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做奥地利榛果蛋糕那晚，也就是我告诉父亲想做作家的那晚，父亲扑灭了我理想的小火苗，并要求我做一名药剂师。我顺从了，最后成了一名药剂师。费力克斯对此事评论说，父母对很多事情感到很不安，其中包括害怕失去最后一位用人，也就是我，这其实可以理解，我很同意他的说法。
父亲按照惯例点燃一根雪茄，抖灭火柴后扔到剩下的奥地利榛果蛋糕上。他再一次向我申明：“做药剂师！遵循你身上那点家族基因！咱家的人就没有艺术天赋，以后也不会有！你应该能体会到这么说让我有多难受！但是我们就是商人，我们也只能希望成为商人！”
“费力克斯就很有才华！”我反驳道。
“每个马戏团小丑都有才华，”父亲回应道，“是，他确实拥有世界上最深沉的声音，但是你听过他没人供稿、自己组稿的时候说的东西吗？”
看我没有说话，他便接着说道：“你、我、你母亲和你哥哥都继承了固执、淡漠、迟钝、缺乏想象力、不通音律且傲慢无礼的德国血统。这种血统唯一的美德就是不停地工作。你看看我，我曾经就被奉承、被欺骗、被溺爱，最后我自以为是地脱离了我本该从商的命运。那种工作虽然单调乏味，但是对社会有用。可现在呢？你可不要像我一样违抗你的天命。就做你天生注定要做的事：做个药剂师！”
******
因此我成了药剂师。但我并没有放弃写作，我只是不再提它了。后来年迈的内奥米·舒普再跟我提起我的写作天分时，我完全不予理会，直接告诉她我第一热爱的专业就是医药学，我并不希望因为别的事分神，于是我又失掉了一个朋友。
后来我进入俄亥俄州立大学，成为一名药剂学专业学生。在学校里我可以选一定数量的选修课，因此大二的时候我选修了戏剧写作，没人看见，我也没跟别人说过。授课的人是詹姆斯·瑟伯[1]，他在哥伦比亚长大，后来去了纽约写滑稽剧，我在米德兰市见过的他在戏里讽刺的那类人。他最受欢迎的一部戏是《雄性动物》[2]。
“斯咕比杜比杜喔普！第布力啊！第布力啊！”我觉得我有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
于是我把那篇写约翰·福均的文章改编成了戏剧。
******
那段时间谁做家务呢？当然大部分还是由我来做。大学时期的我可不是你印象里的那种学霸。高中时期我确实用功，但大学时期的我用功程度完全不比高中。我依旧住在家里，每周根据日程去哥伦比亚三到四次，每趟来回都要一百六十公里左右。
我得承认那段时间我放弃了高级烹饪，经常给他们做罐头炖肉，有时候我半夜才有时间给他们做点东西吃。父母自然是有些怨言，但并没抱怨很多。
我的学费是谁付的呢？是我哥。
******
我现在也觉得《加德满都》特别可笑，但是那部戏的台词一直支撑着我孜孜不倦、字斟句酌地写着，甚至在我毕业之后，已经到施拉姆药店上夜班了，也没有放弃。这些台词值得搬进剧场让众人听到。它们不是我写的，而是我在旧《号角观察报》上看到的约翰·福均的遗言。
事情是这样的：1938年，他突然消失在亚洲某个地方。他一直都有往回寄明信片的习惯，从旧金山、火奴鲁鲁、斐济，到马尼拉、马德拉斯等。但突然就没再收到他的明信片了。最后一张是他从印度的阿格拉寄来的，那里是泰姬陵坐落的
地方。
后来我在1939年的报纸上发现一篇文稿，里面写着：“至少他看到了泰姬陵。”那个时候，米德兰市还没人知道福均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是后来，就在二战末期，《号角观察报》收到了一封来自大卫·布罗肯希尔的信。他是英国的一名医生，曾被日本人监禁很多年。记起他的名字并不难，因为他被我写进剧本里了。
这位布罗肯希尔先生独自踏上了前往加德满都的小路。他那时候在学习民间医术，之前在尼泊尔待了一年。就在尼泊尔的时候，一些当地人用担架抬了一个白人到他那里。这个白人患有双侧肺炎，刚到巴德岗门口时昏倒了。是的，这个白人就是约翰·福均。他身上穿着非常奇怪的服装，引得那位英国人和当地尼泊尔人都问他穿的是什么。福均说：“就是纯旧式俄亥俄州挂件工作装，如假包换。”
后来，约翰·福均去世，并被葬在了加德满都。去世前，他潦草写下了一封信，布罗肯希尔答应他回头会帮他寄到米德兰市的《号角观察报》。但是这位医生并没着急去找最近的邮筒，而是漫步去了西藏、缅甸北部，然后到了中国，结果在那里被日本人抓了。日本人认为他是个间谍，但其实他完全不知道中国在打仗。
后来他就这段经历写了一本书。我读过了。那本书很难找，但很值得一看，非常有趣。
不过重点是他当时没能把约翰·福均的遗言和标有福均被葬地点的加德满都地图寄回米德兰市，直到六年之后，我们才得以看到这封信：
“致我在‘七叶树州’[3]的朋友与敌人，来吧。每个人都能在加德满都找到属于你的栖身之地。”
注释：
[1]詹姆斯·瑟伯（James Thurber，1894—1961）：美国著名漫画家、作家、记者、戏剧家。他的冷面滑稽的讽刺小说尤其受人欢迎。他擅长刻画大都市中的小人物，笔法简练新奇，荒唐之中有真实，幽默之中有苦涩，被人们称作是“在墓地里吹口哨的人”。
[2]《雄性动物》（The Male Animal）：由詹姆斯·瑟伯和埃利奥特·纽金特（Elliott Nugent，1896—1980）合著的百老汇戏剧。这部戏后来被拍成了电影。
[3]七叶树州（Buckeye State）：俄亥俄州的别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