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确定我的手机确实已不翼而飞的时候,一瞬间,我就像被人击了一掌似的,傻掉了。
这是一款时下最高级的叫什么果的手机,花了我整整七千多元钞票刚买的,准备在我外甥结婚那天好好地扎一回面子,没想到现在说没就没了,怎不要使我这个工薪阶层痛心疾首?!
一时,我冤得连抽自己耳光的心思都有了。
“老爸,出什么事了?“一定是我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引起了刚放学回家的儿子的注意。
我心乱如麻,沮丧得没心思说话。
但那只扔在桌上的空空如也的同样崭新的什么果牌的手机专用套子,代我作了无声地回答。
“新手机丢了?“儿子一把揪起手机套子,两眼也瞪成了一对鸽蛋。
“什么时候丢的?是被人偷了还是丢了?估计丢在了哪里?报警了没有?”我的沮丧与沉默,使儿子立即对他的猜测基本上下了定义,并像连珠炮似的向我发来一连串追问。
报警?我心里一动: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儿子的一语顿时提醒了我。但是,望着一边这个才读小学四年级的稚气未褪的儿子的面孔,我又差点泄气了:报警就能找回我那将近两个月的收入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呗。不管是丢失还是被窃,这么一只价格不菲的手机,公安完全可以立案了。”没想到一向被我认为不谙世事的儿子,居然如此老道。
事到如今,我只有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去镇派出所试试了。
为维护刚才我因茫然无措而差点在儿子面前丢失的父亲的尊严,所以,临出门时,我皱着眉,对紧跟在后面的儿子挥了挥手:“小孩子家家,到了那种场合不要乱插嘴,听到了吗?”
儿子用力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上午九点多钟的阳光下,儿子嘴唇四周的茸毛泛射出一圈金黄色的晕光。
然而,镇派出所那位接待我们的小民警的表现,把我刚树立起来的唯一的一线希望,顷刻给拍了个粉碎:他以一种司空见惯、麻木不仁的神态随便地问了我们几句,敲下了几行调查笔录后,就以一句“回去等消息吧”,结束了他的接待工作。
“就这样了?”我的肚皮被他那种敷衍了事的工作态度惹得一鼓一鼓,但还得强打笑容,小心翼翼地垂询。
“你还要怎样?”小民警手下拨弄着键盘,忙着对付电脑,头也不回地反问道。
是的,案已报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该记的人家也都记下了,我还要想怎样呢?一时,我怔怔地望着小民警,满腹怨怼却无从说起。
“警察叔叔,刚才您说让我们回去等消息?”这时,一边的儿子还是不顾我刚才临出门时的叮嘱,还是忍不住插上了嘴。
小民警不满地扫了我儿子一眼,从鼻孔里“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可是,到时有消息了,你又怎么通知我们呢?”我儿子的追问口气中,已分明露出了几分的戏谑。
“当然是电话。”小民警依然头也不回。
“那你知道我们的电话吗?”儿子脸上的戏谑已变成了冷笑。
“……”小民警听了,不由一怔,面孔当即红了。
众目睽睽下,扔在一边那张刚打印出来的调查笔录上,除了日期外,连一个多余的阿拉伯数字也没有。小民警自知理亏,只得拿起笔,向我们要了电话号码,补记在调查笔录上。
“最后,我再想问警察叔叔一句,就是你们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消息?”儿子趁热打铁,向那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民警提出问题。
“警察不是神仙!”没想到小民警恼羞成怒了,拔高分贝,冲着我儿嚷了一嗓子,“有消息了我们自会在第一时间里通知你们的!”
我见势不妙,只怕事情弄僵,于我们不利,所以不容我儿再多说话,便连忙一把拖了儿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派出所。
“什么工作作风!”儿子出了门,还余怒未息,咕咕哝哝。
放原来,我肯定要批评儿子不该违反父命乱插嘴的,但这回,我不但没有批评儿子,反而从心底里为儿子刚才的插嘴而暗暗感到高兴。
我用手抚摸着儿子已齐我肩膀高的头顶,以示爱抚。
但是,我这种解气般的高兴只维持了片刻,便被残酷的现实扫荡殆尽,因为我的这只手机何时能、能不能物归原主,真是一个未知数呢!
回家后,我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儿子却在一边拨弄着那台座式电话机。
突然,儿子跳了起来,小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找到了!”
“找到什么啦?”我嗔怨地瞪着儿子。
“你的手机呀!你听!”儿子不无激动地把话筒贴到我耳边。
“神经!”然而,我只听到了话筒里传来的一阵阵急促的忙音。
“有人在用你的手机呢!”儿子更激动了,几乎嚷似的叫了起来。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不由也激动了起来:“快继续拨打对方,请对方听话,求他把手机还给我们。”
可是,美好的主观愿望,往往是不以客观现实转移的。好不容易等对方通话结束,我们再拨打过去时,那个持有我们手机的家伙不是不肯接听,便是干脆关了机。
“看来,他是想拾物不还哪!”几次试拨均告失败之后,我被对方的无理给激怒了,气急交加,只会直跺脚,一时无计可施。
“就怕他不用,这一用,我们的手机就有希望了!”
“希望?”
儿子像期终考试获了个双百分那样的兴奋,激动中,他居然没大没小地在我肩头拍了一掌:“快,老爸,我们立即去电讯公司,调看我们手机的通话记录!”
通话记录?这与本案有什么关系?我一时仍没明白过来。
但儿子来不及向我解释,便连推带搡,把我从沙发上扯了起来:“有关系,有关系,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哪!”
……
在电讯公司,我用我的身份证和原始购物发票,调到了我那手机当月的通话记录。
白纸黑字的电话号码和区号告诉我们,那个持机者刚才所拨打的电话都是Z省乌有市子虚镇地区的,在刚才的半个小时中,那人一共打了四只。其中一只通话时间长达20分钟。
本来,我想把这份重要证据交给当地派出所的,但一想到刚才那个冷若冰霜的小民警,我的心先寒了。
“干脆,我们当他一回业余侦探!”没想到儿子不但与我不谋而合。
“怎么个当法?”儿子刚才的一系列表现,已使我不得不对这个初中生刮目相看。
儿子凑在我耳边咬牙又切齿:“他不肯接电话,我们就顺藤摸瓜,到受话方那边进行调查。”
“话是不错,但是,你又不是警察,对方会理睬你吗?”
“谁说我不是警察?”没想到儿子冲我狡黠一笑,一手按下“免提键”,一手抓起了话筒,并按图索骥拨通了子虚镇第一个受话方。
转眼间,儿子的声音就变了,变得格外雄壮与威严,就像一个真正的警察。
“您好,请问您的电话是XXXXXXX吗?”儿子的一口普通话比我标准。
在证实了对方的电话号码之后,儿子更是语出惊人,“我是乌有市公安局刑侦科的警察,现在,我们想请你配合我们工作,向我们提供一个小时前刚和你通电话的那个人情况。”
此时此刻,我被儿子那几近鲁莽的举止惊呆了,呼吸也屏住了。
但遗憾的是,电话立即被对方挂断了。儿子不甘心,又一连拨过去三只,可是,每次电话拨通后,对方传来的不是“刚才接电话者已经外出不在家”,便是一口诘齿聱口、犹如外文的当地方言,第三只电话更是令人气得发昏章第十一:那个接电话者非但不予配合,反而对我儿的警察身份的真实性大起怀疑,在电话线那端粗鲁地骂了一句什么话后,就“啪”地一下摔了话筒,气得我们父子俩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望着惨遭失败的儿子,我正想劝他几句,突然,他却跳了起来,再次抓起了电话筒:“我就不信这个邪!”
“你还想干什么?”已重新跌入绝望的我迷茫地望着儿子。
但儿子没理我,先是拨通了乌有市电信局114查号台,然后通过查号台,要了该市子虚镇公安派出所的电话号码。
这时,我才明白儿子想干什么了:“算了吧,本地的警方都没办法,你还想指望千里之外的警察吗?”
可是,儿子根本不理我,执着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你好,我是乌有市公安局XX派出所,我姓汤。您贵姓呀?哦,林警官呀。你好你好,有件小案子,想请贵所配合一下……”
万没想到儿子竟像吃了豹子胆,把假警察冒充到真警察门上去了,这可是犯法的事呀!我急着上前阻拦,儿子却绕着茶几躲开了我,一口气把话说了个完。儿子在电话中,简单明了地向对方说明了请求配合的内容,并在征得林警官的同意后,就把从电信局里调到的子虚镇的那四个电话号码,一一报给了对方。
我已记不得我儿是怎么搁下电话的,也忘了后来他还给林警官说了些什么,当时我只感到心儿跳得慌,呼吸都加快了。因为我知道假冒警察该是个什么罪。可我的那头初生牛犊非但无事人一般,还一个劲地望着我傻笑呢。
水已泼出,祸已闯下,事到如今,我只好冲着儿子瞪眼干着急。然而,更让我着急的是,不知子虚镇派出所的林警官对此最终会采取什么态度。
时间一分一分地在过去,客厅里静得只听见我和我儿的呼吸声。挨过了整整一个小时,突然,电话铃扣人心弦地响了起来。儿子迫不及待地抓过话筒,随着与对方的应答声,那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渐渐涨了个通红。
“好警察!”刚搁下话筒,儿子便激动地振臂一声大呼,然后把一张纸片拍到我面前,“看,这是林警官提供的那个家伙的手机号码!林警官说,根据他的调查,刚才用我们的手机与子虚镇通电话的那个家伙,名叫牛小波,半月前,他到我们打工来了……”
这时,意外的结局使我欣喜不已,我已等不及听儿子往下说:“那么,往下我们该怎么办?”
儿子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像个久经沙场的真正的警察一样,反背着双手,在客厅里踱了两个圈,然后,他冲我用力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我这业余警察是当到底了!”
“怎么,你想直接找那姓牛的?”我立即明白了儿子的用意,一颗心又紧张地吊了起来。
“对!”儿子果断地一劈掌。
“这……”望着儿子那果断刚毅的神色,我欲言又止,默许了。因为从报案开始到现在为止,我已在心底彻底改变了对他的认识。
于是,儿子立即通过林警官提供的牛小波的手机,与对方取得了联系。
按下免提键,我听到了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喂,你是牛小波吗?”
“你是谁?”
“我就是你手中这台XXXXXXXX手机的主人。”
“你是怎么知道我这联系号码的?”
“是你的家乡子虚镇派出所向我提供的。”
“子虚镇派出所……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我现在先口头通知你,请你把你上午拾到的我的那台手机还给我。”
“你在说胡话吧?我什么时候拾到你的手机的?”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想装糊涂?你要明白,拾物归还失主,是一个公民起码应该遵守的社会公德。现在,由我失主亲自向你索还失物,肯定比警方直接找你追查失物来得好。因为,警方出面找你,这事的性质就起变化了。所以,我想请你与失主直接解决问题为好。”
“你别在那里吓唬人!”
“你别发火嘛。牛小波,你怎么没认真想一想,我是怎么会得到你的手机号码的?我那台手机价值多少钱?给你一些法律基本常识吧,超过一定价值的拾物拒不归还失主,将受到法律的处裁。而我那台手机的价格是七千多元!如果是被人偷了,那么,这人就触犯了刑法,将受到法律的制裁。这就是我不想惊动我市与子虚镇双方警方出面的原因。”
“……”
“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这手机要不是我拾到,也许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它了。所以,我想,你应该对此有所表示的。”
“我懂的,你说的是酬谢。那么,你说我应该怎么酬谢你呢?”
“出一些保管费是至少的。”
“行。这事我们可以面谈。现在,你给个时间地点吧……”
……
往下的故事,我不说,读者诸君也都能猜得出来。但是,有一点我却想做一个补充,那就是当晚我们父子携带购买手机的原始发票、产品合格证等书证,双双应约前往城郊某网吧与牛小波面谈时,我儿同时也约了几位市体校的同学,请这几位正在从事武术散打学习的小学同学保驾护航,以防不测。果然,面对这几位虎背熊腰的同学,那位手臂刺着青龙的牛小波没敢过多造次,只是象征性地向我们要了一百元”保管费”,就乖乖地把手机还给了我们。
捧着在短短10个小时内就奇迹般地物归原主的手机,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当然,这不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而更多的却是来自我儿身上的,因为通过这场风波,我欣喜地发现我的儿子在当代先进的文化与知识的浇灌下,正在迅速而又茁壮地成长着……
(注:拾手机拒不归还者杨某,系浙江温岭市大闾镇高山头村人,牛小波系其化名。其余都是真名。为此,谨以此文向大闾镇公安派出所的林警官顺致衷心感谢。)
(原载辽宁作协2013年第12期《文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