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那个便宜大伯父。
“说来也是凑巧,他府上见我抓了他,忙有人出来‘将功赎罪’,说当年你被人拐走,是因为家中有人嫉妒生恨,所以与外人里应外合,这才在外漂泊这么多年。”
秦富起身,“那个里应外合的人是谁?!”
袁绍环顾四周,“也是巧了,就是你刚刚抓起来的那个厨房管事。”
秦富眼神一暗,“噔噔”几步冲到便宜大伯父面前,蹲下身子把他嘴里的麻布扯出来,虎口狠狠掐着他的脖子,“说,安安呢?!”
便宜大伯父涨红了脸,张大嘴声音嘶哑,“我,我不知道……”
“说!”秦富浑身抖的厉害,无疑这个便宜大伯父是她最后的一个稻草了,她捏在手里就想死死攥着,因为不知道放手会是怎么样的结局,所以,不能!
“我当年是嫉妒你父亲嫁的好,在家府里时就事事都是独一份,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可以顺心顺意,而我却偏偏偏偏要嫁给一个负心人,从嫁过去的第一天我就怨着,恨着,要是没有他,说不定当时嫁给蒋妻主的人就是我!”
“后来我认命了,我卑躬屈膝,极力讨好,可即使这样,你父亲也从来不把我看在眼里。直到你的出生,你父亲愈是得意嚣张,我突然就不想再献媚了,我过得不好,凭什么别人就顺风顺水,所以我要报复,我要让他失去所有!”
“我不想听这些!”秦富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她在尽力克制自己,声音却依旧紧绷微抖,“我只想问你,安安在哪里?!说出来,饶你狗命!”
“哈哈哈……”便宜大伯父嘴角的血迹越发明艳,他癫狂的仰头长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如今我都这副样子了,还在乎什么生死吗?!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天开眼呐,我当年心软没弄死你,如今我要偿债!可高高在上的蒋大人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你瞧瞧!女儿是找回来了,可那孙女还不是丢了?!有什么用?!呵!就盼着啊,带走你女儿的人心肠狠一点,不然……”
秦富双眼赤红的收紧手指,“……你该死!”
生死一念之间,便宜大伯父感受到了窒息感,他知道秦富不会手下留情,瞬间有恐惧闪过心头,他想,活着有什么不好,因为没有人会想死。
“……我……”
再说进宫的苏佾,御书房门前等了半个时辰,他催了好几次,王同老神在在,端着一张弥勒佛的脸,只说皇上在休息,吩咐了谁都不见。
日头渐渐升高了,清冷的阳光洒在苏佾侧面,一边包裹在光晕中,另一边藏在阴影里,他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御书房的三个烫金大字,像是在思考什么,从头到尾一动没动。
王同只觉得看着这样的苏佾,心里毛毛的,不由扬了扬手里的浮尘,踱步在苏佾跟前,“苏大人,有什么事不如等圣上起来再说,外头天儿冷,您要不去偏殿休息一下,等圣上起了,奴就去遣人去告诉您……”
苏佾看看日头,侧头说道,“早朝也不上了?”
王同语塞,不过到底是多少年殿前伺候的人,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您瞧奴这记性,昨天圣上就吩咐过了,若今天时辰过晚生病起不来,就让人过去金銮殿,免了今日的早朝……”
“一派胡言。”苏佾面无表情,“刚刚说圣上在休息,现在又说在生病,就是不知你口中的不上朝,是圣上的口谕,还是你自己编造!”
王同腿一软,“……苏大人……”
“来人!”苏佾踩着王同的手走上阶梯,“这个奴才假传圣旨,满嘴谎话,竟说皇上生病不上早朝,生病怎么没有太医入内……本世子担心皇上安慰,大胆进入殿内……”
左右侍卫纷纷佩刀上前,利索压着王同的臂膀折在后面,就要带他去过刑。王同深知自己此次肯定是有去无回的,不得不说还有些发懵,是没有想到苏佾真的敢动自己……“苏大人,奴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即使是奴才犯了错,是不是也得面过皇上,然后再行定夺……”王同尖着嗓子扭头看苏佾。
苏佾脚步不停,王同发恨,忽听到盔甲摩擦的声音由远到近,他骇然,抬头就见王爷盔甲加身长缨在手,身后百十人,个个都是脚下生风眼含杀意的军,满面肃杀阴沉的逼了过来。
“皇上!皇上救命,皇上您救救奴才……”
“都吵什么!”龙川披着风衣,里头一身明黄睡衣,脸色苍白憔悴,看着真像是病了的模样。
一行人对持,苏佾没说停,侍卫就拉着王同往下拖,为防止节外生枝,有人从怀里扯出擦汗水的布子,直接塞在了他嘴里,堵的严严实实。
“王爷,苏大人……”龙川环顾四周,见宫人瑟瑟发抖,苏家父子站在对面,一人咬牙肃杀,一人深沉雍容,身后两百军兵,齐齐盯着自己,仿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过来。
他拢了珑身上的披风,冷笑着打太极,“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刺杀朕?还是准备谋朝篡位?嗯?!”
苏佾,“皇上您严重了,只是臣有要事跟你商议,那个太监又一直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微臣担忧你的安危,这才激动了些。”
“那王爷呢?盔甲长缨气势汹汹的进宫,身后还带着军队,是要杀了朕吧!朕不是说过了,在外驻守的兵,禁止入宫吗?!王爷此举,真是让人心寒!”
王爷心里火气突突的长,他扬了扬长缨,愤怒的不行,刚要冲冲的上前破口大骂,就见苏佾回身摇了摇头,那眼神遥遥落在了身后,“真巧……”
李阁老领着众位大臣匆匆赶到,老了是老了,这腿脚却还挺快,“皇上!微臣来迟了!罪该万死!”
他已经辞官多年,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府里教养李家儿孙,上到皇帝下到普通官员,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求见,他都一律拒绝。
说来也有五六年没见了,李阁老穿上了快要积灰的朝服,头发花白,嘴角续起来的胡子也长到了胸口,密密的遮住了下巴跟嘴唇,还好打理得好,才不显得乱糟糟的邋遢。
龙川探头一看,心下一松,又一扫,只见李家众人和同众门生官员,手握一半御林军的袁绍,却不知怎么不见踪影,他眉头一皱,心里忧虑一闪而过。
“无须多礼,都进来吧!”
昔日最是亲近的师生,终于到了此时此刻剑拔弩张的时候,苏佾跟李阁老对视一眼,苏佾点点头,依旧那副矜贵寡淡的模样。不知道李阁老在心里一咯噔,苏佾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还是有几分他的为人的,不然当时也不会默许自家孙女儿跟他走的近些。
如今,如今却不敢谈几分了解,李阁老摇头苦笑,上京的天都要翻了,圣上却还看不明白,如今那袁家临时反水,自己不得不出来撑,以后怕要更艰难,圣上可千万不能跟他们硬对啊!
进去,众人分散而坐,龙川侧脸对着苏佾跟王爷,存心要冷落他们,反而对着另一边的李家跟众瑟缩的官员,“老师,您突然入宫,可是有要紧事吗?”
李阁老微微一笑,“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一早袁大人领着御林军搜查,说是府里丢了圣上交由他保管的密信!能从袁家毫发无损的跑出去,可见这歹人不简单,老臣唯恐圣上有何不测,所以特意带着众位大人前来……”
“什么!”龙川一杯热茶全洒在了腿上,他这次是慌乱了,脸上既是惊惧又是愤怒,一双眼睛瞪的死死的,猛的扭头看向一旁不动声色的苏佾,眸里的杀意宛若实质。
“皇上!”李阁老拔高声音,“皇上!老臣还听说苏大人的爱子,今早也从府里丢失了,苏大人是我的学生,他的事情我更着急,所以特来请求,求皇上准许袁大人在搜查密信的同时,帮忙寻找下安安。”
“而且,这两件事情如此凑巧,都是在同一天,不同时间,老臣猜测,这两拨人会不会出自同一个组织……”
苏佾将茶杯搁在桌上,打断这一场乏味无趣的对话,“皇上,微臣的孩儿还没有找到,现在看你身子很好,就不打扰了,这就告退。”说罢,也不等龙川说话,直接起身走了。
龙川的脑袋“嗡嗡……”作响,刚站起来要发作就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扑面而来,他难受的闭了闭眼,无力的倒在了身后的椅子里。
众人惊,呼啦啦扑过去,“皇上!”
苏佾匆匆赶来蒋府的时候,秦富正呆呆的坐在正屋门前的台阶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眼神都直了,脸色也不好看,恍恍惚惚的。再看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唯有阿右跟富平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不敢上前。
那脚步声很轻,对秦富来说却很重,她看到苏佾,秦富眼神微缩,下意识的抓住自己的衣角。从早上到现在,她唯一面对不了的就是苏佾了,孩子是在自己手里丢的,其实仔细算起来,安安从小到大,是高兴还是难过,是生病还是孤单,她都不知道也不了解,一直又当爹又当妈的却是苏佾。
她没有尽过为人母的责任,没有好好陪伴她,好好教育她,甚至连保护她都做不到……还一直想着将安安从身边夺过来,却从来没有问过安安可愿意?安安走了他可会难过?
真自私啊……
苏佾一步步走过来,秦富看在眼里,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上,明明刚才还撑着一口气,现在那口气就轻飘飘的散了,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眼里翻滚,就要变成酸涩的眼泪流出来。
苏佾停了步子,高大的身子遮住了面前的太阳,秦富瑟缩,轻声哽咽,“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佾不语,半响弯腰捏着她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秦富抬眼,长长的睫毛上泪珠悬挂,她是愧疚的,后悔的,对苏佾的悔,对安安的愧。
“我不该粗心大意弄丢她,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我宁愿用我的命去跟她交换,也不愿意让她出任何的意外!我明知道自己身边很危险,可我还是固执的将她接到了我身边,我觉得自己可以护好她,可以……”眼泪终于簌簌的流了下来,或许因为对面是安安的父亲,她觉得这个人更能理解自己,他跟自己一样的痛,一样的无助,所以情绪更容易发泄出来。
“老师……安安她,她要是回不来怎么办,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苏佾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温热的眼泪从皮肤一直渗透在血液骨髓里,他手指被刺了似的痉挛了一下,喉结动了动,开口低声说道,“别哭,我没有怪你,不是你的错。”
秦富双眼红肿,却觉得鼻翼更酸。
“我知道你愿意用一切去换她,可那是安安的劫,该她的就是她的,母亲就是母亲,我宁愿她出事,也希望你好好的。”
“当年你身子不好,还要留着她,那是你给她的爱,生产之时命悬一线,你依旧没有放弃她,宁愿自己去了,也不愿意让小儿夭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为了她好,就要饱受骨肉分离之痛,这份爱,已是谁都比不过的了。”他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眼里是坚决也是安抚,“你放心,安安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把她给你完完整整的带回来,相信我!”
秦富自然信他,不知怎么的,魔怔了一样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是命悬一线?”
苏佾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眼神不看秦富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迷离,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又不愿想起的事情,那表情有几秒钟的紧绷失控。最后低头跟她对视,那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明明寡淡的薄情,却仿佛已经诉说了千言万语,也让她心里一跳。
“我梦到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