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从床榻上起身，许是担心吵醒了我动作都是静悄悄的。但我还是醒了。
穿着寝衣，为他穿上朝服。“大王，今晚就不要过来了。妾身体不好，不能照顾大王。”
他闻言一笑，“寡人不来，夫人不会不高兴。”我听他戏谑，回道：“大王说出此话让妾如何自处。王后娘娘一向希望后宫雨露均沾，六宫和睦，大王子嗣绵延。王后虽念及妾失去公子，但大王常留兴乐宫。王后早就不满，若是方才那话传入西宫，妾又免不了受王后娘娘训诫。”
说罢，我为他戴上冕冠。他轻轻抱了抱我，说道：“你正是身体不好，寡人才要陪你。王后若是多说，你也无须放在心上。寡人就是喜欢看着珑儿。”
我也将手放到他的腰间，说道：“大王有很多妃嫔，大王如此待我。倒让我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了，是我叫后宫的女人都没了盼望。所以应该得王后训诫。”
我们分开，他摸了摸我的头，说道：“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都说事有因果，但因因果果难以说得清。”
他再三让我不要多想。这才去上朝了。
我也换上衣裙，向着宫中监狱走去。我见韩非，他坐在牢里，看似与李斯岁数相当。身上的白衣全是一条条红色的血痕。这是受过鞭笞的伤势。他见我来，问道：“你……你是，何人？”
“你是韩非？”
那人点了点头，我让狱卒见肉食端进去。他许是很久未吃过如此菜色了，狼吞虎咽的食下了。梁、豆落向四处。
我心想是贤人又如何？圣人又是如何？不都会经饥、病、老、死。
我亲自将毒酒端进去，未让那些粗俗不堪的狱卒插手。如此能人怎能死于他们手中。
当我将鸩酒端到他面前时，韩非大笑而后哭。
“先生为何哭笑？”
他先不答反问：“还问姑娘姓名？”
我思索一下才答：“妫姓，名珑。”
韩非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手握酒杯，怡然自得。“在下入咸阳，屡受秦王恩惠。秦王算上一代明君，果断威武。如今已经在我与姚贾之间断下取舍，我为秦王的果断发笑。即哭，哭得是不能阻止暴秦肆虐我中原，韩国危亡之日可见。”
我问道：“鄙人能为先生做什么？或者说先生有何嘱托？”
“若夫能为之，便是秦兵临六国城下。愿夫人相劝秦王，切勿以六国子民之血告慰秦人大胜。秦国视庶民为猪狗，六国视庶民为基石。”
他瞥了我一眼，随即饮鸩。韩非倒地，在地上不停挣扎。我一惊，阿忱将我拉开。只见韩非抖了抖便死了。我说出名字，他便晓得我的身份。只是韩非至死不知是何人与他为敌、是何人要他的性命。
我走出监牢，回到琳琅殿。
昏时，秦政果然来了，他还穿着朝服，头上冕冠的旒珠相撞发出阵阵声响。秦政来的很急呢。我早早便谴下宫人，此时殿上只有我们二人。
他快速走到我的面前，斥责道：“你为何要杀了韩非！寡人实在想不通！”
我仰着头看他，说道：“大王对韩非早有杀意，为何还要留下。”
他面上满是怒色，呵斥道：“无寡人的旨意，你怎敢？”
“你可知这事是死罪？依照法令，就算是贵族也不能随意杀人。”我一笑，说道：“大王要治珑儿的罪，便治就是。”
我们这次的谈论不欢而散，韩非瘐毙，众人以为是大王亲自下旨。
无人知晓是我下的手。可是，秦政有五日未来琳琅殿了。我也不愿去咸阳宫。这五夜，他倒是去了王美人宫中一次，王后一次。
我趁着这五日好好了解朝中势力。自大王及冠，掌权。旧贵族势力低下，几乎再无翻身可能。倒是朝中楚系势力是秦政的担忧。华阳太后，王后为首的后宫女眷，昌平君、昌文君带领的朝中大臣。这些人是妨碍秦政集权的主要障碍。另外，朝中虽有将军掌权大秦兵力。但王翦父子、桓齮、杨端和、蒙武等大将分权，互相制衡，不成威胁。
我在秦宫想必也是碍着哪些人的眼了。可又是楚系中何人指使？大臣或是后宫女眷？宫中谁最是虚与委蛇，我心中知晓。
第二日，我和王姐姐在花苑赏花。她见我笑着说道：“妹妹，气色大好了？”
“是啊，吃了些补药，好多了。”
我低声道：“一月未向王后请安，不知王后是否会怪罪。”王姐姐说道：“不会的，王后知道你身体还在恢复中。再过些日子去请安也是一样了。”
我假意说道：“楚美人是王后表妹，我担心王后有隙。”王姐姐抓住我的手，说道：“楚姬害你失子，王后岂会怪罪于你。楚姬为人王后一向清楚。楚姬这也不是初次造孽了。”
我疑惑的目光看着王姐姐，她说道：“楚姬先我入宫，这事我也是听下人说的。当时楚姬的媵侍有孕，那时大王尚且只有两位公子。所以媵侍骄纵，后来楚姬命人给她下药。那女子也是六月身孕。”
“而后，大王如何处理？”
王姐姐在我侧耳说道：“楚姬只说是不小心跌倒了，所以小产。王后有心包庇。那媵侍也无法面见大王，所以就不得了之了。”
我们正聊着，一个穿着蓝绿色衣裙，头上戴着凤鸟簪的女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女子身后跟着公子扶苏。
她也见到我同王美人打量她的眼光，随后低头向扶苏说了一句什么。二人一同走过来，看女子的样貌约有十五。
他们二人向我们行礼，扶苏说道：“妫娘娘，这是楚国公主。”
“久闻夫人美貌，今日一见。果真没让芈瑩失望。”她这话虽是赞美之意，但那扬起的下颌全然没有好好说话的意思。
我问道：“公主是初次来咸阳？”
楚国公主回答道：“是初次来咸阳”
“是啊。”我看向公子扶苏，说道：“扶苏还不将你族姐带到各处看看。”“这宫中我同王美人哪儿都见过，就不陪公主前往了。”
扶苏年岁小，但有眼力。拉着楚国公主便离开了。
王姐姐说道：“宫中无楚国的貌美女子，王后这是有意将楚公主送入宫了。这往后也是要常见面的，妹妹何必如此不给楚公主面子。”
我说道：“有些人便是给了面子，便以为好欺负。”
王姐姐又告知我：“听说这楚公主是现楚王之女，向王后都要叫声姨母。虽非楚王后所出，但母亲是李氏女。这在楚国亦为尊贵，听闻楚王甚为爱护。这年岁比你还要小上一岁。”
我问道：“既然在楚地如此受尊敬，想到在咸阳宫也不会差？”
“妹妹这就不知，他国女子入秦宫向来身份比母国低下的。你看燕七子亦为燕王嫡女，当初秦助燕攻赵，燕王嫁女。已过五年，燕七子由于无子还是七子。”
我一听，有问道：“妹妹见宫中有位分的妃嫔皆有子嗣，燕七子入秦五年，为何还无子？”
“当初燕国的无婚约的未嫁女只有那燕姬，可燕姬当时才十二岁。来的时候还要乳母陪伴，大王自然也不能对孩子做什么。所以就将其放在宫中养着。大王整日忙于国事，加上宫中六国送来的美姬繁多。大王哪儿还记得有一个燕国姑娘长大了。燕姬在秦有无母族关照，燕本小国。没钱财讨好大王身边的宦臣。倒是王后曾向大王说过几次，燕七子虽得过大王几次恩宠。可也并无子嗣，如此王后也没特意照顾她了。毕竟这宫中的女人真的很多。”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王姐姐又道：“姐姐入宫七年，还是初次见大王对后宫女子向妹妹一般珍惜的。”
我讪讪的笑笑，并未答话。王姐姐看了一眼远处，转而又看向我说道：“大王为朝政殚精竭虑。在宫中待久了的女子倒也明白，大王是何人？是强秦的大王，既不会对妃嫔身上花心思的。我等有何必为争宠。”
我问道：“姐姐也明白？”
“自小在咸阳长大，父亲为官。自然也听说过大王不少事，我初进宫便明白。比起这座座高墙，我觉得咸阳的市集倒是有趣的多。”
王姐姐目光抬高，看向远处。
过了半月，秦政再也未来兴乐宫。我心中有些害怕。
这日晚，我前往咸阳宫。约莫在外等了半个时辰，秦政才命蒙嘉唤我进去。殿内只有我们二人。我低着头走了五十余步，才走到王的桌案前。
我先是一拜，便抬头直说道：“大王，希望大王放嬴珑出宫，离开秦国。”
“为何？”他立即站起身，坐到我的面前，抓住我的双手。“你杀了韩非，寡人都未责怪你。甚至都未让外人知晓，为何你要离开寡人？”
我抬头望他，平平说道：“大王想如何待我？锦衣玉食？还是后宫独宠？”
“你难道不满？”
“大王，嬴珑当初在邯郸设计谋反。大王就应知晓嬴珑非一般女子。天下之大，何处不以为家？嬴珑生来富贵，成长多坎坷。又在民间生活几年，并非弱女子。奢靡生活也不放在眼中。嬴珑虽大王来咸阳，实则被大王感动。可大王却将嬴珑蒙在鼓中。我平生最厌恶被人蒙骗。”
“我瞒你何事了？”他的容颜就近在咫尺，我想挣开他禁锢我双臂的手却是甩不掉。
我只好对视他说道：“大王为何不告知我朝中尚且还有楚系门流，楚姬只不过是王后作孽的替死鬼。”
他一愣，身子向后微微一仰。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嬴珑当日既有能耐在邯郸策划谋反，此等计谋我还看不清吗！”我又冷静说道：“妾知晓大王不喜后宫妃嫔过问政事，所以一早未看清楚系作乱。所以才受人谋害。”
我抬头看上他的脸，悲痛说道：“大王，楚系是等在妾有孕六月才下的手啊。大王可知，妾一生都不会有再孕的机会了吗？”
“珑儿命薄，遇见阿政以前。孑然一身，从未想过会有家人。但是自与阿政相悦，愿与阿政有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
“寡人知道，寡人知道。楚系余孽一定会除，可时机未到。”
他伸手抱住我。喃喃道：“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我本就不会离开，当我莫名地不喜那个楚公主开始，我便知晓我心中早已爱上这个伟岸的男子了。王姐姐说的对，大王心中有大志，女子会在他的威严下沉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