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对秦富点头笑笑,又往前走几步,堂堂正正面对着人群而站,冲四周拱手行礼,很是真诚的模样,“各位父老乡亲,我翔茶楼自开张到现在,举办翔茶诗会第一百二十三次了!”停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自掐算,可不是咋地,门前的阶梯门槛不知踢坏多少,不知换了多少茬。祖爷爷辈就存在的茶楼,能在风雨飘摇中存在这么多年,本身就十分能说明问题。
人群窃窃私语,很快又安静下来,仰头看着掌柜,有了耐心听他之后的话。
掌柜的再拱手,“自老祖宗过后,家里就有了不可违背的规矩,那就是踏踏实实做事,倾心倾力帮人。小本买卖,我等也没有做大事的气魄,但平常修路挖渠,我翔茶楼再困难,也从未后退过半步!”
众人人赞叹点头,早将之前的忿忿不平丢去了脑后。因为脚下踩的官道确实是翔茶楼添了财力物力的,田里的水渠也是翔茶楼和官府衙门免费修缮的。比起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反而是威胁到自身利益的东西,能够轻易敲醒他们昏沉的头脑,变得精明。
掌柜做大义凛然,“我翔茶楼坦坦荡荡,绝不会做欺善扬恶,霸道无理之事!”侧身抬手指了指秦富,“这位公子来我翔茶楼,想要参加翔茶诗会,这无可厚非,毕竟我翔茶诗会是每个书生都盼望着进来的地方!当然,不仅仅是咱们的和城,其他各县州说起来,也无不翘起手指夸赞一声!”
“好!好!”“哈哈哈!”众人与有荣焉,一阵阵拍手称好。
将个人矛盾利益上升到集体,秦富自然不可能去触这霉头,不仅没羞愧掩面扭头就走,反而面不改色的跟着众人一起称好,看得一出好戏。
掌柜的朝秦富的方向看了一眼,笑意不减,暗道此人难缠棘手,面上却很是沉稳,紧接着又说道,“翔茶诗会对外不限制,因此来往公子大人们很多,而请柬是固定的数量,因此留给咱和城的名额就十分少了。”
“但我翔茶楼也不是仗势欺人之辈,大家交流学问,本也是十分美妙的事情。小公子想来见识,认为自己有资格进到里面,既然公子您有这么大的自信,想来名师出高徒,您老师也是有大才之人。”看向秦富。
别试探了,她还真的没什么背景,秦富笑了笑,却不接话,等着这八面玲珑的掌柜说下去。
很稳啊,掌柜坦荡一笑,刚准备开口说什么,突然一个脚步匆匆的伙计从身后凑了过来,急忙忙冲掌柜的行礼,然后一手掩嘴,在掌柜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围观群众一看,顿时躁动了起来,左右交头接耳,悄声低语。
伙计说完就被掌柜的打发走了,他沉思片刻,很刻意的没去看秦富,而是冲周围再次拱手,声音也拔高了许多,“不瞒诸位,翔茶诗会的请柬虽然有限,但也有别的法子可以通融!早在诗会开办时,长辈就曾留言说,日后若有人像这位公子一般……”
秦富挑眉,“无请柬,也无贵人推荐信,但自觉学识渊博,学富五车者,可通过诗会德高望重的老师大人们考察比试,若得到认可,那自然可以入内,若没有……”
来这里的都是正要科考的半吊子学生,虽说寒窗苦读,腹里有才,可也没有一个人说敢能赢的了老师们。再者,你一个学生,就算真的能赢得了老师,你敢真的胜了吗?输给一个毛头小子,以后还要不要脸了?
还未迈步就得罪人,以后也真的不必混了。此时秦富才举得自己的举动有些鲁莽冲动了,于是微微蹙眉,考虑要不要算了,以后结识的机会有很多,千万不要捡了芝麻丢西瓜。
不料掌柜看出秦富有退意,紧着又开口,“刚刚也是知府大人遣了人来,说已经经过了里面诸位贵人公子的同意,这位小公子可以进去一试!”
“当然,为了此事的公平公正,贵人特意挪了一楼出来,在场若有学生,可以在旁边题字,同这位公子一同进去!若有人觉得自己也有资格进去诗会,待这位公子过后,也可以一同试试!”
“好好!”
群众兴奋了,看着其貌不扬的一群人,呼啦啦一下就出来十几斯文的学生,一拥去了旁边刚搬出来的木桌面前,一提袖,书写行云流水,就是激动得有些手抖。
进去翔茶诗会!翔茶诗会啊!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晃悠在茶楼周围,虽然不能进去,但是站在外面眼馋也行啊,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肯定!
最重要的是,参加过茶楼诗会的人,就算最后没有高中,也会收获一个好的姻缘。换句话说,就是从这里出去的男子,多会被楼里的女子多考虑,日后成亲了也会尊敬许多,日子也好过。
而围观群众,不无嘲讽怜悯的瞅着秦富,啧啧摇头,像看蚂蚁不自量力,想要撼动大树!只因掌柜的一席话,合情合理,张弛有度,让人信服。他及擅长揣摩人心,三言两语,就将民愤化解,反而将秦富至于无理取闹,可笑又尴尬的地步。
富平气的频频咬牙,几次想要说话,都被秦富的眼神制止,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了得了。
掌柜笑眯眯,伸手朝楼里引,“公子请。”
“哈哈哈……”秦富拍掌,笑声爽朗,自信满满,却不会让人觉得嚣张。她眉宇清正,与苏佾呆的久了,言行不由学着他模样,身上自然带着迷惑人的矜贵……即使她身上的穿着没有十分考究华贵。
掌柜阅人无数,对这种感觉更加敏感,隐约觉得秦富不凡。见他大大方方走了过来,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说着谦虚的话,“掌柜的言重了,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敢跟德高望重的老师们挑衅,只是实在仰慕,不由自主就来了这里,还多有冒犯,小生在这里先行赔礼了!”
看热闹的人有的是,百年没有遇到的稀罕事,不说上头的贵人,就是楼里受邀的书生们都起了好奇心,先不论是看小丑的心还是看傻逼的心,总之是都不约而同下了楼,端了杯茶守在一边。
大门敞开,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听秦富话里有退缩认怂的意思,大家都觉得扫兴,互相对视,又觉得合情理。学生都了解学生心里的傲气和清高,秦富这样不战而退,他们心里认可,可还是忍不住鄙视,有些便借着倒茶的动作朝外扫视。
……以后都不跟这孬种有任何来往……
掌柜的一笑,现在容不得秦富打退堂鼓了,就是赶鸭子上架,也得将她给送上去喽,固连连摆手,“公子自谦了,里面贵人已准备妥当,就等候您进去了,您看……”
秦富腼腆一笑,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掌柜的,咱们可说好了,我这是进去请教学习,可不是狂妄自大到以为梦比得起里面的老师们!”
不管怎么样,先将你送进去才是真的,所以掌柜的很是热情,“自然,自然!”
秦富眼睛一斜,恰恰看到木桌前一脸惶恐的众书生,听到她应了下来,这才放心得长长的舒了口气。众书生见她看过来,反而胸膛一挺,从鼻子里吐出一股不屑,连正眼也没有,鄙视到了骨子里。
秦富没有生气,气定神闲跟掌柜的相视一笑,顺便扭头拉了拉脸色不好看的富平,“走吧,咱们进去。”
竟然进来了?!
秦富还真就进去了,绕过门口的山水写意屏风,里面的情况就一览无余了。气氛稍显凝重,她一步踏进去,众人的眼神就丝毫不加掩饰的盯了过来,上下打量,代价评估,厌恶却又好奇她能干出什么搞笑的事情。
茶楼为了这次诗会,也是煞费苦心,一眼看去,里面装扮很是高大上,墙上悬挂行云流水的字画,泼墨上色,各具风格。此时正是茶过三番,纸墨飘香,气氛热闹之时,大家畅所欲言,时不时写个诗,画个画,再拿到大厅展示,让众人评判指点。
秦富粗粗扫了一眼,见面向门口的方向摆了梨木上暗红色漆的桌椅,共三桌三把椅子,后头坐了三个年龄稍大的老头。中间一个面目慈和,身着深紫色印花长衫,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左侧一个身着深蓝色对襟长衫,留了一把山羊胡子,坐姿随意,微蹙眉头,满脸的不耐烦。而右侧一个身着棕色宽袖圆领长袍,方字脸,眉毛粗黑,眼神犀利,满脸严肃。
外面来的半吊子学生扛不住这三堂会审一样的注视,眼神瑟缩,你推我搡的去了旁边的角落,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无声胜有声啊,秦富面上虽笑着,心里也是不好受,固尽力自然的上前,拱手朝前相拜,“学生秦富,见过各位老师。”
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