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就在这时，敞开的大门被人有规律的敲了敲，熟悉的声音略带试探，毫无预兆的击在了秦富的心上，“请问有人吗？”
秦富闪身进了书房，有些庆幸自己就立在门槛上，想躲的时候别人也没机会看清楚。
富平甩了甩手上的泥巴，站起身从菜地里走出来，待真的确认院门口站着的人，眼神就冷了下来，“你找谁？”
“富平？”门外的人风尘仆仆，面上稍显疲惫，一身青色的长衫整齐，肩膀处垮了一个包袱，脚下黑色的长靴，鞋底因为长时间走路磨起了毛边。
他五官温和隐带笑意，言行礼仪之间有着本能的规矩尺度，细看不是阿左又是谁？！真的看清本该如此死了的人活生生站在原地，阿左是既激动又欣慰。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富平的态度，抬脚就准备进院门。
“真的是你？！你没有死！那小公子呢？她可如你一样安好？”
“先别进来！”富平伸手虚空挡了挡，眉头一皱眼里闪过厌恶，阿左收势，一只脚尴尬的高高抬起，却无处安放。
“这里没有什么小公子，我也并不认识你。”每每想起那夜秦富伏在苏府门前，假装喝醉，眼泪却砸在自己手背上的痛觉，他便灼躁的彻夜不能眠，对他苏府全是怨恨，自然没什么好脸。
阿左眼神微闪，目光擦过富平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书房，那只抬起的脚也慢慢缩了回来。
“你要是寻人，就去衙门报备，出几钱银子让衙役帮你出力。要是找活，我们也用不着多余的奴侍，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一个铜钱恨不得掰成两个花。”
富平也想恶言相向，但他更多是揣测秦富的心思，她说过再次见面，就当作从未相识，于是不冷不热的正好。
想到这里，富平朝后喊到，“老伯，看看厨房还有没有馒头，拿两个出来！”
老伯很快捧着热乎乎的馒头出来，院子不大，刚刚两人的对话他也有听到，于是对着富平笑了笑，直接将馒头塞到了阿左怀里，“拿着，刚刚蒸出来的，正热乎着呢！”
见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馒头，有点愣神，就多嘴道，“也就这院里的主家心肠好，还给你两个馒头当干粮。今年年成坏了，外面人家连糙米都吃不到，后半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见富平不悦的看了过来，马上假装难受清了清嗓子，再没敢看阿左，转身回厨房了。
剩下富平跟阿左四目相对，这样棘手的场面，一向主意最多的阿左也无从下手，只能苦笑连连，抱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眼睁睁看着富平过来关掉大门。
“等等。”似想起了什么，阿左在外面抵住就要合在一起的门板，赶紧蹲下，将馒头放在怀里，肩头的包袱放在地上，解开后双手拿出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字帖，珍惜的抚了抚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请将这个交给小公子，这字帖本就属于她。”是李伟送给苏佾的那本，后来苏佾给了秦富，后来被丢出苏府时，并没有带走。
富平并不想理，那字帖他也认识，当时秦富日日捧在手心，当珍宝一样藏着。就因为认识，所以才不想让它再次出现，所以顿了顿就再次关门。
阿左一手抵住，竟然也让富平动弹不得，“这是小公子的东西，收不收都由她来决定，我只是让你送进去，如果小公子不收，你再送出来也不为过！”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阿左沉下双眸，不容拒绝的将字帖放在了富平怀里。
富平敲门被应后，掀帘走进了书房。秦富正坐在桌前，气定神闲的执笔写字，手腕上挂着沙袋，稳稳的垂下空中，终于不像最开始时抖动不会下笔了。
诺大的一张纸，已经写了大半，富平将背在身后的字帖挪到前面来，上前轻巧的搁在桌角。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她说丢出去的话，于是默默的又退出去了。
如袁绍调查的一样，院子里的一主二仆低调的很，若没有客人上门，简直可以一天不与外面接触。
不过今天真的是个奇怪的日子，晚些时候，又有人敲响了院门，老伯去开的门，在外面喊，“公子，林公子来了！”
秦富放下筷子，倾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富平快步过去掀开门帘，刚好等到林枫走到门口。他一如既往的低着头，伸手去掀门帘摸了一把空，抬头时就臊红了脸。
秦富不厚道的笑了一声，重新拾起了筷子，指了指桌上的三菜一汤，“你瞧，不知道你要来，也没什么准备，要是不嫌弃，坐下来一起吃点？”
“不了。”林枫摇头，走过来将手里的几个油包起来的食物搁在桌上，抬头看向秦富，端的是绿竹一样的脱俗，对于一个奴侍来说，不经意露出的这种气质真是太过奇怪。
难怪要一直低着头了……
“丽苑楼招了新的掌柜，等交待清楚了，恐怕我也同公子一样去青州了，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想着琐事太多，就提前来看看您，给您说一声，怕您到时候找不到我……”
“听我家公子说，您在翔茶诗会大出风采，现在外面都说的是您的事……我虽然不懂书上的事情，但听着也十分高兴，刚刚来时路过街市，就买了些吃食，就当是祝贺了。”知道她最贪零嘴，送的贵了也一定不会收。
秦富看着桌上高高叠起的吃食，不由展颜一笑，沉闷一下午的小院也似拨云见日，明朗了起来。
“幸好你来了一趟，我还想着过几日去找你呢，不然肯定要扑空了。”果然见林枫勾了勾唇角，很是开心的模样，“你们都走了，我一个待在和城也没什么意思，七月底我也会来青州，到时候肯定要去拜见你家公子，算来也四五月……”
林枫早在背后算过了，但听秦富这样委婉的安慰自己，心里果真好受多了，遂点了点头，“嗯。”
“那我先走了，您好好吃饭。”赶的时间不对，怕耽误秦富吃冷饭，所以就要离开了。
秦富深知他的性子，有点无奈，“你看看你，每次都像有人在催你一样，去吧去吧，顺便告诉你家公子，就说我说的，让他一路顺风！”
林枫眼神微闪，“是。”
富平并不喜欢他，却喜欢他来了说几句话就走的性格，也喜欢送他出门。
“公子，我来时瞧外面站了一个人，五官端正温和，穿着青色的长衫，垮了一个包袱，一直朝着里面张望……”因为看着磊落，不是那种猥琐的鬼鬼祟祟，所以说时有些犹豫。
秦富脸上的笑容一顿，低头拾了一筷子青菜，塞在嘴里嚼了很久。
富平不满的冷哼一声，“走吧！”
林枫自知说错了话，努了努嘴，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被富平不怎么客气的送了出去。大门一开，果然阿左还徘徊在门口，听到声响眼睛一亮，笑容满面的站直了身子。
结果富平根本没有看他，连带看林枫不顺眼，一句话没说，使劲将院门上了栓。
真是晦气。
眨眼之间天就黑了，富平出门帮秦富倒了洗漱的水，拎着空盆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秦富合上书本，熄了蜡烛熟睡，他才苦笑一声，带了满身的寒意回了屋。
明天大概又是一个好天，所以繁星满天，昨天的大雪飘飞就像老天的一个恶作剧，它无情无爱，自然不懂人的悲伤，绝望，欲望……它还不知道它闯了多大的祸。
秦富裹着披风，从屋里出来，走到门前打开木栓。老伯睡觉轻，稍微一响动就起身下床了，一边扬声问，“谁？”
“是我，您不用起来了，我同外面的人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去睡了。”秦富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搁在清亮，听到老伯应了声，这才踏出院门，顺便扭身将门拉好，隔绝外面的声儿。
“小公子！”没见之前曾那么期待，真的面对面对视时，突然就语塞了。
院外挂了两个崭新的灯笼，蓝色的外纸，秦富亲自糊的，上面还画了长眼睛的苹果。莹润的灯光投在两人身上，柔和了一些棱角，却添了些许隔阂。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沉默了好久，阿左也看了秦富许久，脸上习惯性的存着笑容，“公子说您在这里，让奴来找您……”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从哪里开始。
然而对于秦富，看到阿左，跟看到苏佾没什么两样，任何与苏佾有关的人和东西，都会一遍遍提醒她寄人篱下，浑身是伤时每个不眠的夜晚。
她腰腹留下了旧疾，每到阴天就疼痛难忍，上月来了葵水，跟死了一次没什么两样，而且以后的每个月都会经历这样的折磨……富平虽然没说，但她知道，自己日后能否怀孩子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那样绝情，本着弄死的心态，让自己几个月不能下床，行动不便。就算是是仇人，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极限了，秦富不想再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