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一觉睡到了暮色四合，小玉点上了灯，唤了她起来。外面吹着寒风，天空黑得像是要吞噬掉大地，她颇觉烦闷地收回了视线。前厅里已经摆上了饭菜，苏紫坐在桌前，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在吹打着窗户。
一股无端的寂寞与悲凉袭上心头，苏紫握着筷子，半晌没动了，眼睛有些恍惚的光。
小玉以为公主是不满自己的婚事，便柔和地劝道：“公主，夜里长着呢，您多少吃一点儿才好。”
苏紫看了看小玉关切的脸庞，也不想让她担心，便端起碗，勉强吃了半碗饭。她觉着烦闷，下午发生的事情搅得她不能安宁，她不大关心秦初娶不娶她，但她没法不介意清柏说的那些话。
撤下了饭菜，小玉捧了一杯清茶过来。苏紫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呆了会儿，忽然道：“小玉，我问你。”
“公主，您说。”小玉见她一脸正经神色，忙专心地听着。
愣了会儿，苏紫方道：“如果你喜欢了一个人，但你觉得他一点也不好，那该怎么办？”
“既是喜欢他，自然看他什么都是好的。”小玉诧异地道，“若是觉得他没一点好处，那么就应当是不喜欢的。”
苏紫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她也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喜欢清柏。可是，她不高兴看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又是事实，清柏或许是无心地一问，她却恍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吃醋。那么，多少总该是有点儿喜欢的意思了。
她蹙了眉头。如今的清柏是个麻烦的人物，她厌恶自己会喜欢他，她讨厌被卷入宫廷权势之争里面。她如今与他没多大关系，却已被他连累了，若是喜欢了他，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她正想着，翠儿领着一个宫女走进来了，宫女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她是来谢恩辞别的，她的年纪到了，明日便可以出宫嫁人了。
苏紫吩咐小玉赏了五十两银子给她，又微笑着问她，“你出了宫预备做什么？”
宫女微微红了脸，“奴婢又能做什么呢？家里人早定下了一门亲事，回去便可以成亲了。”
“那么恭喜你了。”苏紫温和地道。
宫女领了赏，又叩了头，便出门去了。翠儿羡慕地道：“小月倒是好福气。”
苏紫侧头看了看翠儿，笑着道：“翠儿也想出宫嫁人了？”
“没有的事。奴婢倒情愿服侍公主一辈子呢！”翠儿一脸恳切，“公主不知道，小月真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子。她进宫这么多年了，她那未婚夫不但帮她照顾着家里人，还一门心思地等着她，没做过没点对不起她的事情。”
苏紫沉默了会儿，问，“那么小月是极喜欢她的未婚夫了？”
翠儿摇了摇头，道：“这个倒不见得。据说她那未婚夫相貌难看，不过小月也说了，这些倒也不要紧，有个痴情听话的夫君已是极大的福气了。”
“这样啊……”苏紫抿了抿唇。
自在秦将军寿宴上见过了苏祁，她便对那种相敬如宾的生活感到几分厌倦，不过细细一想，平平淡淡也未尝不好，只要能自由自在地活着，这样不也挺好么？
她端起了茶杯，慢慢地抿了口茶，思绪也慢慢地运转开来。喜欢的人和适合的人，她应当选择后者才对。或许和清柏在一起会比较高兴，但那大概也只是一时的，他城府太深，又太有野心，注定了她无法过平静的日子。
那么，先得解决了目前这桩婚事才好。
苏紫放下了茶杯，吩咐道：“小玉，备些礼物，明日去合欢宫走走。”
事情想清楚了，苏紫平静地睡了一夜。清早起来，她吃过饭便在院子里赏雪，觉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同小玉一道往合欢宫去了。
合欢宫的宫门大开，门口连一个人也没有。苏紫走进了院内，依然是没见着半个人。小玉也觉着诧异，道：“公主，或许合欢宫人有话吩咐，大家都在大堂里呢。”
两个人便穿过了庭院，上了台阶，往大堂里走。刚走到门口，苏紫便看见了大堂里的人。她心头狠狠一跳，下意识地就躲到了一扇窗户下边。
小玉也被扯了一把，蹲在地上，她并没瞧见什么，诧异地看着苏紫，低声问，“公主，怎么了？”
苏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堂里站着的人是清柏，尽管只是一个背影，白袍墨发，身姿挺拔，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合欢与清柏两个人在大堂里。这引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她急于想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她不想因清柏那么一声亲切的称呼就胡思乱想。
苏紫悄悄地半欠着身，慢慢地推开了窗户，正好足够看见清柏站在殿内的侧影。他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合欢大半个身子，她只能看到合欢坐在椅子上，露出了一小片衣角。
“药还剩多少？”清柏平静地问。
“还够三个月的份量。”合欢温柔地答。
清柏沉吟了片刻，道：“他怎么样？”
“年纪大了总会有些虚弱的，何况他还纵欲贪色，更察觉不到什么了。”合欢的声音有着些微笑意。
苏紫蹙着眉头。她不大明白他们谈话的内容，药是指什么？他又是指谁？合欢似乎在为清柏办事，那么他们的关系是……主仆？或者……情人？
苏紫陷入了沉思，手便不经意地碰到了窗栏，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她吓得脸色一白，这时也电闪火石般想到了一点，那个“他”十有八九是皇帝了，而药……也是给皇帝的！
她心惊肉跳地蹲在地上，小玉也同样脸色苍白，两人互相对视着，同样的惊恐与茫然。
她听到了脚步声在靠近，隔着一扇窗户停下了，她不敢抬头去看，却能感觉到窗户边站着的人是谁，她六神无主地揪着衣带，咬住了唇瓣。
合欢的声音从稍远的地方传来，“怎么了？”
冷静平淡的声音，“没什么。”
顿了片刻，窗户旁的人走开了。苏紫仿佛脱力般坐在了地上，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然后一把拉住了小玉的手，悄悄地出了合欢宫，两个人便又是一阵疾跑，在御花园的门口在停了下来。
合欢宫的大堂内，合欢却是旋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眼波柔美地瞧着清柏，道：“七皇子，她听见了呢，应当怎样办？”
清柏漆黑的眸盯着她，语调仍旧平淡，“你故意的。”
合欢笑吟吟道：“自然是故意的，否则她哪儿能如此顺利地进了宫中？七皇子要我帮她解除与秦公子的婚事，我自然也得先看看她是不是值得我帮。难道七皇子不想看看，她是会告发你，还是会为你隐瞒么？”
清柏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合欢面前，“你想看的仅此而已？”
合欢柔媚地撩了他一眼，“不是，我更想替七皇子做一个决断。若她告发了你，你便毋须再留情，趁早杀掉她方好！做大事的人不该有弱点罢，她会毁了你！”她又笑了笑，“若是她选择护着你，那么七皇子大可以将她收为己用，有她相助，势必会事半功倍。”
清柏淡淡道：“你错了。”
合欢微怔，“哪儿错了？”
“她哪一种都不会选。”清柏眸光深邃，“她会逃。”
“逃……？她不关心皇帝的死活，也不关心你？”合欢显然愕然了。
清柏没有回答她的话，沉默了片刻，自语般地道：“我不会给她逃的机会。”
***
御花园里很安静，苏紫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觉着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在全身每个角落。
“公主，我们该怎么办？”小玉白着脸，“七皇子是……是给皇上下了药吗？应该是补药罢？”
“你觉着补药会让人身体虚弱？”苏紫的心跳依然很快。
小玉差点要哭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做儿子的怎么会害父亲呢？天呐，七皇子若是这般歹毒，岂非会杀人灭口？”
苏紫只知道清柏有意争夺皇位，也隐约觉察到他黑暗的眸中有一种光，危险、飘渺，或许正是这种光促使他做出了弑父的事情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似乎不仅仅是想要皇位罢？
苏紫紧蹙着眉头，“我也不晓得应当怎样办了。”
“公主，去找皇上！”小玉仿佛忽然镇定下来了，她望着苏紫的脸，“皇上一定可以救我们，七皇子不会有好下场，皇上待他那样好，他不该这样没有良心！”
苏紫严厉地责备她，“你别说这样的话！”
小玉愣了下，神色便有了些惶惑，“公主……？”
苏紫意识到自己这种时候竟然还会担忧清柏，她有些暗恼，便勉强地微笑，声音缓和了许多，“小玉，既然清柏连父亲也敢害，又怎么会让我们有告发他的机会？说不定他此刻正在暗处看着呢！”
小玉忙四下看了看，有些害怕地靠近了苏紫，“公主，你别吓我啊。”
苏紫只是不愿去告发清柏才这样说，见了小玉这样子，便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的，就算他来了，也不怕，好好地谈一谈就没事了。”
“你想谈什么？”背后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小玉吓得一声尖叫，苏紫也僵住了身体。她没料到清柏还真在附近看着她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