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纨晚上睡在县衙,那些杀手终于没有再追来暗杀。多日以来,昨晚林纨竟难得地睡了一整夜。
一大早,县衙门口便已经站满了人。
为首之人林纨并不认识,风菡在一旁告诉林纨:“这是王爷部下的军队,马上这位是左将军叶明时。”
左将军叶明时,这个名字林纨自然早就听说过,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宇国出了名爱冲到敌军阵地取敌人首级的将军竟如此普通。
“他……”林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形容。
风菡了然一笑:“没事的,所有第一次见到叶将军的人都十分惊讶,他们以为叶将军肯定是英雄无比,长得十分伟岸。”风菡捂着嘴偷笑了一下,“但是见到他本人后都是十分失望,觉得叶将军十分普通,一点也看不出将军气概。”
林纨倒是不这么认为:“难怪叶将军每每入敌军阵地都能全身而退,他长相普通,因此便能很好地伪装自己。入了敌军也不显眼,出其不意间便靠近了敌军将领,这样才能总是得手。这件事换了任何其他人都做不好。”
“原来如此啊。”风菡在一旁点头。
叶明时听力极好,在马上也听到了林纨与风菡的对话。他以前一直奇怪为何王爷对一个楚国弃女如此上心,刚刚听了林纨所言,他终于明白这位女子思想见地独特,这才是最吸引王爷的。
纪忘帛手脚均被绑上铁链,在衙役的监督下慢慢走出大门。林纨多日未见他,此时看他竟是十分憔悴,眼窝凹陷,没有光彩,双颊深陷,脸色蜡黄,双唇均干的皲裂。
想起以前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林纨心下一恸。
他才高八斗,长相也是风度翩翩,家世显赫。他甚至不用多努力,只要随意活着便已经是人上人。但是,他家却要谋反,他就要在这个年纪死去了吗?
纪忘帛抬眼正好看到林纨看着她,那个眼神竟一时之间不能令他直视。他下意识偏过头往下看去,嘴唇掀了掀,但是并未说出一句话来。
林纨突然之间想冲上去狠狠地打他一巴掌,想要大声质问他为何如此想不通,为何要误入歧途。但是他也是受害者啊,从小到大,他的爷爷,他的父亲,他的哥哥给他灌输的都是谋反的思想。
再正常的人在日积月累下肯定也会走偏的。
林纨转过头再也不忍看他。
纪忘帛就那么一步步走到囚车里,他整个人已经变得十分麻木。也有可能是他在牢中受了刑,因此身体十分虚弱。眼下的他坐在囚车里一言不发,远看着就像一条受了虐待的狗。
“走吧。”身后想起了公西文的声音。
林纨往后看去,等她与他眼神相撞,林纨勉强提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公西文抚了抚她的背,随后林纨便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动了,他们一路朝着京城出发。
也许是碍着叶明时,他们回京路上竟是十分顺利,就这么回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后,林纨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文王府。因为眼下危机四伏,她若是回到林府,对方极有可能派杀手前来控制自己,以自己威胁公西文。
叶明时本是驻守在外不得回京的,但是此时乃特殊时期。他就这么坐在马上,从城门口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一时之间朝野震惊,这是不是代表皇上已经默许了文王扣在纪家头上的谋逆之罪?
这几日早朝,纪家所有人均称病未来,眼看这纪家就要倒了。
另一个让京城里议论纷纷的事情是一直驻守边疆的司老将军连上五道折子,希望皇上准许他回家探亲。
皇上一开始不准,后来竟是破天荒地同意了。
有些人猜想,叶将军此时进京是为了牵制司将军。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京城里再也不太平了。
公西文多日不见人,林纨只能从风菡口中得知如今京中的形势。
“今天司将军进京了,一进城门便直奔皇宫。”风菡对着林纨说道,“但是皇上却不见他,司将军眼下还在宫门口站着呢。”
“哦。那叶将军呢?”林纨问道。
“严州查出了铁矿,那铁矿开挖后铁运到滨州府冶炼制作成兵器,王爷现查出了纪忘帛与此案有牵连,因着叶将军熟悉武器,眼下帮着王爷审问纪忘帛呢。纪忘帛现在被关在都察院,但是每次审问皆是三司会审。”风菡说着摇摇头,“可惜了大好少年郎啊!”
林纨不禁沉默了,过了一会她忍不住问道:“纪忘帛……他必死无疑了,对不对?”
“何止是纪家,此次牵连甚广,现在王爷已经在外招了精兵,那司将军府和纪家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哪是纪家称病不上早朝,实际上是根本出不了家门。据说纪夫子也早就被遣回家了。”风菡说道。
林纨的心沉的越发低了,看来京中早就在公西文的掌握里,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把那些反贼一网打尽。
“那些平日里与纪家交好的,据说天天写折子给皇上表忠心,眼看着纪家已经完了。”风菡似乎也颇为感概。
“嗯。”林纨应声道。
“小姐,你很不开心吗?”风菡有些不解,因着她觉得林纨与纪家除了纪夫子有些往来,与其他人也并无来往,因此她觉得林纨犯不着如此难过。
但是林纨并不只是哀叹纪忘帛一人。整个纪家——博学多才之人数不胜数,但是却因着纪老太傅和他几个儿子全军覆没。她想到之前纪夫子为了躲避这些,不惜终身不娶,整天躲在国子监里教书。但是就因为他姓纪,这件事尘埃落定后,纪夫子肯定也是要死的。
“真是令人难过啊。”林纨叹了口气。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风菡不解道。
“纪夫子,纪老太傅和司老夫人当年乃是一个师门的,他们三个青梅竹马。司老夫人喜欢纪夫子,纪夫子也喜欢司老夫人。但是纪老太傅也喜欢司老夫人,所以两个青年各自纠结该怎么办呢?没想到半途杀出个司将军司信瑞,皇上指婚,司老夫人便这么嫁了。纪夫子和纪老太傅落得一场空,纪夫子一蹶不振,躲去了国子监。纪老太傅性情大变,觉得是皇上乱点鸳鸯谱,因此生出了反心。纪夫子发现不对劲后已经阻拦不急,从此以后这兄弟两便真的生出了嫌隙。而本该是对头的司信瑞和纪老太傅却狼狈为奸,在一起图谋起了不轨之事。那些小辈均被洗脑,一个反,个个反。”林纨一口气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风菡其实还并不知其中原委,原先她只知道司家和纪家是反贼,但是其中的真正原因却并不知晓。
等听完林纨所说,风菡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是不是想不通?”林纨无奈地笑了一声问道。
“对啊,纪老太傅难道不该恨司将军吗?”
“恨?为了那个位置,司信瑞有什么做不出来?日日睡在枕边之人心不在自己身上,他岂会不知。但是他偏偏就与纪老太傅交好,常常邀请纪老太傅来家中吃饭。纪老太傅也因着能见到司老夫人便巴巴地一直去赴宴。后来等司老将军出京,两家才在明面上断了往来。”林纨冷笑一声。
“竟是如此么。”风菡有些怔忪。
“这些人丝毫没有礼仪廉耻之心,其中只有纪夫子及时悬崖勒马,后来几十年都在国子监度过,与往日旧友再无往来。其他人……死的都不冤呐。”林纨叹道。
风菡附和道:“没错,没错。”
“只是纪忘帛这代人又何尝不冤枉?纪忘帛他爹这一代又何尝不冤枉?”林纨说道。
风菡这就不太理解了,她问道:“这又是为何?”
林纨回道:“若是从小到大一个人一直在你耳边说,皇上的皇位本该是我家的,你本该是王爷或者是贝勒的,你会作何感想?他们只不过是被纪老太傅像狗一样养着罢了,从小没了自己的思想,一直听到的也是谋反的话,怎么可能不会变坏。何况纪忘帛一开始还想反抗的,只是他一个人能反抗的了谁呢?还不是在严州不得不听家中的话,故意胡乱办案,意图欺上瞒下。”
“你这样一说,我觉得纪大人好可怜。”风菡说道。
“确实可怜。”林纨低头说道。
“这番见解倒是独辟蹊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林纨转头一看,公西文带着叶将军正站在门外。
“这么早就回来了?”林纨站起身对着公西文说道。随后她对着叶将军福了福身子,“臣女见过将军。”
“林小姐,在严州时你的一番话已经领我佩服。但是今天你的这番话更是令我折服,如此眼界,如此思想,真是令我汗颜。”叶将军对着林纨回了一礼。
林纨朝叶将军笑了笑,大方地接下了他的夸奖:“谢将军夸奖。”
“纪忘帛已经招供,案子结束了。”公西文朝林纨招了招手,“我们准备吃中饭吧,下午还有事情呢。”
林纨走出房间,外面正是个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