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历十一年，扬州城外，正是春风搅动柳絮的时候。
“臭小子，今天请你吃火锅如何？”
“真的假的哦？你有这么大方？我才不信呢！”
“骗你是小狗！”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臭小子！走！去阳春楼！”
扬州城里阳春楼，这里的火锅最出名。
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娃娃，跟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老头，走在行人如织的街头，总是能引来片片侧目。
阳春楼就在不远处，高有七丈的大楼，总共有五层，是扬州城内最高的建筑了。站在第五层上，能看到整个扬州城。
老头带着那个小娃娃，走到阳春楼的跟前，却转了个弯，在旁边找了一个阳光晒得到的地方盘腿坐下了。
小娃娃一见老头坐下了，顿时急眼了。叉着腰，就指着老头，气呼呼地喊道：“好啊，你又骗我！”
老头不急不躁，淡淡一笑，道：“臭小子，你急啥！现在什么时间，酒楼才刚开门，哪里来的火锅吃！莫急莫急，先坐会！”
小娃娃看着他，将信将疑，不过那钱财都在那老头的手里，小娃娃虽然被阳春楼里飘出的阵阵香味勾得馋虫蠢蠢欲动，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在老头旁边坐了下来。
老头靠着墙头，眯着眼睛，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小娃娃侧目看着他，一张晒得有些黑黝的脸庞上，掩不住的愠怒之色，显然还在生气。
没多久，突然有人路过时，扔了一个铜板，铛地一声落在石板上，滚了几圈，然后摔倒在小娃娃的脚跟前。
这事，对于小娃娃来说，早就不新鲜了。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更别说伸手去捡了。
老头却一脸兴奋之色，赶紧探过身，一把将那铜钱给抓到了手里，还拿手指好一阵摩挲，才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腰间。
看那模样，仿佛放进去的不是一个铜钱，而是一个至宝一般。
小娃娃又翻了一个白眼，尽显鄙视。
老头看到了，哼了一声，道：“钱财来之不易，一文也是钱！你要是不稀罕，你有本事待会别吃火锅！”
小娃娃一听这话，就跳了起来，怒喊道：“臭老头，你太过分了，之前我卖字挣的钱可都在你那呢！你拿着我挣来的钱去逛春江阁，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现在让你请我吃个火锅，倒是扣扣索索了！有本事，你那那些钱都还给我，我才不用你请我吃火锅呢！”
小娃娃这一顿喊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一个个听着春江阁，看向老头的目光都变了。这春江阁，是扬州城有名的花楼，据说里面美人无数，这身上要是没个十两银子，估计连个门槛都进不去。老头与小娃娃一副叫花子打扮，竟能去春江楼，当即让这些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老头子的脸上挂不住了，伸手就在小娃娃的额头上打了一下，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老子为了养你这个臭小子，这几年推掉了多少姑娘，你倒好，如今老子去趟春江阁喝个酒看看歌舞，你就要嫌老子了是不是？”
老头子这一下，用力不小。小娃娃被一打，顿时瘪了嘴巴，一双清透的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原本看着有些老相的小男孩，此刻这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倒多了几分小孩子的无辜，让不少围观的路人都起了恻隐之心。有几个大娘顿时母爱泛滥，顿时指着老头子骂了起来。
“你个老不休，年纪一大把了还逛春江阁！还有脸打孩子！”
“老流氓！这孩子真是命苦，怎么有你这么个爷爷！”
……
有个大妈更是直接上前，一把将小娃娃搂在了怀里，拿了块手绢出来，给他擦了擦泪水，柔声问道：“小娃子，要不跟大娘回家？大娘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吃饱穿暖也是没问题的！总好过跟着这个不着调的老不休过日子不是？”
小娃娃听后，转头看向那老头，眨了眨眼睛，吐了舌头，那模样分明是在说：臭老头，看吧，你要是不好好对我，我就跟人家走了，让你一个人！看你咋办！
老头子气得不轻，上来，拎住小娃娃的衣领子，也不知他怎么使得力，小娃娃一下子就离开了大娘的怀抱，到了老头子身边。
“行了，不就一顿火锅嘛！老子请你吃就是了！看你那样！赶紧把眼泪给我擦擦，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弄两滴猫尿来装可怜，回头别说我是你爷爷！”老头子骂骂咧咧了两句，又赶紧哄退了围观的众人，然后拎着小娃娃就往里面走。
这阳春楼作为扬州城最大的酒楼，岂是老头子这般乞丐打扮的人能进的。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下了！
老头子也不生气，在腰里摸了一会，扔了一块碎银子到小二手里，道：“给你的赏钱，五楼的望江阁空着不？空着就带路！”
五楼望江阁，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能说得出这个名字的，都不是一般人。小二捏着手里的碎银子，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一老一少，那一身比乞丐还要破烂几分的衣衫，实在是让他有些拿捏不准。
不过，他在这阳春楼里干活也有些年头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有些人就是有些奇怪的癖好。说不定，眼前这两位也是这样的人物。
小二感受着手心里那块碎银子的分量，暗自掂了掂后，赶紧赔上笑容，领着两位，直接上了五楼。
五楼就一个房间，望江阁。平日里除了达官贵人之外，鲜少有人能坐这个房间吃饭。
小二将二人送进房间后，问二人吃啥。
小娃娃立即说道：“火锅。你们店，最好的牛肉火锅。”
小二唉了一声，又问：“还要点啥！”
“来一坛最好的酒！”小娃娃又说。
老头子突然伸手过来，在小娃娃额头上啪地打了一下，喝道：“你个小屁孩，喝什么酒！”
小娃娃瞪眼回去，道：“你能喝，为啥我不能喝！”说罢，转头就朝小二吩咐：“两坛！”
小二看着这两人，心想，这一老一小，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老头子看着眼前这小娃子，感觉有些头疼，心里暗自想，想当初就不该将这娃子带下山，就不该心软答应了那老妖精！
火锅很快就上了，跟着小二一起来的，还有阳春楼的老板，姓赵。
赵老板一来，看到老头的模样，愣了愣，旋即上前来，试探着问：“敢问老人家，是不是姓赵？”
老头子看了他一眼，道：“老人家姓白，不姓赵！”
赵老板听后，讪笑了一下，道：“那看来是在下认错了。不过，老人家与在下的一位故人很是相似！”
老头子伸手拿着筷子在那火锅里搅了搅，底下沉着的那些火锅配料，都随着这一搅，浮到了火锅汤的上头。老头子看了一眼后，皱了皱眉头，道：“这火锅底料不对啊！怎么少了一样？”
赵老板一听，惊了一下，旋即赶紧说道：“老人家看来是熟客！这火锅底料确实比以前的少了一样，那样东西现如今货少了，不好买，所以店里就索性不用了！不过，您放心，这味道保证不输以前！”
老头子将筷子拿了出来，在火锅的锅沿上铛铛铛敲了三下，而后将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放，接着就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来这吃，就是想吃个老味道。你这东西都不一样了，味道还能一样吗？”
他这话刚说完，另一边小娃娃确实已经将一块牛肉涮好，塞进了嘴里。听到这话，小娃娃抬头不耐烦地说道：“就你啰嗦！吃不吃？不吃，我都吃了！”
老头子瞪他一眼，道：“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有本事，赚钱你也别让我这个小孩插手！”小娃娃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嘴里塞了块牛肉！
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想拿筷子敲过去，但有外人在，老头子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那赵老板目光奇异地打量着小娃子，笑道：“老人家这孙子，还真是有趣！”
小娃娃抬头看了一眼那赵老板，道：“老板，你骂谁孙子呢？”
赵老板一愣之后，脸色顿时难看了。当即，不敢再多待，忙告罪了两句，带着小二退了出去。
他一走，老头子拿起筷子就准备来敲小娃娃的脑袋，小娃娃伸手就将那盆牛肉全倒进了火锅盆里，道：“再不吃老了就不好吃了！”
老头子一边生气，一边心疼那盆牛肉。最后，还是牛肉占了上风。一大一小，狼吞虎咽一般，没多久，就将这火锅给吃了个一干二净，连汤水都喝得个差不多！末了，两人还为了两坛酒，打了一架，最后两人都喝得双眼泛红，躺在椅子里，看着窗外的繁华扬州，一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人去痴痴地入了神！
“醉梦醒后，依稀忆得昨夜温柔……”
微风卷进了袅袅歌声，老头子醉眼惺忪，酡红的脸颊上突然多了一丝温柔，也张嘴跟着这轻柔歌声哼唱了起来。
“……卷帘人说已过了多少春秋，许多雨疏风骤，海棠花可还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