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这里的所有经过,刚好被一脸气愤的柳岩松尽收眼底,昨日午休起来就不见了秦富,单单留了张字条让自己好生待在知府府上,不要乱跑。
哦,让他不要乱跑,她倒跑的没了人影,还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为了那个苏佾,她连命都不要了吗?!
柳岩松打翻了醋坛子,今早一得知消息就撵了过来,心里幻想了好几个版本,就等过来闹她,却不想看到了这样的秦富。他口干舌燥站在大门处,她的声音到这里其实已经很弱了,脖子都快伸出脚来了,可还是听不真切。
不过,最后那振奋人心的,绵绵不绝的“相信您!”,他却是听的入了心!嗯,他此生都会记住这个画面,她像个英雄站在遥远的远处,自己却甘之如饴的仰望倾慕,哪怕连她的余光都得不到……
柳岩松挺了挺后背,拍了拍守卫的肩膀,待他看过来后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屋顶上的人儿,“那是我家三儿,瞧见没有?!你快放我进去,我是他哥!”
这是什么地方?所有人巴不得逃得远远的,还是第一次碰到非要进去的。守卫不敢擅自做主,便道,“您先在这里等一下,待我进去禀报。”
柳岩松点头,边漫不经心的四处打量着,毕竟是他日后就要短暂居住的地方,所以还是要踩踩地盘的!
秦富正在屋里对着底下十几个村长交待事情,前头的倒还好说,后面说要焚烧掩埋尸体的时候,果然就起了冲突。
“自古以来都讲究入土为安,灵魂才能得到安息,他们生前都受尽了苦楚,怎么死了,却还要经受焚骨扬灰的下场?!不妥不妥啊!”一个老者颤巍巍的起身,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
“您也有亲人,请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您的亲人去世了,您可忍心让他们尸不能全?!您如今这样说,是对去世的人不尊重,若要告诉他们,是要引起公愤的!还请三思啊!”一个中年的汉子紧跟着附和,不过语气还算是温和,劝诫的成分更多。
秦富口干舌燥,依旧不发一言,却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猛灌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众人交头接耳,面上都不怎么轻松,不过比起刚刚在外面的激愤,此时倒也算是好的了。
“就是就是,治病就是治病,怎么又跟逝者扯上关系,这怎么能行呢?!我的孩儿,生前就没有享过福,现在去了,还要对他做这样黑心的事情!我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对啊,这也太缺德了,这怎么能行呢!让我回去怎么跟村民交待,他们要跟我拼命的!”
又一人犹豫良久,站了起来,声音盖过了其他的窃窃私语,“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大家,肯定是不得已的理由,您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可有句话也叫死者为大,不到万不得已,这样的做法还是有些偏激,小生斗胆问一句,可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其实不过觉得秦富说的这些鸡肋了一点,与他们之前想象中的不一样,如果真的只靠干净消毒和乱七八糟的小事就能抵抗瘟疫,也太容易了点。众人一时便安静了下来,眼神闪烁的看向上座的秦富。
秦富一手虚搭在桌面上,双唇微抿,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样,即使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丝毫不见局促扭捏,眉眼处也有了淡淡的凌厉跟威严。
有人就喜欢倚老卖老,可她却不是任人拿捏的毛头小子,此时要是压不住场子,事事都要被他们左右,以后还怎么交待其他工作。岂不是次次都要受约制,那还谈什么跟时间抢人命,都用来在这里争执不休算了!
毕竟秦富年纪轻轻,看着确实好欺负一点,她身边的人都出去做事了,此时形单影只,看着就势弱一点。
秦富突然站了起来,背着双手在原地走了两圈,不时顿下脚步,眼神扫过底下的人,但就是迟迟不曾开口。直到这种刻意释放的压力达到最浓,有人忍不住抽搐了下面皮,就要起来说话时。
秦富适时停下脚步,重新坐回了椅子,“瘟疫的传播,并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接触……可有些事情我就算说了,你们也不会懂。”
“我现在肩负着门外千百人的生命,说句良心话,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钟,都是在阎王爷手里抢人!而你们,都是每个村里最有威望的村长,我相信你们能坐在这里,就肯定不只是空有其表!”
拐弯抹角骂了句,他们却哑口无言,怎么去反驳,说自己空有其表吗?
“我把你们叫在这里,不是来听你们同我争辩,也不是听你们在这里长篇大论!死者是应该得到尊重,可你们不觉得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吗?!孰轻孰重,我相信你们心里都有权衡!”
“现在,该说的我也说完了,剩下的,就是要你们回去跟村民说明事情!你们当中,若是有谁能力有限,或者回去安抚不了村民,可自行来我这里说清楚。我也不会难为你们,毕竟,有能力且想当村长的人大有人在!”
别小看这一村之长,虽然听着可能连九品芝麻官都不如,可是何为地头蛇?就是这些看着不起眼的一村之长,可能有时候,县太爷说的话都不如他们管用!
秦富见他们不说话,微微挑眉,“如何?!”
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对着秦富的方向拜了拜,“请您放心,我们这就下去给村民交待。”
一直侯在门外的守卫也跟着吐出口气来,门帘一掀,众人鱼贯而出,他忙侧过身子,抬起眼皮注视着他们走出。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顿时就是一紧,想着要跟里头的公子对话,竟然生出一股怵意。
徘徊不定后还是进去了,只见里面站了个身着紫色衣裳的年轻公子,个子不高,眉眼清秀,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让人看一眼心里就是一跳,猛的低下头不敢在看。
秦富还以为外头出了什么事,便问,“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守卫在心里骂自己鲁莽,外头那人颜色生的颇好,举止也多风流,看着同气质不凡的小侯爷还是有区别的。可小侯爷问起,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回小侯爷的话,外头有人自称是您……是您的二哥,吵着,吵着要进来呢……”
秦富皱眉,守卫浑身一颤,恨自己为何要进来,本来也是私心作祟,想近距离接触一下她罢了。昨晚在门口守门的黑子,刚刚还在自己面前得瑟,说小侯爷是多么英明神武,自己也就想着回去也能吹嘘一下而已……
“真是不省心……”除了柳岩松,秦富就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她抓起桌上的本子,刚好也要出去完善没有想到的东西,便扫一眼这个胆小的守卫,“走吧,我去看看。”
守卫抬头一看,秦富已经到门口了,来不及反应,就颠颠的跟了上去,不是有句话,也叫作狐假虎威嘛……
在墙那头默默听动静的苏佾同时舒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紧攥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屋里光线暗淡,外面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他却在异常安静的屋里却出了神。
想起第一次见到秦富的场景,她长的瘦小,巴掌大的小脸,每次都是笑嘻嘻的模样,只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是半分笑意也没有的,看着自己时满是警惕和防备。
像一只炸毛微笑的刺猬……
如今一晃,时间都过去半年了,他却还想着在苏府时同她相处的日子。总是在房间就听到她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从回廊的这头跑到那头,笑声从外面传到里面,像是她独有的打招呼方式,老师,我来了……
自己本身喜静,开始觉得很闹,她裹着一身冬日的寒冽跑进来。双眼亮晶晶弯成月牙的模样,满是信任濡慕的望过来,自己本想好的责备之词,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他教过很多学生,却从未有一个像秦富这样,他们都谨言慎行,态度很是恭谦,永远与自己保持三步左右的距离,也唤自己老师,但远没有她的听着悦耳。
有次夜里做梦,竟然也梦到了她,鹅黄绣白玉兰长裙,长发垂坠在身后,没有挽鬓,粉黛未施。边嬉闹着要拉自己去放风筝,他在心里受着煎熬,却看着梦中的自己同她一起牵手跑向远处,天很蓝,草很软,那是个让人心醉的地方。
后来挣扎着起来,发现身上全是冷汗,折腾着又洗漱完毕,后半夜却一直都睁着双眼,第二日起来秦富过来请安问好,他便格外严厉了些。
此时想来,有些事情早在不经意间就露出了端倪,可笑他迟迟看不透,反而端着姿态,以为能骗得了自己,骗的了世人。
“咳咳咳……”身后传来阵阵咳嗽声,苏佾依旧坐着纹丝不动,李静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撑死半边身子看站在门口的苏佾。
“我听到了刚刚外面的呐喊,是不是,我可以活下去了?”她的声音暗哑,说话时嗓子里面都拉着痰,恶心的感觉从心里泛起来,让李静思皱了皱眉头,厌恶的捶了捶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