的跟在她身后,直到那香源处,李诺愣住了,看到烤全羊的人,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竟然……就是弓州城的烤全羊老板娘。
她还是那身打扮,不同的是头发梳的更光滑了些,还涂了些淡淡的胭脂,嘴唇也嫣红嫣红的。
她熟练的将土坑中的羊叉出来放在身边的托盘上,用锋利的小刀拆着肉,一边割一边对李诺说:“小姑姑可是要来一条羊腿?”
李诺一手抱着鱼泽,一手抹着眼泪,本来就一脸沙子,这一抹就直接和了泥了,她一边朝着老板娘走了走一边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啊……呜呜呜,看到你我好高兴啊……呜呜呜。”
虽然不至于饿死,可是无肉不欢的她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肉了。
老板娘浅浅笑了笑,看向尹蘅说:“我知道你们在向这边赶来,所以一早就来候着你们了。”
相比李诺的不淡定,尹蘅倒是显得很沉静的问:“一直跟踪着我们的人,是你们的人?”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了,但好像也没什么恶意,不然在高昌城就会找梁军来抓他们了。
老板娘笑笑说:“对,在沿途做记号,这样方便尔苗找到你们。”
这人的身份有些奇怪,居然知道尔苗,尹蘅不太喜欢被知道身边人身份的感觉,便问了句:“你是尔苗的什么人?”
“我是她师妹。”老板娘倒是也不遮着掩着,说罢转身去拿盘子帮李诺盛羊肉,李诺看到她脖颈上有黑色的纹身,像是一朵花。
尹蘅也看到了那纹身,确认她说的话不是假的,因为尔苗也有这种纹身,她也确实说过她还有两个师妹,师从鬼老医的师兄毒牙子,都是制毒用毒的高手,只不过专攻方向不同罢了。
李诺不管这些,晃着手腕上那根彩色绳结说:“老板娘,你送我的手绳我一直好好的戴着,我之前还去弓州寻过你,你已经不见了……”
老板娘笑的特别温柔,点点头对李诺说:“小姑姑,烤全羊只是我的副业,猜着你想吃了,便捉了只羊来给你烤烤,事实上,我并不是专门开烤肉铺子的。”
“我知道……谢谢你,你真的是太好了……”李诺还在流眼泪,主要是被这香喷喷的羊肉馋哭了。
尹蘅还未完全放下戒心,又道:“之前谢谢你对我夫人的照应,敢问你是哪一派势力?”
“我是庆国天府君的人。”老板娘全盘托出,说罢将切好的羊肉放在了李诺面前,浅笑着对她说:“小姑姑趁热吃,你还在奶孩子,所以调料不重,羊骨汤也就快熬好了,他们喝黄酒,你只能喝汤。”
莫夜和陶暖此时也过来了,看到这丰盛的全羊宴,口水都快下来了。
尹蘅喝酒的时候还在想,这天府君又是在做什么打算,老板娘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没有明着直接与他搭话,反而是特别温和的看着肚子吃的圆溜溜的李诺,逗了逗她怀里的鱼泽。
将一小盘干果推到李诺面前,老板娘又说:“事实上,小姑姑带着这手绳去了庆国后才会真的派上用场,天府君已经等候各位多时,出了黑沙镇往北,再行两个时辰的路程就能到东河镇了,你们不要在东河镇耽搁,尽快往戎河山方向赶路,天府君的人会在那边接应你们。”
陶暖有心的问了一句:“东河镇是有什么问题么?”
老板娘浅笑着说:“毕竟夜长梦多,进了戎河山您们可能暂时还不能离开梁国,天府君的人会带你们去梁国先皇墓。”
老板娘说到这里颇有意味的看了李诺一眼道:“有些事情的真相,她也该知道了。”
尹蘅和莫夜闻声都默了。
这只是一个传说,梁国皇家祖祠里供着的只是先皇的牌位,真正的先皇墓就在这戎河山中,只是除了太后,没人知道确切在哪里。
当初,先皇也不是在宫中病逝的,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带着昌平公主的母妃逃离了舜天,却最终死在了戎河山,那妃子自然也就被殉葬了……
李诺不知道这情况,也没往深处想,尹蘅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觉得李诺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挺好的。
“我以后还会再见到你么?”李诺临走的时候握着老板娘的手,她拍了拍李诺手腕上的绳结说:“我叫风七娘,小姑姑以后一定还会再见到我的,保重。”
依依不舍的离开黑沙镇,李诺又犯了食困,但她也不忍心一直依靠着尹蘅,那样他就太累了,无聊便看着周围的风景解乏。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风景。
放眼望去,寸草不生的沙化土地满目苍凉,已经枯萎的胡杨树歪在地上,偶见绿色,也是那种枝干上全都是硬刺,叶子很小的骆驼草。
“我倒是不知道,梁国还有这样的地方,之前去燕国的时候只觉得满目良田,欣欣向荣的很。”李诺本来想从尹蘅毛皮大衣里钻出来一些,又被他塞了回去:“外面风很大,别伤了皮肤。”
尹蘅身上暖暖的,李诺靠着他舒服的很,便听他的话没有钻出来,她还是很宝贝她的皮肤的。
毕竟要在这样开阔的地带赶两个小时的路,在阳光下目标实在太明显,他们还是等黄昏才出发的,出了黑沙镇没走多久天就已经完全黑了,只能听到马蹄的声音。
跑了没多久,陶暖叹了一声:“快看,星雨!”
尹蘅也放慢了速度,李诺差点就睡着了,听到陶暖的话才伸出了脑袋,顿时愣住了,天空中划出一条条长短不一的流星,有些很闪亮,有些很暗淡。
流星雨。她以前听说过却从来没看到过,上一世读本科的时候曾经和同学约定一起去巴音布鲁克看流星雨的,但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想不到如今却圆了心愿。
“都说在开阔地带看流星雨特别的美,星星就像是要坠在你身边一样,我以前是不信的。”李诺靠在尹蘅怀里,仰望着天空,柔柔的念叨,尹蘅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在她耳边说:“嗯,我母亲也是这样说的,她也曾想在辽阔地带亲眼看一看星雨,却未能实现。”
这是李诺第一次听尹蘅提起他的家人,她回头看向他,漆黑的夜空下,她并不能非常清晰的看清他的脸,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就像这夜空一样,仿佛藏着整个宇宙的秘密。
深邃到让人看一眼,就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
“我的父亲,母亲,姐姐,在我十三岁那年,都离世了。”尹蘅知道李诺想问什么,便主动开了口,李诺微一怔,低下了头,他用毛皮大衣将她裹严,吻了吻她的头顶说:“我没关系的,我现在有你,也很满足了。”
李诺点点头,轻声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尹蘅浅淡的笑了笑,心里却是极温暖的。
莫夜倒是对这神奇的星象没什么大兴趣,看到有东西鬼鬼祟祟的移动,他突然骑马狂奔了一阵,一俯身,再折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只乱踢乱蹬的家伙,待他近了被看清楚,陶暖小声呼道:“兔子!”
莫夜得意的晃了晃手里那只肥大的野兔说:“等到戎河山,烤了给你们吃。”
“你有那么饿么?它这么可怜一只,你居然要吃人家?”陶暖抱着身前的鱼泽,特别不赞同的看着莫夜,莫夜本来以为自己这一番身手耍的很到位呢,没想到包括尹蘅在内的这三位,都不买他的账。
“要不?放了?”莫夜到底也撑不住了,一撒手那兔子落在地上蹭蹭就蹦没了影,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兔子虽然被他抓了确实受了惊,可是……也惊的实在是有些太厉害了?它狂奔了一会儿就钻进地里不出来了,与此同时,远处几头体型较大的动物也在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狼群。”尹蘅低声说,除了追风,另外三匹马嗅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气味,也明显焦躁起来了。
李诺浑身一抖,要说这世界上她最怕的,只有狼了。
不远处传来野狼悠长的嚎叫,在旷野中显得空寂又清晰,这一声之后狼叫声此起彼伏,听声音完全无法判断到底有多少只。
“狼怕火,能不能生火?”李诺也不能完全肯定,尹蘅摇摇头说:“来不及了,我们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如果被包围了很麻烦,难免会受伤,莫夜,你注意我们身后方向的狼群,陶暖最先走,若是狼真的跟过来,我来阻挡它们不去追你。”
李诺还在急中生智的动脑筋:“剑,你们的剑……或者马镫子,用金属制的东西使劲敲击,狼群也会怕的。”
尹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安慰着她的紧张说:“诺儿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陶暖先一步策马离开了,尹蘅紧随其后,莫夜的马刚跑起来就听到嗷呜一声,看样子是已经有狼追过来,被莫夜砍了。
夜色中,狼不是很巨型的动物,移动起来相当鬼魅,它们也不急着攻击,而是不停的咬着马腿边上的空气,妄图将马赶去包围圈。
尹蘅只能看清围着他的大概有四五只,却不能判断绝对数量。
陶暖那边也追了去,她挥刀砍倒了一只,尹蘅奔过去亦是手起落,李诺只感觉尹蘅偶然一侧身或者俯身,剑刃上就挂了血。
虽然被杀了几只,可这群狼数量真的是多,在头狼认定失败之前,他们会越挫越勇,李诺将腿紧紧夹在马身上,感觉狼嘴里呼出的热气都快能喷到她小腿上了。
尹蘅知道李诺害怕,让她紧趴在追风身上,追风也是见过大阵仗的马,并没有因为几匹狼而害怕,被一只傻乎乎的狼阻了去路时,它一个急刹,扭转屁股就是狠狠一脚,反将那狼踹了老远。
“杀了头狼,对,夫君,杀了头狼!”李诺将脸埋在追风的鬃毛里,虽然吓得要死,脑子却没闲着,一会儿时间已经想出好几十种对策了。
她一紧张就这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停不下来。
敲铁什么的不适用,杀头狼倒是可行,只是这头狼也不是那样好分辨的,尹蘅只能捡着能看的到的最健壮的杀,就这样被追着跑出去了将近一里地,头狼突然叫了,看这样子是打算将附近所有的狼都招来。
“狼的报复心理也很强,将军,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莫夜的剑刃被咬了好几下,动物和人不同,它们凶猛起来也是很可怕的。
尹蘅未做声,循着方才狼吼的方向直接奔了过去,将远处聚在一起的三只狼惊了,到底是头狼,勇猛的紧,更狡猾的很,它呲牙朝着尹蘅迎过来,原地起跳,张着血盆大口直朝李诺而来,李诺也在这时正好坐了起来,看到的就是越来越接近她的狼头。
脑子中一片空白,忘记了身处何方,却突然想起彻骨的寒冷,还有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她说,快走吧,再晚你就走不了了。
狼扑的实在太快,尹蘅剑刃正好被身侧的一只狼咬住了,看来他们是有目的作战的,尹蘅毫不犹豫的将李诺护住,一个侧身,那头狼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尹蘅疼的闷哼一声,想将右手中的剑拔回来,奈何那狼就是不松口,它也挺沉的,尹蘅甩了一下没能甩起来。
李诺以为自己这一次估计真的要被狼咬死了,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出现,反而是尹蘅的动作明显迟缓了,她睁大眼看着挂在尹蘅手臂上的巨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抬手拔了头上的簪子朝着那狼的眼睛狠狠的就扎了过去。
狼嗷的一声松了口,打挺的掉在了地上,尹蘅恢复了平衡对着右边咬剑的狼就是一脚,踹飞它之后翻手一剑,将那只眼睛受伤想逃走的头狼直接穿透胸骨扎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