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我常去勤政殿看王兄，就如儿时一样。
不过，他现在躺下的时间更多。苏由秘密招来太医令，太医令说也不知道这是何病症。只为王兄开了些醒神的草药。我记忆中的王兄在我儿时总是温柔的笑，但现在他时常发脾气，一发起脾气来，苏由就只好请我来，我走进内殿。又看到一片狼藉，笔墨、卷册全部被扔在地上。王兄就会尴尬地笑笑。
我们的对话从来没有涉及倡后，王兄也没有召倡后来。朝堂的事务全都有郭大人郭开与春平君处理了。
不久，宫中流言四起。流言中说大王得了怪症。但是王兄每日都上朝，这突然涌起流言也就没人人相信。
四月初九，王兄早晨也起不来了。他精神疲惫得躺在床榻上，对苏由说道：“告诉大臣们，寡人身体不适，需要修养。朝中事务都交与春平君与郭大夫二人打理。”
王兄身体不适的消息一出之后，权臣宗亲妃嫔都请求觐见。但王兄只见了倡后。
我就站在他身侧。倡后身着红蓝色衣裙，拖尾长六尺。她头上戴满了金饰，脸上也扑了浓粉。据查倡后母亲是玁狁人，父亲公孙氏出自旧都晋阳。我曾见过宫中的蛮隶舞姬，他们体态丰腴，长相妖魅。而倡后的相貌有了那种妖魅，但体态还是如赵国女子一样瘦弱。
王兄坐在案桌前，没有精神地道：“王后，宫中之事。你要仔细打点。”倡后一脸关心说道：“大王是怎么了？”王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寡人近来十分奢睡。其余的倒是无碍。”
“大王为朝政夙夜不懈，要保住身体啊。迁儿还等着他父王亲自教他骑射呢。”倡后眼睛很大，很灵动。说这话时，她都要洒下几滴泪珠来。王兄嘱咐道：“迁儿，你要多加关心。不要因为后宫事务，而对他疏于管教。”
“妾一定好好教养迁儿，让迁儿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不负大王重托。”
王兄摆手，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倡后回应，“诺。”然后看了我一眼，便退下了。
王兄回顾对我说道：“珑儿，你不喜欢的人也走了。我们去后院看看吧。”我点头，苏由扶着他走到后院，我为他拿来一厚席子。我们坐在屋檐下，看着勤政殿后院的风光。我第一看这后院，却不想这后院虽然不大，但是景色却不亚于晟郁苑。
王兄解释道：“赵国国土广阔，大王有处理不完的事。所以王父开辟了这出精致的园子。”我看向他，他今日的精神好了些。我又离开席位，对他说道：“王兄，我去采撷四月桃花。让内殿满是清香。”
“好啊。”他笑着回答我。
苏由给我递上一把小刀，然后我跳入几颗桃树之间，剪着桃枝。见王兄近来精神不济，但又不知是何病症。他自己觉得苦恼，我这每日看着也是如此。想着桃花的芬香或许可以醒神，所以就多采了些。
“大王！”苏由大叫了一身。我扭头看去，王兄倒在了地上。我扔下桃花，向他跑去。
太医令说王兄是在昏睡。结果王兄睡到了戌时才醒来，才醒不得半个时辰，又睡下了。苏由使人送我回碧落殿，我看出他对王兄是忠心耿耿的。
五月。
我没有告诉王兄，燕赵开战了。我们先出的兵，而且出师无名。春平君在朝堂上说道：“为赵国开阔疆土，这就是理由！”
王兄还是知道了，不是我和苏由口中传出的。我一走到内殿门口，王兄正发脾气。听那声音，我就知道内殿一定是一片狼藉了，“两国开战，寡人身为大王都不知道！”
“大王，您现在需要休养。就别，就别过问了。”苏由的声音传来。
“大王！”苏由猛地一叫。我立马闯入内殿，王兄刚吐完一口血。他穿着的白色寝衣上沾满了鲜血。我上前为他擦拭嘴角血渍。
昏时，他召见春平君。我躲在座屏后面。因为身子瘦小，春平君看不到我。
王兄先是质问道：“你为何要攻燕国？”
“燕本弱国，处之保赵东方无忧。且燕与赵相邻，也利于战后对土地的管辖。”
“现在赵国也有几年未打仗了，为何现在要出兵他国？”
“大王，今日若我们不攻他们，明日他们也定会攻打我们。而且燕地国土二千里余，若赵得之，每年朝民将会收纳多少粮食啊！”说道最后，我都听出了春平君语气中的激动。
王兄声音高亢，“土地不能成为开战的理由！这样势必会招来他国的讨伐。而且，赵燕正在联姻。珑妹要嫁给燕太子。”
只听春平君沉声回复道：“与赵共同攻燕者，可共享燕国土地。而赵燕联姻本就不匹配，珑妹怎能嫁给弱国公子。大王在休养之中，不可过分操劳。战事，大王不必忧虑。”
我听见王兄叹了口气，又听见他问道：“战事如何？”
“才开战半月我们赵国的铁骑已攻得狸阳。”春平君说这话十分得意。王兄然后说道：“罢了，你下去吧。”
“诺。”
听到关门声，我才从座屏后出来。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赵国不会得了便宜。
过了几日，燕国使者入邯郸。春平君接见，燕国本来是想借我与燕太子的婚约来请求赵国收兵，但春平君坚决不收兵。燕国侍者便拿国书一封，解除婚约，‘赵大非偶’。
两个使者，只有一个回到燕国，另一个被斩杀。
现在，我成了全宫中人的笑柄。我早就想到既然燕赵开战，这婚约是迟早都要解除的。我没有一丝伤心的，我想以后居于齐国，母后长大的地方。倒是王兄见我与平常一样，以为是我心里压抑着，对我十分愧疚。
“王兄，珑妹又一个请求，希望王兄答应。”
王兄一笑，说道：“不管你说什么，只要王兄可以办到的王兄都答应。”
我说道：“珑妹想王兄派人去大梁接廉老将军入朝。”王兄听闻，问道：“你的请求就是这个？”我点了点头，他又问道：“珑妹要接廉颇作何？”
我说道：“既然如今战事既然已开，赵葱一等皆不足以为受任上将军。赵之大将当前只有李牧一人耳，可李牧要在北方抵抗蛮族。为了保住雁门尚不能南下，所以唯有廉老将军归来主持大军。”
王兄蹙眉说道：“可是廉颇年九十，可举刀乎？”
“不防先谴人查看。”
第二日王兄上朝，一来是向人展示他身体安康，二来为的是重启廉颇一事。宦官唐玖被潜派入大梁。
这日，我回碧落殿的时候，撞见了春平君。他倒是神采奕奕，而大王比他小两岁反倒是苍老些。“珑妹，许久未见。”他一脸笑意说道，那模样完全就是圣贤笔下所描述的伪君子。
我说道：“珑儿，以为二哥忙于战事。定会心力交瘁，没想到我一闲人却在这儿碰到了二哥。”他也没有恼怒，反而笑着说道：“二哥以为珑妹被退了婚，一定躲在碧落殿哭鼻子。也没想到会有闲心逛园子。”
“那么就让二哥失望了，珑儿兴致好的很。”
他道：“燕太子丹早年质于邯郸时，我也见过。此人胆小怕事，又心胸狭隘，虚有其表。实在并非良配。”
再过两日，阿玖来到宫中看我。她有娠五月，走起路时都要侍女搀扶。坐下也是实在不方便。我很开心她这个时候进宫看我，王兄现在身体每况愈下，我心情也跟着不好。倒是担忧王兄。
我笑着说道：“阿玖，你现在都有点胖了。气色也很圆润了些。”
“在府上夫君每天都叮嘱我要喝鸡汤，猪肘汤。每天吃那么多，又不让我多走动。你说能不胖吗？公孙家只有他一个男子，王后都希望我能早早地产子。”
我夸赞道：“虽然丰韵，但是更漂亮些了。”大殿里只留有我们两人，我说话就随意些了。
她说道：“我听闻珑公主每日以泪洗面，所以才让夫君请示王后让我进宫的。但是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啊。”我说道：“谣言止于智者。我本来就不喜这婚事，有什么难过的。”
“我听我夫君说大王休养，是你常去照顾的？”
提到王兄，我多了一丝谨慎。“照顾王兄都是宫人的事，我帮不了什么忙。”
“珑儿，你以前可不叫大王王兄的。”
我有些羞涩说道：“我与大王同母所生，以前是我不懂事。”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便到了午膳的时间。阿玖留下用膳，我就吩咐宫人多做了一些菜。可没想到他们端上来十七八道菜，不禁阿玖惊呆了，我更是惊住了。平时我一人吃饭五六个菜就可以了。
我拿起食箸，开始用膳。只见阿玖正要动鱼肉，她身后的一个老妇人立马说道：“夫人妊娠期间不得使用鱼肉，否则生下的孩子会生大疮。”
阿玖闻言，准备夹青菜。那妇人一脸着急又道：“夫人，青菜碗里有鲜姜。鲜姜散气，孕妇食用容易散胎。”
阿玖闻言，又将食著移向那盘茄子。那妇人又说道：“茄味甘气寒，质滑而利，孕妇食之，尤见其害！”
阿玖皱眉说道：“那我吃的什么？”那妇人闻言跪拜说道：“请夫人恕罪，老奴不该惹夫人气恼。”
我说道：“算了吧，阿玖。这侍人也是为你和腹中孩子好。”我竟不知我也也已如此耐心。
我看对身后侍立着的翠儿说道：“你吩咐御膳房重新做几道菜，让她在一旁看着。这些都撤下去给未吃饭的宫人用吧。”
翠儿说道：“诺。”那妇人也说道：“谢公主。”翠儿和那侍人离开，又进来了几个下人撤菜。这顿饭，反正是吃了许久。
之后，我带着阿玖去外走动。走着走着途径都平宫，我面对都平宫叹了一声。阿玖叱责侍人道：“去晟郁苑何须经过此处！你们是怎么带的路？”
侍人连忙低头解释，“回公主，另一条路正在整修。所以从此处走。”
我抬手说道：“罢了。”随即独上阶梯，阿玖跟随。我指着殿门前的空地说道：“从前倡后被我母后罚跪于此，我拔下小簪。刺入她手臂，血直流下。”
现在想起仍觉得大快我心，虽然当时王兄因为此事罚我。
阿玖说道：“珑儿可曾想过，若非当日如此逼人，这些年也不会受那么多苦。”我看着阿玖气道：“倒是忘了，你如今可是倡后的弟妻。”因一句话，我与阿玖彼此之间便不愉快。
她如今身份不同往时，而且她从未有对倡后的怨恨。就算在我们同享一块肉时，她也不曾说过倡后的半点坏话。从未有所怨怼。这是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