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峰走进夜色，融入漫无边际的夜。
没有人知道他会去往何处，商仲永不知道，傅青青更不知道。或许等他回来时，酒葫芦已见底，他仍自清醒，想着往事；或许他会路过酒肆，一坛一坛往嘴里灌酒，直至酣醉；或许他去拜访故人，故人留宿，闲话到天明……
他是丐帮帮主，去何处、做何事都是他的自由！
江湖有句至理名言：一个人有多高的江湖地位，便相应有多大的自由！
商仲永望着穆青峰渐行渐远的背影，虽疑惑不解，却已见惯不怪，替穆青峰代为招呼道：“两日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丐帮大会，帮主或许正为此事忙碌。客房已收拾妥当，两位请随我来，林中简陋，比不得镇上，若有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小燕子与白玉笙齐道：“有劳商长老。”
忠义堂隔壁是帮主穆青峰的房间，丐帮规矩甚严，若无帮主许可，没人敢踏进帮主的房间半步。客房则离忠义堂约有数十步，是左侧木屋中紧挨着的两间。房间虽小，倒算干净、整洁，有床有桌，有椅有柜，床上被褥皆很崭新，且透着淡淡幽香，绝不似传闻中脏、乱、差的乞丐窝，竟似早有准备、精心布置过，小燕子心下生疑：难道师伯早知我们会来？
商仲永似看出她的疑惑，遂解释道：“实不相瞒，两间客房早在一月前便已备下，那日帮主只说是接待两位远来贵客，叫我好生准备。我自然不敢怠慢，当日便亲自到镇上采购，备好房间，只等贵客临门，不曾想这一等竟是一月有余。今日一见，料想二位定是帮主所说的贵客。”
小燕子道：“如此说，师伯早知我们会来？”
商仲永道：“丐帮弟子众多，想知道二位的行踪并非难事。请别误会，帮主一早便获悉慧觉的阴谋，是以担心你们的安全，指派帮中弟子跟着，今日之事，正是弟子禀报及时，帮主方得以赶去解救你们。”话至此处，他看向白玉笙，补充道：“不瞒公子，公子下山路上遇到的那些乞丐，便是我帮中人。”
白玉笙想起初下山时遇到的那些乞丐，不免后背发凉，未曾想到丐帮竟如此神通，荒野、长街、客栈以及茶楼竟到处都有丐帮中人，被丐帮盯上的滋味一定不好受。但他转而一想，所幸自己不会与丐帮为敌，不应有此疑虑，遂作揖道：“多谢，若非有你们，我今日已身在汴京。”
商仲永连忙还礼，回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自家兄弟。二位请先休息片刻，晚饭随后送到。帮中琐事缠身，在下便不打扰二位休息。”话音一落，他便转过身来，看向傅青青，柔声道：“青青，你的师兄、师姐就交由你照看，如果有需要，请尽管找我。”
他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看傅青青的眼神亦极尽温柔，转而褪去那副精明强干的表情，连一贯不会笑的脸都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小燕子何等聪慧，看到他的眼神，便如同看穿他的心。
傅青青回道：“知道的，商大哥。”
得到傅青青的肯定回答，商仲永方心满意足，缓步离开小木屋。于是小木屋中，便只剩下三人，一如那晚借宿破庙。不同的是，那时小燕子是男装打扮，两男一女，如今小燕子换回女装，变成两女一男。
小燕子打趣道：“青青，这位商长老似乎待你很不一般。”
傅青青听罢，却是看一眼白玉笙，便些微低下头去，脸色绯红，辩解道：“哪有，师姐你莫要取笑我。商大哥身为分舵长老，待谁都很好，所以会被义父破格提拔为长老。”
小燕子道：“你不信？”
傅青青轻轻摇头，道：“自然不信。”
小燕子道：“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把商长老叫来，当面问个清楚。”
说话之间，她果真要出门去喊商仲永回来，吓得傅青青连忙堵住门口，不放她出门。傅青青虽体弱拂柳，却生出一股勇气与力量，双手撑门，果真将她挡在房里。白玉笙知道小燕子最是出名的伶牙俐齿，若论口才，十个傅青青都绝非她的对手，十个傅青青加十个自己亦未必是她的对手。此时的傅青青低头不语，搓起手来，已然面若桃红。
一念及此，白玉笙有意替傅青青解围，遂问道：“青青姑娘，你是如何加入丐帮的？”
傅青青感激地看向白玉笙，回道：“公子，叫我青青就好。”
小燕子深知白玉笙的用意，便不再揪着商仲永不放，顺着她的话道：“一位是公子，一位是姑娘，你们说的都不对。方才师伯已明言，咱们三人是师兄妹，师兄妹就得有师兄妹的称呼。以后我跟傻哥哥就唤青青为师妹，青青则唤我师姐，唤傻哥哥师兄。”
白玉笙打趣道：“若按此说，你得叫我一声师兄，而不要总‘傻哥哥、傻哥哥’的叫我，毕竟我大你一月零三日。”
小燕子故作生气道：“好好好，师兄在上，请受师妹一拜！”
说话之间，她果真要躬身拜下，白玉笙见状，只得跟着躬身扶她，赔笑道：“都是我的错，你还是叫我傻哥哥吧，被你叫习惯，你一日不叫，我便一日吃不下；你一夜不叫，我便一夜睡不着。”
小燕子“咯咯”笑起来，只道：“看你如此诚意，我便勉为其难原谅你。”说笑之间，她忽想起正事来，遂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傅青青，问道：“青青，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认师伯做义父的。师伯可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高人，他连徒弟都懒得收，更不会轻易收义女，你能让师伯破格收你，想必一定有你的过人之处。”
傅青青抬起头，讪讪道：“我哪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义父看我可怜。”
小燕子道：“绝对不会，天底下的可怜人何其多，师伯若只凭‘可怜’二字收义女，只怕他现在的义女比丐帮的十万帮众还要多。你快给我们说说，你是如何加入丐帮，又是如何成为师伯义女的。”
傅青青稍显犹豫，看向白玉笙，见白玉笙似在期待她的回答，只得缓缓道：“那日离开师兄之后，我听从师兄的话，没有再回破庙，而是携小山来到七里镇上。听闻镇上新来一位甄老爷，要公开出售贾府的所有庄田，我便想着用燕……师姐给我的那锭金子买下一小块农田，跟弟弟好好过日子，谁知这位甄老爷只是原来的贾府管家，他手上的田契都是假的，他收下我们的钱后，只给我们假田契，等我们发现田契是假的，他早已卷着所有银钱跑得无影无踪。”
小燕子急问：“那真田契在何处？”
傅青青看一眼白玉笙，接着道：“后来方知，岂止田契是假的，这位甄老爷本身就是冒牌的贾府继承人。他跑路以后，贾府便迎来一位贾少爷，据说这位贾少爷是贾富贵流浪在外的私生子。我们这些上当受骗的穷苦百姓找不到甄老爷，只得到贾府找贾少爷，谁知这位贾少爷竟较贾不平还要蛮横、欺民，一言不合，便让府中家丁殴打我们……”
小燕子道：“不对呀，那日我跟傻哥哥自凌霄山回来，曾路过贾府，看到匾上写的仍是‘甄府’。若贾少爷入住贾府，何不更换？”
傅青青道：“听说他不识字，错把‘甄’字当成‘贾’字。最近听一些孩童编起歌谣，取笑他‘甄不甄，贾不贾’，他才命人将‘甄’字换回‘贾’字，并用纯金雕刻，悬于府上。”
小燕子道：“原来如此，可这与你加入丐帮有何关系？”
傅青青道：“正在我们被殴打时，义父出现。义父很厉害，只用一根绿竹棒便痛打那些家丁。再到后来，义父见我跟小山可怜，便带我们到丐帮分舵，还说与我有缘，收我作义女。”
小燕子疑道：“他为何不收别人，单收你做义女？”
傅青青轻轻摇头，只道：“我不知道，后来我问过义父，义父却说我天生是做乞丐的料，不做乞丐很可惜。”话至此处，她转向白玉笙，轻声道：“师兄，我真的是天生适合做乞丐？”
白玉笙刚想宽慰她，却被小燕子抢道：“师伯看人一向很准，或许你果真具备当乞丐的所有潜质，听师伯的准没错，你一定能当好一名称职的乞丐。或许等哪天师伯厌烦做帮主，便将帮主之位传给你也未可知。”
傅青青辩解道：“可……”
小燕子打断她，却道：“你弟弟傅青山在何处？如何不见他？”
傅青青不再辩解，似已默认当乞丐的这一既成事实，回道：“义父瞧小山机灵，便派他到镇上打探消息，晚上方得回来。听义父说，镇上新来许多江湖人，小心提防为是。”
小燕子道：“你可知为何会来这么多江湖客？”
傅青青道：“江湖客？”
白玉笙一旁解释道：“江湖人客居江湖，故而称作江湖客，她说的江湖客跟你说的江湖人是一个意思。”
傅青青轻轻摇头，只道：“我不知道，义父说江湖险恶，不让我涉足江湖之事。义父不说，我不敢问的。”她似乎想到什么别的，遂看向白玉笙，问道：“师兄，你的那位胖兄弟呢？”
白玉笙听后，身体猛地一颤。
他刚刚在听别人的故事，经傅青青一问，方想起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早已开始，只是他一直未发觉，或许在金陵城破时，或许在初下山时。不到最后，他猜不到故事的结局。
他有些心慌，如临噩梦。
她问的可是那个智净小和尚假扮的假张长生？智净小和尚已被黑衣人带走，他如何知道去处？她问的可是诨名嘟嘟胖的真张长生？如若在客栈时嘟嘟胖便被换走，那么自客栈一别，他已许久未见嘟嘟胖，更不知如今身在何方。
慧觉曾说过，他很好，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江湖险恶，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堤岸，似永无停歇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