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午,是人最犯困的时候,即便是冬天,萧婵也有午睡的习惯,可是这一日中午她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耳畔是炭盆里的木炭发出的轻微的响声,眼前床帐上的流苏轻轻晃动着,她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紫苏从外头走了进来,轻声说道:“主子,您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
时间过得真是快,萧婵以为她才睡了二刻种,谁知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紫苏挑了床帐,正要服侍她起床,萧婵忽然好像想起什么,看着紫苏,道:“她呢?”
紫苏回答,“在外头跪着呢!”
说着便要去拿衣服给萧婵穿,萧婵摆了摆手,“叫她进来伺候吧!”
紫苏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哎。”
说着便退了出去,到外头喊了曼枝进来,门“吱呀”一声,带进来一阵阵冷风,萧婵扭头看去,只见曼枝移动着碎步,走了进来。
已经许久不见曼枝,此时忽然再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曼枝穿了一身最普通的婢女的衣裳,萧婵依稀记得,刚进宫的时候曼枝只是个三等宫女,后来被慕容琛亲口许诺成了二等宫女,地位自然是比一般的宫女要好很多。
可是后来萧婵不再重视曼枝,于是曼枝虽然挂着二等宫女的等级,却过得跟最低等的下人一般。
曼枝一直低着头,萧婵看不见她的脸色,只见她朝着自己跪下,恭敬地说道:“奴婢参见主子。”
萧婵点了点头,“起来吧!”
曼枝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的清脆,她起身过后,便很自然地过来为萧婵更衣。
萧婵的性格曼枝是最了解的,喜欢穿什么,不喜欢穿什么,喜欢先从哪个袖口套起,都有她的习惯,曼枝还记得很清楚,丝毫没有差错。
隔得近了,萧婵才看见曼枝的脸,和之前的她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双目没有从前那般迥然有神了。
萧婵道:“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
曼枝恭敬道:“不过就是外院打扫的事情,说出来恐怕污了主子的耳朵,不如不说。”
她如此这么说,倒让萧婵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曼枝很快便伺候萧婵把衣服都穿好了,然后站在一边,动也不动。
方才萧婵让紫苏把曼枝叫过来跪在外面,曼枝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腿脚肯定已经发酸了。
萧婵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说道:“坐吧!”
曼枝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以前曼枝跟萧婵可是很随意的,现在俩人却生疏到这个地步。
萧婵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果然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曼枝,你如今对我疏远了许多,想必有些事情,也做不到如从前那般的忠心耿耿了。”
曼枝拧眉,仍然低着头,“奴婢不懂主子您的意思。”
萧婵站起了身,手里抱着暖炉,在房间里慢慢踱步,“我的意思,你心里很明白,我知道你忠于二殿下,而我背叛了二殿下,你要代二殿下来惩罚我,要让我身败名裂,在我被太后责罚的时候,来一招落井下石。”
她如此的开门见山,让曼枝有些不知所措,曼枝低着头,可是眼神却在闪躲,“不,奴婢曾经说过,这辈子只忠于您一个人,就算是二殿下……奴婢也不会为了他而背叛您的。”
萧婵嗤笑一声,她的脚步声仿佛一根木棍,一下一下地在曼枝的心头敲过,“我当年的事情,只有二殿下最了解,除了他,便是你了,难道二殿下会自己跟人说?”
曼枝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却说不出什么话。
萧婵已经愈发确定,当初她被慕容华下药,差点失身于慕容言的事情,是曼枝说出去的。
那时她第二日晨起,嘴唇上便破皮了,问曼枝,她也只是闪烁其词,半天说不出个原因来,想来是为了帮慕容言遮掩吧!
萧婵道:“从你跟着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嘴上虽然说只对我一人忠心,可是你真正的主子,却是二殿下,你为了他不顾一切,这份主仆之情真是令人感动!”
萧婵曾经想过,曼枝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也许留不得。
可是转念一想,她不受宠的时候,那么心酸的日子,曼枝都陪着她熬过来了,现在她受宠了,却要一脚踢开曼枝,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她也于心难安。
于是她最终只能折中来处理,可是没想到一再宽容,却终于酿成此种大祸。
曼枝道:“奴婢……并没有,请主子您相信我。”
萧婵笑了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望着窗外的天,想起当年她在慕容府的日子,快活的不得了。
她道:“你认识碧儿吗?”
曼枝茫然地看着她,萧婵说道:“碧儿是我进慕容府,第一个伺候我的丫头,她跟着我不过几个月,却十分忠心,在我被沈婉卿陷害的时候,在二殿下也不相信我的时候,是她,不惜牺牲自己为我洗清冤屈,可是她最后却被送人了。”
曼枝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萧婵道:“我真想念她,真是想念她。”
曼枝低下了头,出于羞愧她红了脸,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这个时候,她本来就不应该再说任何话。
萧婵扭头看向曼枝,道:“你把这件事情说了出去,从此我的名声就彻底坏了,太后,皇上,锦乐妃,他们都容不下我,没有人会去怪二殿下,五殿下,所有人只会把帐都算到我的头上,因为我是红颜祸水,就算是太子,恐怕也会气愤难当,到时候我就成了众矢之的,你要报复我的目的,也就终于达到了。”
曼枝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纵横脸颊,“主子,奴婢的本意不是如此的!”
先前还一直否认的曼枝,此时此刻终于说了出来,承认了是自己所作所为。
萧婵低头看着她,眼眶热热的,可是没有一滴泪水落下,“那你的本意是什么?”
曼枝摇着头道:“奴婢希望您能回到二殿下身边,希望……太子从此厌弃您,二殿下是不会放弃您的,就算您真的被太子殿下给赶出太子府了,二殿下也一定会将您带在身边!”
萧婵闻言,不由得放声笑了出来,“那我成什么呢?一个女人,跟两兄弟,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曼枝皱着眉,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觉得自己此番所作所为实在是蠢到极致,她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主子,请您看在奴婢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和二殿下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萧婵心寒地看着曼枝,以往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主仆二人,如今却到了这步田地。
萧婵无法再留曼枝,她决然说道:“我下不了手杀你,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杀你。”
曼枝心一颤,浑身发抖。
萧婵如今的处境,确实是没有办法杀曼枝。
她说道:“我会把你送回慕容府,并且永远不再接受你回来,至于二殿下会如何处置,就看你的造化了。”
曼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觉。
慕容言究竟会如何处置她,谁也不知道。
只是她和萧婵的主仆情分,也终究是就此结束了。
曾经那么难熬的岁月,他们也都已经熬过来了,萧婵虽然没有给过她什么,却是她这一生,贴身服侍的第一位主子。
曼枝朝着萧婵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就此拜别萧婵。
房间里很冷,炭已经烧没了,萧婵也忘了叫人进来添上,就这么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发了许久的呆,直到紫苏从外头走进来。
紫苏见萧婵嘴唇都冻得乌紫了,吓了一跳,连忙喊小叶子取了手炉过来,换下萧婵手中那个早就已经冰冷了的,又加上几块炭,泡了一壶热茶过来,给萧婵喝。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不过跟曼枝姑娘见了一面,就变得这么伤心了?”紫苏关切地问道。
萧婵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小叶子便从外头挑了帘子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紫苏扭头看向小叶子,用眼神向他示意萧婵现在心情不好,让他有什么等一下来回话。
小叶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萧婵说道:“主子,方才慕容府的人送了东西过来了。”
萧婵这才清醒过来,看着小叶子,淡淡问道:“是什么东西?”
小叶子把那东西掏了出来,举在手里,让萧婵看得更清楚。
是一个小木盒子,木盒子里面搁着一个银色的手镯。
萧婵顿时脸色大变,这手镯是曼枝的,曼枝从来没有取下来过,这些年,即便是睡觉,洗澡,曼枝都不曾将这手镯取下来。
那时她们最穷最困难的时候,曼枝拿了许多从慕容府拿来的东西当了换了钱,就连她自己身上的许多东西也都拿去换钱了,可是这一样手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换。
据说这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她小时候曾经弄丢过一次,后来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决心一定要时时刻刻戴在手上。
可是此时,这个曼枝从不离身的手镯,却到了小叶子手中,还是从慕容府送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萧婵闭上眼睛,听见紫苏叹气的声音,道:“真是可惜了!”
外头本来是晴好的天,此时忽然又下起了雪,雪花纷纷落在屋顶,覆盖上了原本漆黑的瓦块,风也哀嚎似的在天地间咆哮,萧婵看着那手镯,回想起曾经和曼枝一起的一幕一幕,心冰凉冰凉。
慕容言做事情实在是太过决绝,纵然萧婵心中产生过许多要除了曼枝的念头,可是也只是一闪而过,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将曼枝置于死地。
可是如今,慕容言替她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