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冷棠将解药给了阮湘筠，将她送到别院附近之后，便驾车带着“千颜”的老头子回了王府。
他自然不会走正门，将轻便的小马车从后门悄悄驶进去，拐了几个弯，便停在一处偏僻的阁子前。
他下了车，掀开车轿帘，将老头子拉下来，拽下他头上的黑布头套，将他推进了阁子里。
老头子嘴上早已被堵上了破布，直到进了阁子，才被掏出来。他的嘴里一空，便马上骂了起来：“妈了个巴子的，敢弄老子！老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奶奶的，嘴里什么破味！等着老子把大粪塞你嘴里去！”
他一边骂着，两只眼睛一边贼溜溜地看着四周，见这阁子里陈设陈旧不堪，唯有正前方一张椅子是半新的，擦得很光亮。
“姓铁的，你让谁来审老子？”他稳了稳心气，不客气地问道。
铁冷棠没有说话，因为在椅子后面的帷幕后，走出了羽然。
羽然披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氅，头上围着一个同样黑色貂皮的卧兔，双手捧着一个紫铜的小手炉，慢慢走到椅子前，却不坐下，只是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老头子。
老头子先是死死地盯着羽然，目光阴冷而压抑。但羽然却不为所动，依然不紧不慢地打量他，与他目光相接时，也是自然地移开，并不因为惊惧而立刻闪避，或因为想威慑他而故意回击过去。因此，老头子开始并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反而还觉得眼前这个逍遥王徒有其表，其实是个草包。
“喂，你只会这样看着我？”他大声问道，声音粗鲁得很。
羽然没有理他，甚至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只要我一运气，这绳子就会崩断，我就会杀了你！”老头子沉了一会儿又说道，有些心浮气躁。
羽然依旧没理他，只有眼中闪电般掠过一抹轻蔑的笑意。
“废物！你是哑巴啊？”老头子第三次说，声音愈加急躁了。
羽然转身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依旧平静地打量他。
“你……你……老子要发狂了！”老头子急躁不堪，浑身运气了劲，想把绳子挣开。可是他一运气才发现，点住他穴道的铁冷棠，手法实是高超，不运功时还罢，只要他稍一运功，便会觉得浑身经脉奇痛无比。
“你……”他又惊又怒，一气之下也不说话，闭上了嘴巴也闭上了眼睛。
“‘不老翁’，对吗？”正在他自以为得计的时候，羽然突然开口了。
老头子猛然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想知道就能知道。”羽然静静说道，“三十八岁才进入江湖，仅用一年便成了名，因为你第一次干坏事就杀光了你全村的人。你脾气古怪，头脑不算灵光，唯一长处便是心狠手辣，可偏偏又喜欢将自己鼓吹成大善人。今年五十八岁，二十年间杀了三十五个江湖上与你有仇的人，血洗了五座村庄，其中包括你的家乡，还有……铁冷棠去的那个京郊荒村。——我说的基本对吧？”
“不老翁”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忽然笑道：“逍遥王，你记性不错！说对了。你不就是想从我口中知道‘千颜’的事吗？告诉你，休想！”
羽然摇摇头：“不想。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不让阮湘筠走。”
“因为千颜不让呗！”“不老翁”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为什么他不让呢？”
“因为——”“不老翁”刚说了两个字便又闭上了嘴，眨眨眼睛道：“你是在套我的话么？真蠢！以为我听不出来？”
羽然又摇摇头：“没那意思。或许我该问：为什么你就那么听他的话呢？你成名比他早，手段比他狠，年龄又比他大，他本该叫你一声‘前辈’，可你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在那荒村冷屋里呆着，不敢离开呢？”
这回，“不老翁”没有回答，依旧眨巴着眼睛，但脸色却有些不大好了。
“你在山里冷屋子里，被迷药迷倒了，可你知道‘千颜’在哪儿吗？”羽然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望着他，好似很怜悯的样子。
“我——难道你知道？”
“不知道。可我猜他一定比你舒服，应该在某个温暖的屋子里喝酒吃菜，说不定还有几个歌儿舞女陪着呢！”羽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知是怜悯还是嘲笑。
“他——他不会的！他不会那么轻松，因为他要查清楚那个太医的事情！”
羽然眸子深处微微一颤，然而又故意猜道：“你是说——阮太医？”
“你怎么知道？”“不老翁”一下子冲出了口。
羽然笑了笑：“只是猜的，因为大家都传说阮太医徒有其表，只知道些肤浅的医术，根本当不上太医的！我想，千颜大概是受了谁的托付，去查阮太医究竟适不适合当太医吧！”
“不老翁”哈哈笑起来：“你啊你，真是自以为聪明！‘千颜’怎么可能会干那种事情？他是受人之托，查查阮太医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阮沅明！”
话刚说完，他便马上闭上了嘴，眼中露出惊恐之色。“我……我说了……我怎么说了？”他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惊慌地向后退了两步。
羽然站起身来，向他走了两步，道：“你终究是自作聪明，说出了他不让你说的事情。现在，你就是回去也怕是不能得到千颜的原谅的吧？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好呢？”
“不老翁”慌乱地望望这儿又望望那儿，口中喃喃说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忽然，他猛地浑身发力，只见随着一声凄绝的狂叫，他身上的绳子崩断了，而他的经脉也断裂开来，鲜血如红雾般暴散开。
羽然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铁冷棠赶紧过去护住他，直待“不老翁”倒在地上，彻底不再动了，才稍稍站开了一些。
羽然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目光却并未在那具苍老惨怖的尸体上，而是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自语道：“……阮沅明……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