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儿,这是你第一次明着忤逆我。”天籁般的女子声音响起,虽然听起来很平静,但只有尹蘅知道这声音里透着多少杀气。
红衣人继续说:“想她死,我有太多种方式了,你救得了一次,救不了每一次。”
尹蘅依旧不说话,红衣人逐渐转身隔着面具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对峙许久后,尹蘅还是败下阵来,双膝跪地,垂低眼很平静的说:“主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红衣人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气的直抖。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向我证明那个女人并没有扰了你的心,我就饶了你,也饶了她。毕竟,我将你培养的这样出色,就这么杀了,也是可惜。”
尹蘅微微攥拳,他无法证明,他本就在心里记挂着她,本就被她扰了心,又怎么能假装证明对她没感情?他早就试过了,试着装出他不在意她的样子,可眼睛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寻找她,看到她笑,哪怕是很轻微的一个笑容,他的心都会跟着快乐起来。
这样的感情,任是他再怎样假装也是藏不起来的,它早就成为和他呼吸心跳一样的一种本能了。
“我无法证明……”尹蘅开了口,一股邪风将他掀起,带着他撞在身后至少十米远的大树树干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胸口一涌,一口血就咳了出来。
红衣人也已瞬间到了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将他提着半跪在地上,用再也不温和柔美的声音近乎扭曲的说:“那就我来替你想!休了她!让她重新嫁人!这辈子你都不许见她!”
尹蘅又是一阵轻咳,并没有回答,红衣人将他甩在一边,转身之后又冷静了许多的说:“我从不逼迫你做什么,也知道你如今为了她求死的心都有了,既然如此,尹蘅,我就把她的心挖出来给你瞧瞧,看看她的心上面有没有刻着你的名字。”
红衣人刚一转身,察觉到尹蘅拽住了她的衣角,终还是缓缓回了头。
尹蘅用尽全力说:“我答应你,休了她,让她重新嫁人,这辈子……都不再见她。”
“好。”
尹蘅没有抬头,更是听不出情绪的小声说:“主上,也请你答应我,一个月内,不要跟踪我,也不要来找我。”
“十天,我就给你十天的时间。”红衣人说罢转身消失了,但有几句话还是隔空传向了尹蘅:“你莫要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身上又肩负着什么,如果你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就和她快活十天,在我来之前,一起自杀吧。”
尹蘅被那一掌震的内伤,这会儿已经连爬起来都费劲了,他抬头看向漆黑的河面,官船想必也快靠岸了。
靠岸的时候天已经麻亮了,李诺被抬上马车之前见到了燕国派来接应他们的人马,这里虽还是梁国国界,沿途能看到的百姓衣着打扮却已经比较综合了。
燕国妇人喜欢穿比较短的裙子,裙子下面配一条紧腿裤子,美观又方便,而男人则都是短袄紧腿裤,这与舜天喜欢穿袍子的雅士们又有些区别。
看的出来,如今燕国可能国力真的不够强盛,至少燕派来的士兵都是强打着精神,一副没吃饱的样子,和目光炯炯,体魄健壮的梁国兵士差远了。
李诺头还是晕的厉害,一路上都靠在春娇怀里,以免马车颠簸厉害了会更头疼。
诚如殊王所言,车队人马浩浩荡荡行了一白天就到了燕梁交界的地方,李诺也见到了传说中的战马,确实和拉着她马车的不同,虽然这样比较不公平,但她见过尹蘅的追风,与这马比体型也要逊色不少。
“这马可真好,腿长屁股圆的,真能日行千里?”李诺没敢特别靠近,殊王微点点头说:“这并不算是燕山马种中最好的,我曾见过一匹汗血良驹,比它还要惹眼。”
“殊王殿下说的是,这匹马尚未成年,未来送去梁国的那些马是都已经可以直接驯养做战马的成年马,要比它还壮实。”使臣得意洋洋的望着那匹马,还不忘捋了捋胡子。
李诺想起梁国到燕国来的这一路,若是赶着这么多马回去,也挺震撼的,乌泱泱一大群跑过,要是有颗卫星拍几张照片还以为动物大迁徙了呢。
“这样的马送五千匹,燕国自己还有战马么?”李诺无法想象,小声的问殊王,殊王淡然一笑道:“燕国三十万铁骑不是闹着玩的,依我猜测,燕国承诺的军马至少一万匹,是那使臣故意说少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军马最后到梁国的只会多不会少。”
李诺偏头看着他问:“这么自信?因为你来了么?”
殊王浅淡一笑道:“因为尹蘅来了。”
李诺哑住,她并没有告诉殊王她落水是被尹蘅救了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殊王知道李诺好奇,望着她笑道:“不信?能让尹蘅将心爱的夫人都送出来,五千匹马哪够?依着尹蘅的脾性,怎么也得双倍的讨回去。”
李诺舒出一口气,原来殊王是从这个方向考虑的。
过了边境依旧坐马车继续前行,只是风景发生了改变,一路行来,梁国处处良田规则,即便是看起来比较荒蛮的地方,也是种着作物的。
燕国则不同,放眼望去,大部分耕地都已经荒了,路边偶见一些壮汉民妇,也是眉目不善或风情放荡。
“果然很穷。”殊王从上车后就一直望着窗外,李诺偶尔也跟着看看,实在是没什么可观赏的。
尤其是看到衣衫褴褛的乞儿,瞪着一双绝望的大眼睛,瘦的皮包骨头,她就会想起非洲灾民,不管是不是同族,还是会觉得心痛,眼不见不烦,李诺索性抱个垫子躺了下来。
殊王又开始给李诺摇扇子,一边摇一边透着隐怒的说:“这样的国家存在有何意义?若我是国主,不如一气将燕灭了,也好过让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李诺微微睁眼笑着问:“你若是当了王,那你哥哥怎么办?”
殊王瞥了李诺一眼,用扇尖敲了她脑袋一下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怎么可能当得了王,做王的首要任务是传宗接代,虽然我哥至今也没做到,但他至少比我有希望。”
入了燕国界,薛庞延派来的守卫便没有继续跟着了,殊王的侍卫加强了警惕,毕竟这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安全,李诺也算是理解了使臣在梁国的感觉,于他人国土之上,总觉内心不安。
使臣说,从边境到弓州车马还需行进三日,虽然边境看起来荒凉一些,等过了黄州就好了,黄州和通安地理职能相同,是燕梁交界处最靠近边境的驿站。
事实证明,使臣的话绝不能信。李诺本以为黄州会像通安一样热闹,没想到却是一处仅有着三间泥房的破院子,要说官威还是有的,门口两只石狮子就挺威武,但房子明显已经年久失修。
李诺打算继续在车上对付一晚,晚膳时就听闻黄州驿馆的驿夫长被人宰了,尸体是在院子外面发现的,头朝下戳在一口枯井里,脖颈上一刀,被沥干了鲜血。
就在驿夫长的死还没什么线索时,车队里的两名燕国侍卫又死了,死法和驿夫长相同,只不过分别被戳在稍微远一点的井里。
接二连三的死人给整个车队蒙上了阴影,使臣和前来接应的大臣决定立刻起程,越快赶到弓州越好。
燕国的道路很不平整,加之马车行进速度很快,李诺被颠的头疼,本来都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原本三天的路程用了一天半就跑完了,总算是有惊无险的颠到弓州,李诺被安排住进了京驿,使臣说这两天燕王景顺有个什么仪式要参加,等仪式结束就安排召见。
而李诺,自然是拉着殊王又去逛街了。
弓州城是个四方结构的,内城套在外城中心位置,从空中俯瞰便是一个“回”字形,不同国土养不同的饮食文化,京城有整一条街都飘着烤肉的香味儿。
李诺是闻着味儿去的,有香味儿,在哪儿也迷不了路。
扬弓街开着十几家烤肉铺子,每家都说自己是京城最正宗的,李诺选择恐惧还没犯出来,殊王就拉着她的手钻进了不在主街上的一家小铺子。
铺子老板娘三十出头,肤白貌美,风韵犹存,穿一身油汪汪的衣服还是遮不住丰腻动人,看到李诺和殊王的衣着打扮也没有故意吆喝,只是很认真的用布将手裹了,拿一柄巨长的铁签子从面前冒着火花的炉坑里用力一挑,插出来一整只羊。
羊身上已经片好了花刀,被一烤都翘着边儿,顺着切口滋滋冒着热油,焦黄色,香气扑面而来。
李诺忍不住咽了口水,老板娘将烤羊架在身边的一只油汪汪的大木头架子上,往上面撒着各种各样的调料,这才笑脸盈盈的看向李诺问:“小姑姑想吃什么?这腰条位置最是鲜嫩,可要来上一斤?”
小姑姑这个称呼也是喜人,李诺狂点头,指着羊说:“羊腿!我还要羊腿!”
“好咧!您里面请!上好的黄酒配着来一壶!”老板娘说着已经熟练的将羊腿拆下来了。
堂子不大,三张小桌却整理的整整齐齐,李诺坐下来摩拳擦掌,还不忘回头看着老板娘将冒着热气的羊腰条拆下来一根根卸开,那刀工,堪称完美!
配了一把小刀在肥嫩嫩的羊腿上,老板娘将一大盘子肉端在了李诺面前,黄酒也烫好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帮着端了过来,李诺全不顾形象上手就抓,羊肉上的调料糊了一手也完全不在乎。
殊王倒了两杯黄酒,笑望着李诺说:“你这般能吃,也不见胖成个球,倒是让人嫉妒。”
李诺才不理会他,又喝了一口黄酒,美的快要飞上天了。
一整盘子肉,几乎被李诺一个人吃光了,胃里实在撑不下了,李诺才向后仰着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望着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板娘问殊王:“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没人来呢?”
殊王摇了摇手里装黄酒的杯子说:“时值夏日,羊肉本就属热性,吃多了难免口鼻生疡,也就是你这外地人才这般不在意。”
“那我们是赶巧了?这样的天气老板娘还能做烤羊。”
殊王脸上全是神秘的得意笑容,付了钱之后带着李诺去灶房净了手,便又回街上去逛了。
除了烤肉,弓州倒是没有讨喜的地方了,不知道是不是很少有异乡人来逛的缘故,弓州街上的商人尽是一脸市侩,处处只想着坑钱,李诺逛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催促着回去,打算好好消消食儿,明日再去吃一条羊腿。
回到驿馆李诺就给吓着了,走的时候还挺清净的院子此时被堆了十几只漆红木的大箱子,眼见着还有人往里面搬呢。
李诺一边绕着走一边问殊王:“这燕国是不是受贿行贿之风盛行,怎么咱们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呢,就有人来送礼了?”
殊王也不理解这是个什么情况,恰逢负责送礼的人见到李诺就赶忙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红色礼帖恭敬的递给李诺说:“夫人请收好,这是礼物的目录。”
李诺没伸手接:“这些……都是谁让送来的?”
“夫人,这些礼物乃我家公子差我们送来的,这一批是些女子日常生活的用品,公子恐夫人舟车劳顿,在驿馆受了委屈,听闻夫人到来,便赶忙差我们抬了过来。”那人说完将礼帖交于李诺手中,急匆匆的就走了。
殊王此时将身边的一只箱子盖掀开,是一箱女子衣服。
李诺目瞪口呆的,被这一大堆东西环绕着,突然有种富可敌国的感觉。以前她在将军府所有的行头加起来也塞不满这一箱子,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燕国,这是怎么了……
“这可如何是好?”李诺也没了主意,殊王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伸了个懒腰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物件儿,这料子我看着倒是不错,你就将就穿穿,既然是有心人的一番心意,也不要泼了冷水去。”
李诺知道殊王肯定是这个态度,无奈的叹着气说:“无缘无故的,送来这么多礼物,我能用的安心么?我和送礼的人都不认识……”
“那你就都扔这儿,碍眼了明儿找人扔出去就是,我累了,回去休息会儿,你也快去睡会儿吧,这毒日头的,可别伤了皮肤。”殊王说着就先回房休息去了。
春娇察觉到李诺回来了,从屋里迎了出来,她到了燕国就不太舒服,没陪着李诺去逛街,一出来看到这一院子的箱子,也给吓着了。
李诺无奈的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刚想着回屋,就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夫人。”
李诺是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见到这家伙。
莫夜也是一脸纠结,走到李诺面前先是行了礼,接着低着头不说话了,犹豫了半天才颇为难的递上了一只大信封。
莫夜小声说:“将军说,他想对您说的话,都在这里面了。”
李诺其实内心挺高兴,毕竟尹蘅之前对她说了让她等着他,虽然他一直都不肯正面出现,但他救了她。而且她这次也没给坑的厉害,好吃好喝好玩的也开心,就不恼他了。
李诺接了信封就拆了,莫夜低头后退了两步,等着李诺看完。
都不用看完,展开信纸看到右侧两个大字,李诺就愣了。
休书。
说实话,梁国的文字她看不太懂,一篇文章里有一大半的字很奇怪,可这两个字她居然认识。
莫夜见李诺许久都不说话,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比他想象中平静。
他本来听从将军的命令暗中保护李诺保护的好好的,昨夜突然就收到了将军的来信,要求他将这封休书一日内必须送到李诺手中。
本来蜜里调油的,怎么突然就给休了呢?难不成真如京城人所传,将军终是对家里的狐媚子腻了,送出府去不过瘾,干脆给踹国外去了?
此时再来一封休书……
李诺将那张挺大的纸展开,对着太阳摇了摇,上好的绢纸,隐约还能闻到墨香,原来这就是尹蘅写的字,好看说不上,却透着一股豪放和洒脱,就是不知为什么笔锋看起来抖抖的,他是写的时候也心情忐忑么?李诺不禁笑了一声,既然都决定写了,还忐忑个什么劲儿呢。
休书左侧有个红红的指头印,边上空着位置,是留给她的。
休书就和现代的离婚协议书一样,只不过在这里更简单,她摁个手印就算和离了,都不用去民政局扯证。
李诺将休书放下来,清了清嗓子,望着莫夜说:“你家将军可还有什么话对我说?”
莫夜摇摇头说:“没有。”
“行,我知道了。”李诺说着挥了挥手,莫夜没走,李诺走了几步回头问:“你还想亲自看着我摁了手印,回去复命不成?”
莫夜赶忙摇头说:“不是……夫人是不是和将军之间有什么误会,将军才会……”
李诺故作坚强的摇摇头说:“没误会啊,没感情了就拜拜,这不是挺好?”
莫夜哑了片刻,小声说:“夫人,事实上这一路上将军都让我们保……”
李诺不想听他说这些惹人难过的话,抖着手里的休书说:“你就且告诉我,这休书是真的假的?”
“……真。”莫夜蚊子哼哼。
李诺倒是一派洒脱的说:“那还提之前的情谊做什么?你要是善意点儿就应该对我说几句你们将军的坏话,让我心里更好受点,忘的更快点不是?”
莫夜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想说,这一路上将军都不曾懈怠,暗中派了很多人保护着夫人,让不管是梁国的,燕国的还是麒麟国的杀手连靠近夫人的机会都没有。包括黄州驿夫长串通两个侍卫想谋害夫人的事儿都被察觉了。
他也想不通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夫人也一点儿不在意,看这样子接了休书还不如她回去睡觉重要?
莫夜还未走,驿馆就又有人来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厮被引了进来,见到李诺之后笑眯眯的,连着鞠了三躬,白白净净一双笑眼儿,看长相就讨喜。
“下人见过夫人!”小厮恭敬的又行了礼,呈上了手中的拜帖,李诺瞥了一眼她放在那堆箱子上的礼帖,和这拜帖是一种样式的,一手捏着休书一手接了拜帖,抖开看了看……看不懂。
这小厮好像也知道李诺不明白,解释道:“夫人,下人乃是受我家公子所托,来向夫人献礼的。”
李诺还未回复,院门那儿就乌泱泱又涌进来一堆人,每两人抬个大箱子,前前后后又抬进来二十多个。
这下宽敞的院子就只剩下一条能勉强进出的路了。
“你们这是……干嘛?”李诺这回是真的给吓着了。
抬箱子的壮汉们都出去之后,紧接着进来一位美妇人,一身嫣紫色罗裙,罩着孔雀蓝色长甲,身材凹凸有致,妆容也透着贵气,她款款行至李诺身边,对她行了个礼说:“事实上,老身是来给夫人您说亲的。”
老身……李诺看了看这位撑死也就四十岁的大姐,都忘记琢磨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仔细一想觉得不对,“啪”的一声,李诺手里的休书加拜帖都掉地上了。
李诺幽幽的问了一句:“我没听清楚,你说啥?”
美妇人将拜帖和休书都捡起来,拍了拍上面沾的尘土,明明看到了休书二字,还是全不在意的继续笑着说:“提亲呀,为我家公子来向夫人,不对,向小姐你提亲。”
“你等等!让我缓缓!”李诺实在受不了她这自来熟的感觉,后退了一步,指着自己问:“你们认识我?确定认识的是我?”
美妇人点点头,笑的更灿烂的说:“不要说认识,我们都等您很久啦!”
李诺抬头看了看天,是晴天,没打雷。
美妇人也不慌,娓娓道来:“事实上,我家公子情况比较特殊,要找一位八字必须合适的姑娘,这么些年了,为了公子的亲事,我们到处寻人算,算到最后就只有您的八字最合适。”
这算理由么?怎么听着这么牵强呢?李诺还在僵着,莫夜却受不了了,对李诺行了礼道:“夫人……臣下告退。”
他得回去给将军报信儿,夫人休书都还没印指印呢,就有人将彩礼都抬进门了……
这个疯狂的社会……
“你站住!”李诺开口叫住了莫夜,扬着手里的休书说:“横竖这手印儿我还没摁呢,做不得数,你回去告诉尹蘅,让他来见我,他不来,我是绝对不会摁的!”
轻轻松松就把她甩了?闹呢?家产总得分一分的。
莫夜走了之后,李诺还在想着目前的状况,送点生活用品的她若是勉强对付着也就接受了,用于嫁娶的彩礼……
美妇人全无诧异的继续说:“小姐,您莫慌,公子的管家正在为您置办出行的马车,稍后就到,我也就趁着这空当儿给您说说我家公子的情况……”
“你是传说中的媒婆么?”李诺回头看着她,美妇人捂着嘴笑起来:“哦呵呵,小姐若是觉得这么叫着顺口也行,确切的说我也算是半个管家,一直都在帮公子打理家务。”
李诺止住了她的话,她对那个什么公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本应该生尹蘅气的,被他们这帮人一搅和,气都忘了生了。
李诺挥了挥手里的休书说:“您看,我和我夫君还没和离呢,你们直接就把这些东西抬过来了不合适吧?况且我和我夫君感情其实挺好的,也没打算要找下家什么的,咱们就当是一场误会,解开了就算了,您看您这东西要是不好带回去,我找个人帮你们抬回去?”
换了常人被这般拒绝定会觉得尴尬了,可美妇人却一点儿没觉得,她笑的更自信的说:“小姐也不要急着拒绝,待管家来了,您再做决定也不迟,这会儿您且先回屋里休息。”
李诺就这样摸不着头脑的被美妇人给推回屋里去了,春娇这才终于得了机会说话,但还没开口,李诺就将她抱住了。
春娇察觉到肩头很快就湿了一片,顺了顺夫人的后背,本用于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家夫人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刘小姐被抬进门之后就一直都不顺利,前前后后遭了多少事儿,如今又被将军给休了。
李诺确实挺难受的,明明说了让她等他,等来的就是一封休书么?她也不是没想过他有一天会不想养着她了,却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般快,他又处置的这般无情。
还没等难受够呢,门外似乎又有人来了。
李诺吩咐春娇去开了门,自己揉着红红的眼睛,缓了好半天才出去。
来者应该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公子的管家,他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魁梧,面容方正,一身黑底棉质长衫,外罩一件深蓝色长褂,续着胡须,倒是让人瞧着就觉得是个君子。
“小姐,老夫是皇甫公子的管家,特来拜会。”管家说罢,身边的小厮和那位美妇人也跟着一起笑了,看李诺就像看着一把鲜花一样的,各种喜欢和满意。
李诺也礼貌的点了点头,回应说:“您客气了,方才我已经和这位姐姐说了,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管家微一点头说:“事实上,我家公子命不久矣。”
李诺还想说什么,突然就哽住了。惊讶的看着管家,他说的这话比刚才那美妇人的话还震人,哪儿有这么咒自家公子的?
管家面色忧愁的说:“公子自幼疾病缠身,拖了这些年了,药石无效,老爷夫人也都因为忧心相继去世,留下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前些时日一直负责调理公子身体的名医也说了,恐怕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李诺说:“那你们更该寻好的名医,而不是将精力放在我身上啊!”
管家很严肃的看着李诺说:“老夫就直说了吧,公子也希望尽快选一位姑娘成亲,好给皇甫家留个后。”
李诺哦了一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们这不是给公子找媳妇,是找代孕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她这也不是看起来就好生养的样子啊?
管家语调依然很平淡:“虽老夫不明白小姐的意思,但也能察觉到小姐言语中的不屑之意,俗话说,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缘分,也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既然小姐的八字与公子吻合,那就是天定良缘,我们也希望借着喜气能让公子这病得到逆转。”
李诺撇了撇嘴说:“我又不是大力回春丸……”
管家继续:“倘若小姐与公子成婚后,公子未能陪着小姐时间太久,那公子所有的家业都可以归为小姐名下,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将来,小姐生的第一个儿子可以随着公子姓皇甫。”
李诺本来都想挥手拒绝了,脑海里突然飘过一缕逆反的意识。
管家的话又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病秧子,只能活两个月,家业全归她。关键词立刻就盖特了。
李诺故作沉稳的转了身,临进门时回头问了老管家一句:“听您说了这么多,你们公子好像家业不小啊?”
李诺想着这么问了他们要是觉得她贪财无礼直接走了也就走了。
老管家却特别严肃正经的开了口:“公子的身家虽不至于富可敌国,但买下半壁江山的能力还是有的。”
李诺手都搭在门边上了,听到这句话,停住了脚步,幽幽转回来,忍住再忍住,特别正经的问:“话说,您知道哪儿有红色印泥么?”
春娇当然是拦着李诺不让她摁手印儿的,李诺呆坐在桌边,一会儿盯盯休书,一会儿望望边上的印泥,脑袋里全是啪嚓一下摁下去,从此恢复自由身,一朝嫁为豪门妇,克死夫君就走人的念头!
而且,听那个老管家的意思,她不但能走,还能拿一大笔财产,在这期间得生个孩子,如果是公子的,那最好,不是公子的也没事儿。
绿帽子都戴的了?话说回来公子既然都是病秧子要死了,还能行那事儿么?
不过这种百年都修不来的好事儿,放在现代,绝对是所有女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大馅饼。
“春娇,三年多了,你觉得将军对我好不好?”李诺手指头在休书的每一个字上划来划去,方才看着它就闹心,现在突然觉得尹蘅也挺善解人意的,送来的这么恰到好处。
春娇嘟着嘴不吭声,眼泪都要掉下来的说:“旁的不知道,就是觉得将军怎能这般狠心,说一封休书投过来就投过来,让夫人以后可怎么办……”
“你看,你也没说他对我好,其实也是觉得他对我不够好是么?”李诺已经开始找借口和理由安慰自己了。
“不管怎么说,夫人还未寻得生存之道,若是就这样和离了,又身处异国他乡,可怎么是好……”春娇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了,李诺给她递了帕子,将小丫头搂在怀里,反而是得去安慰她了。
以后么?眼下不就有只现成的大金龟等着驼她么?李诺将嘴角几乎快要冒出来的笑容掖回去,深深吸了口气说:“你且先哭着,我去找殊王聊聊。”
不想就算了,一想起来就觉得简直是太爽了,她如果以后真的那么富有了,拉着殊王下半生到处游山玩水又有何不可?
方一出门,就见到一身月白袍子的殊王站在门口,微眯着眼睛看着指挥着几个壮汉将礼品箱归置整齐的管家,还有一直笑容盈盈忙东忙西的美妇人。
“你这是要将自己二嫁了?”殊王瞟了李诺一眼,李诺脸唰的就红了,低着头像个被察觉了小秘密的孩子一样吭哧道:“那倒没有,就是觉得二婚也没什么丢人的。”
殊王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李诺的肩膀说:“你问我,尹蘅喜不喜欢你,看似好像一副你喜欢了他,他却待你无情的样子,我现在觉得不对,得反过来,你和他的感情还是完全建立在饭票之上的,遇到好金主,你本能的会立刻做出反应。”
李诺低着头纠结:“那你说咋办?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想笑,咋办?在我家乡还有中了五百万当时就疯了的呢,这公子的家产可绝对不止五百万,我不但立刻脱贫致富,没准还能和你一较高低了。”
“咋办?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横竖只要你开心,管旁的人开心不开心?”殊王说完摇着扇子去查看那些礼品了,管家倒是礼节到位,一一打开了介绍,李诺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其中有一箱满满的都是金子。
金子哎!她现在怎么觉得金子看着比尹蘅顺眼多了呢?
东西归置完了,望着也是晚膳的点儿了,管家来到李诺面前,告知他们公子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安排了一桌酒菜,请李诺去吃。
殊王不肯去,又回去休息了,李诺实在拿不定主意,一咬牙还是决定去看看。
驿馆外停着一辆很豪华的马车,虽不及殊王那辆大,但是这辆的装饰更考究,车顶棚和帷幔都是丝质的,深紫色布底秀着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木轴上都有花纹,就连车轮上都刻满了,拉车的马甚是高大,看起来健壮给力,就连马夫长的都让人觉得顺眼。
李诺带着春娇特没骨气的上了车,一路到了扬弓街,进了最气派的那家酒楼,被小厮引着一路到了顶楼,整一层就她一个人,有人给弹着琴,唱着曲,桌子上的瓜子蜜饯种类繁多,相当精致。
李诺有一种瞬间变女王的感觉。
虽说嫁给尹蘅三年,她当真是吃穿不愁的,可人和人真的不能比较,一比较才发现,啃馒头和吃鹅肝都能饱,感觉完全不一样。
女人啊,到底还是逃不开崇尚物质和拜金本质。
本以为吃饭的时候能见到那病秧子,没想到就只有她一个人,吃了半天也没意思,菜品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最后她反而什么都不想吃了,烤羊肉本来就压胃,她到现在也还没消化完全呢。
“你们公子现在何处?”李诺叼着一块蜜瓜问陪着来的小厮,他也就十几岁,看着机灵的很,李诺就喜欢长着笑眼的人。
“就在不远处的皇甫家宅中。”
“方便去看看么?”
“那自然是相当方便的。”
应着李诺的要求,管家让车夫将李诺载去了皇甫家宅,坐南朝北的大宅,宅门虽不及雷夫人那宅子的气派,却也是相当讲究,院墙更是砌的特别有艺术感,墙头的瓦片都是带着花纹的。
李诺最终还是没下车,来的路上突然不想进去了,横竖她现在都和人家没什么关系,直接进去见面实在不妥,虽然她确实很想对人家说句谢谢请吃饭,可说出来谁信啊?
而家宅里的那人却是巴巴的盼着她进去的,得知李诺坐着马车门口溜了一圈又走了,本来端着药汤正打算喝的公子手一抖,连药带碗全砸地上了。
他其实很希望她来,却又不希望她来,矛盾的很。
李诺这方车子刚一掉头就掀开了帘子,想对车边的管家说句既然你们公子身子不好,我就不去打扰了。
结果一开口却说成了:“既然你们公子没多少日子了,我就且耐心等等吧。”
哪有等着人家死的?
管家点点头,倒是没多言。
李诺反应过来才一顿纠结,赶忙将帘子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车子都快到街口了,李诺又掀开了帘子,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样的问:“若是我真的应了这门亲事,还需要什么准备?”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了,诱惑实在太大,她招架不住啊!
管家的声音淡淡传来:“什么也不需要,若是小姐应了,两个时辰后就拜堂。”
“哦。”李诺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呼了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