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璟依旧是住在当年苏世誉给他安置的那间宅子里,多年的雨打风霜,使得这间宅子看起来格外老旧,他懒得管,便再没有修缮过。
烈鹰被他立在墙角,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那柄长枪明明是父亲留给他的东西,却因为他越来越强大的木属性而再也碰不得。他的手指刚一碰上那柄长枪,就会觉得全身仿若置于火焰中央,火舌舔舐,烈焰烧灼那般,痛苦得几欲死去。
久而久之,他便再也不去碰。
此时他无心管那些,他刚刚看望了白颜渊回来,她的身体状况触目惊心,他作为医者,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他根本就没有施展望闻问切的本领,手中的灵草灵药还没派得上用场,白颜渊就直接给她自己宣判了死刑。
她的病,是心病,淤积成疾,又不好好休养,还不断受刺激,在惊慌与恐惧的环境中一直活着。
章雪璟看了看窗外的雪,无奈地笑了笑。
生存啊,才是最大的难题。
当初他们三人,在灵门过的那段日子,才算是最悠闲自在的,虽是每天都要修炼,苦了些,还得遵守那比头发丝还多的规矩,可是,情感之中的和谐才是他最追求的。
可是一回来,变数陡生。
白家被灭了门,苏世誉也像是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一样,冷漠得像个陌生人。
章雪璟心照不宣地知道白颜渊是被宋于若带走了,他知道白家里的那具尸体是宋于若为了掩人耳目假冒的,他担忧白颜渊,却没有那个能力找到她,他不止一次地去找苏世誉,但苏世誉眼里那明显的疏离和冷漠一下子就噎住了他。
白颜渊走了,苏世誉也走了,昔日的好友,都散了。
后来,宋于若亲自上了门,章雪璟才有机会去见白颜渊一面,可没成想,见的那一面竟是此生最后一别。
章雪璟抬头,窗外银装素裹,素白的雪覆了满地,凉薄的日光稀稀疏疏地落下来,浅淡不带一丝温度,所有的光和热就像是白颜渊那即将消逝的生命一样,只剩下极淡的一丝,再想捕捉,都难以见其踪迹了。
倏然,一人踏雪而来。
章雪璟瞳孔骤缩,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徒留下满心的疑惑。
那人是谁?
来人穿着一身素白衣袍,虽是领口袖口处皆绣有金色暗纹,但也是寡淡的色彩。那人手中折扇轻摇,让人有些看不懂在这种寒冬逼人的天气里,竟还能有人穿得如此单薄,穿得单薄也就算了,还能面不改色地扇扇子!
章雪璟眼角抽了抽,不由自主地开口:“你是谁?”
来人露出一个温润的笑,缓缓开口:“清莱周衡玉。”
话一出口,章雪璟却是愣住了,不为别的,就为此人给他带来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眸里疏淡的笑意,说话时的上挑几分的尾音,无一不直击他的灵魂,让他浑身战栗。
此人虽然面貌他极为陌生,可那一举一动,都是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了的。
章雪璟张了张嘴,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周衡玉明显知道了他的意思,竖起素白的手指立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有些事情,烂在心里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周衡玉缓缓开口:“我过来和你道个别。”
见周衡玉看透却不挑明,章雪璟干脆也当了个傻子:“你要去哪?”
他收了折扇,立在雪中,洁白的宅院衬得他更是恍若天人,白得极不真实:“我要去另外的一个世界,去找我该找的人,尝试最后一次。”
章雪璟听不懂他的话,乍一听得周衡玉说他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便以为他是想不开要寻死,登时就冷了脸:“你别想不开!”
周衡玉知道他是误会了,“噗”地笑了出来,并不打算多做解释:“我临走前送你一个礼物好了。”
章雪璟疑惑地看着他,只见抬起胳膊,指尖带着一串金芒,直指立在墙角吃灰的烈鹰。他脸色微变,刚要转头询问,就见站在原地的人已经不见,凭空消失那样,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若是常人,可能还会脸色变了变,担忧一下是不是鬼怪来找自己,但章雪璟却没有,他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作为给好友最后的送别。
随后他忽然感觉到屋里炸开一团光芒,先是一团耀眼的金光,裹挟着凌厉的气劲,颇有将整座宅子都掀翻过来的气势,再随后便是炽热的火焰,团团燃烧着,疯狂的火舌尽数将长枪吞噬,映得他的面庞红艳艳的。
章雪璟彻底愣在了原地。
待火焰完全散去,烈鹰之前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
章雪璟看着看着,浑身突然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那个人影威猛高大,满身精铁似的肌肉,全都紧绷着,一看就知道极有爆发力,一张国字脸紧紧绷着,充满正气。只是双眼还是闭着的,无形之中更增添了几分魄力与肃然。
章雪璟嗓音颤抖:“父……父亲。”
男人猝然睁眼,双眼宛如刮骨钢刀,在章雪璟身上来来回回,许久,才稍见温和。
“璟儿。”
章雪璟此时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刚一看到父亲,立马哭得像是个孩子,登时就跪在父亲的身前,抽抽噎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章父眼中闪过几抹心疼之意,当即明白自己死的这些年,这孩子没少受苦。当年他被章天厉陷害,走火入魔自爆身亡,勉勉强强留下一缕尚存清明的魂魄,寄居在了自己的武器烈鹰上,想着日久天长靠着烈鹰里的斗气把这缕魂魄滋养得还算好,便出来见自己孩子最后一面。于是他便放心地进入了沉睡。由于他的警惕心很强,连带着烈鹰上都带着戾气,一般人很难接触,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警惕,竟是连自己木属性的儿子都警惕在外。
看着眼圈通红的章雪璟,章父喉头一阵艰涩,半晌,开口:“乖璟儿,你受苦了。”
这一声,便让刚刚止住了哭的章雪璟顿时泪如雨下。
等章雪璟哭声收敛了一些,章父将当年的真相缓缓道来。与章雪璟猜测的大致相同,便是章天厉起了贪心,设计害了章父,企图独吞章家的资源。后来听说章雪璟与章天厉父子断绝了关系的时候,章父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好,很好,只是可惜了章家那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他的手中。”
章雪璟跪在地上,喃喃说道:“父亲,您还走吗。”
这一句话,就让章父愣在了原地。
他的下半身已经开始化为荧荧的光点,像是有风似的,已经接近消散。
他张口淡淡地笑:“为父不走,就在烈鹰里一直陪着你。”
章雪璟再抬头,只看见了静静躺在地上的烈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许久,他轻缓出声:“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