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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暗伏杀机的宴会

这天是黑河镇最噪动不安的日子,首先大街上出现了带枪的国军,这些大兵平日里就耀武扬威没有给老百姓留下什么好印象,因此看见他们心里就怵就怕就惊慌不安,一如躲避瘟疫躲得远远的,还有大街上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惶恐不安的保安团。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日本鬼子要打过来?这里不是大后方吗?人们在猜测。就在这种乱哄哄的情境中,先前住在金泉城旅馆的那个有点憨傻的姑娘,出现在黑河镇大街上。她乘坐一辆人力车,身旁放着行李箱,往前走着。看来她很长时间没到过黑河镇了,面对街市的变化她东张西望,好奇而新鲜,同时催促车夫加快行驶。

人力车来到一座小四合院门前停住,姑娘跳下车,放下行李箱,付给车钱后上前敲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听到敲门声前来开门,当她打开门望一眼面前的姑娘时,忽然惊喜呼喊:“天啊!我的女儿回来了!女儿回来了!怎么不告诉妈妈一声就突然回来了啊?!”

母女亲热地拥抱在了一起。

这姑娘是黑河镇国民党县党部张书记长的大小姐,名字叫田梅。张书记长五十多岁,穿着中山装,腆着发福的肚皮,梳着大背头,头发梳理的平平顺顺,一丝不乱,很有点书记长的派头,听到女儿回来,从屋里跑出门,哈哈笑着,叫着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忽闪着老鹰翅膀般的臂膀迎了上去。女儿又扑到父亲的胸前。张大小姐在西安医药学校读书,几年不曾回家,现在突然回来,父亲张书记长和母亲张夫人高兴地都有点傻了。张书记长刚抱了抱女儿,张夫人便夺过去,搂在胸前左看右看,看不够亲不够。张书记长只好在旁边干望着,乐哈哈地笑着。母亲张夫人亲热了半天女儿,便亲自下厨为女儿张罗吃喝,为女儿接风洗尘,父亲张书记长也放下书记长的大驾亲自下厨。

小院里顿时洋溢起欢欣热闹和洋洋喜气。

田梅姑娘给舅舅打电话,告诉他,她回来了。她舅舅是县警察局长兼保安团长,名字叫马占贵,他正在团部给下属训话,听到外甥女回来了,放下手头的事儿,连颠带跑出门,向姐夫家赶过来,没有进院门,就大喊大叫着“天梅天梅”,田梅听到喊声,跑出去扑到舅舅的胸前,舅舅外甥女又是一番亲热寒暄。

张书记长和夫人在厨房里忙活,转眼一桌饭菜张罗了出来。一家三口还有舅舅入席进餐。张书记长拿出一瓶红葡萄酒说:“女儿回来了,今天大家喝两口,高兴高兴!”大小姐说同意,张夫人也说同意,马占贵更是赞成,还变本加厉提议应该来点白的。张夫人反对说:“就红的,你见白酒就管不住自己,往死里灌,醉了又该胡闹!”马占贵说:“姐,红的好像西瓜水,不过瘾!”张书记长不好酒,因此倾向于张夫人,对马占贵说:“听你姐的,就喝红的。”姐夫发了话,小舅子就不得不听,说:“好好好,听姐夫的,就红的。”

张夫人就给大家面前的酒杯里斟上了酒,吃喝起来。

大小姐的原名本来叫张天梅,却在西安读书时自作主张改为“田梅”,张书记长听着心里有点别扭,不痛快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指望她为张家顶门立户,以后为党国效力,光宗耀祖,她却把姓都改了,他心里能舒服吗?他问女儿:“怎么把名字改了?”

女儿田梅笑呵呵地回答说:“张天梅,天梅天梅,天上哪有梅花?多不好听,太俗气。梅花只有扎根实实在在的大地才能迎风寒,傲霜雪,怒放灿烂,多富有诗意。”但张书记长却不以为然,对女儿改名耿耿于怀,责怪她:“不该改名,更不该连姓都换了,马上改回来,还叫张天梅!”

女儿田梅嘻嘻笑着说:“爸,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符号,叫啥还不一样?叫小猫小狗,不也还是人?田梅,这个名字好听好记,叫起来顺口,我喜欢,就不改回去了,还叫田梅!”

张书记长见女儿不听他的,不高兴了,跟女儿争讲起来,结果谁也没有说服谁,本来喜庆热闹的气氛有点冷淡了。

特工队来到黑河镇,驻扎在一座旧营房里。

这里原是县保安团的营地,保安团年前修了新营房,这座院子就闲着,虽然破旧,但一应现成,仍可以居住。院子较大,大门前有破旧的岗楼,四面是不高的围墙和杂乱的树木,院内是几幢营房。特工队的侦破和行动组等忙碌着收拾工作室,清扫垃圾破砖块,搬桌椅板凳和设备等。

他们还没有落稳脚,张书记长的秘书便送来请柬,请林子华、蓝蝶、刘双赢和老万等前去赴宴。刘双赢隐约感觉这个宴会有问题,会不会是鸿门宴?林子华却无所谓地说:“它就是鸿门宴,我们也要按时去。不下河,怎知水的深浅?不入虎穴,焉能逮到虎娃子?”他吩咐大家晚上按时赴宴。

下午六点,国民党黑河县党部张书记长欢迎特工队的宴会准时在镇上最大的昌盛酒楼举行。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大厅里设着几张酒桌,张书记长和秘书已经到来,做着准备,又让秘书通知保安团增加岗哨,保证宴会安全。县警察局长兼保安团长马占贵接到电话拍着胸膛说:“有我马局长马团长在宴会上,还会有啥马达?——放心!”他放下电话,派两个小队前去酒楼,自己和贴身于副官带着两个勤务兵,迈着八字步晃悠晃悠前来酒楼赴宴了。

张书记长给黑河镇各个行业的头面人物和富商名流都下了请帖,他们都陆续前来。耶掌柜是黑河客栈老板,也应邀乘着人力车前来赴宴。他临来前,已经给孙三和麻五部署好了刺杀行动。从哪里进酒楼、怎么靠近林子华、两人各自的位置口令等,严密合缝,丝丝入扣。然而,当他乘坐人力车快到昌盛酒楼跟前,看到酒楼门口有团丁守卫,大厅里有岗哨游动警戒时心里大惊!欢迎宴会竟然有保安团站岗放哨,这是他所没料想到的。他的两杀手已经准备行动,他们根本不清楚酒楼门口布置了岗哨,要是按原计划行动,岂不是白白送死?于是他谎称忘了带礼品,当即让车夫调头向客栈赶去。

那两个杀手正准备出发。耶掌柜回到客栈告诉他俩:“情况有变,保安团加强了警戒,直接从酒楼大门混入宴会厅很难!”

孙三和麻五都是日本人,原在外地的联络站干事儿。虽然他俩很少来黑河镇,却是耶掌柜多年一手发展、一手培植起来的铁杆特务和杀手,可以说他俩是耶掌柜的心腹爪牙和左右手。他俩都是神枪手,大堆的子弹将他们喂得“肥胖”,那手枪指哪打哪。因此这次前去劫车,耶掌柜把他俩悄悄调过来,加入了劫匪队伍。但他俩除了那晚劫车时小试牛刀外,后来都没有机会显摆显摆神枪手的作用,因此窝着火,憋着气,准备在今晚的宴会上大显身手,听到情况有变,两人心里都发急,沉不住气了。孙三说:“干脆直接闯进去,乘人多混乱,两枪干掉林子华和那个刘双赢……”

“对!”麻五也附和说:“凭我俩的枪法,没问题一枪撂倒一个!”

“胡闹!”耶掌柜见他俩头脑发热,狠斥一句:“你以为林子华是吃素的?一点防备都没有?怕是没等你俩闯进宴会大厅,人家的枪先响了,你们先倒地了!保安团出动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有防备的,你们得动点脑子,用脑子打倒敌人才是最高明的杀手!再说,我们的行动是秘密行动,既要杀了林子华他们,还不能暴露目标,留下一丝痕迹,懂吗?”

一顿训斥,麻五和孙三禁声屏息不吭声了。

半晌,麻五问:“那,我们怎么进去?”

耶掌柜说:“我发现酒楼后门防备比较松,想办法从后门进入,或者翻墙进入。”他把孙三和麻五带到房顶上专门修建的瞭望楼里,拿出酒店的草图,从瞭望孔指给麻五和孙三看:“那是后门,后门旁边的围墙低矮,你们先到后门附近,如果把守严密,就从这里翻墙进入。进入酒楼后,孙三装作侍者,躲在大厅旁边,一定要沉住气,等我向你发出‘上冰凉茶——’的暗语,就马上动手。开枪就必须让林子华倒地,否则后果是清楚的,他也是快枪手!”孙三重重地点了点头。

耶掌柜又叮嘱麻五:“你潜入酒店后,藏在二楼的走廊里,居高临下,监视楼上楼下的人群,发现什么情况,及时向我和孙三发信号,打招呼,配合孙三的行动!”

孙三有点担忧地问:“如果有人盘查怎么办?”

“这好应付。”耶掌柜说:“如果碰到团丁和酒楼的人盘查,你们就回答是特工队的便衣,在暗处保护林队长,如果特工队的人盘查,你们就说是跑堂的,这不就三头两面都应付过去了吗?宾客们都不认识你俩,只要混进去,一切就好办了!

孙三和麻五点头说知道了。

耶掌柜部署安排好行动细节后,下了瞭望楼,走出客栈,乘坐人力车向酒楼赶去。

酒楼宴会大厅里已经坐满宾客,哄哄嚷嚷,好不热闹。

江田寿夫也前来赴宴。他是福瑞轩的老板,是县商会副会长,又是大生意人,自然在全镇头面人物的行列里,因此张书记长首先给他送去了请帖。起先他是不愿前来的,因为这个宴会有他亲自导演的暗杀“节目”,他来了,设若控制不住局面,暴露目标,势必功亏一篑。再则,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乱飞乱窜,误伤自己人怎么办?但不前去赴宴,张书记长会怎么想?特工队知道了会怎么想?最后他再三斟酌,还是决定前来赴宴,一则暗杀事件实施后,特工队必定会追拿杀手,他在场就会避免怀疑;二则他可以全力保护宴会上的自己人;三则亲眼看着对手倒在自己的枪口下,那是一种难以欣赏到的精彩节目,他不到场,岂不是失去眼福?于是,他穿了一身质地高级的西服,脖子里扎了条淡黄色的丝质领带,摇身一变,那充满杀机的眼睛和阴森森的面孔隐去了,以斯斯文文、笑眯眯的面目出现在宴会大厅里。

耶掌柜因为给杀手布置任务来迟了,连连向张书记长道歉:“抱,歉抱,歉!鄙人客栈琐事缠身来迟了,来迟了!”张书记长说迟到了罚酒,便请他入席。

江田寿夫知道他迟到的原因,所以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耶掌柜会意地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准备就绪,而后坐在江田寿夫的对面。江田寿夫见耶掌柜点头,一直提悬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但兴奋的神经却颤动不止,心脏也加快了跳动,因为好戏就要开始了!

耶掌柜刚进宴会厅坐下,林子华、蓝蝶、刘双赢和老万等到来了。随着“林队长驾到”的传呼,张书记长和江田寿夫、耶掌柜等全部起身欢迎。张书记长和林子华相互寒暄,各自介绍来宾。张书记长介绍江田寿夫说:“江老板是福瑞轩的大老板,又是县商会副会长,琴棋书画,无不涉猎;古董古玩,颇有研究,字画艺术造诣很深,特别是赏玉识玉辩玉玩玉技艺登峰造极,在黑河镇商界很有名望!”接着又介绍耶掌柜等。

耶掌柜忙点头哈腰,显得非常卑微恭谦。他今天头戴一顶瓜皮帽,鼻梁上架着小圆镜,佝偻着腰,好像六七十岁的账房先生,一副老气横秋、谦卑萎缩的样子,与几天前带领劫匪抢劫车辆、伏击特工队的狡悍头目判若两人。此番表现足以说明,他是个阴险狡猾、不可小觑的特务间谍头目。

林子华也按习惯程序给宾客和张书记长介绍了刘双赢和老万,当介绍蓝蝶时,张书记长和江田寿夫等发出恭维讨好的赞叹。

宴会开始前,张书记长发表了大段的欢迎词。因为他是老牌国民党员,又是黑河镇县党部书记,与共产党思想对立,因此在作欢迎词和交谈中,对黑河地区中共地下组织很警惕,句句不离这个话题,提议特工队应该集中力量对付共党和黑鹰山的土匪强盗。他说:“黑鹰山的土匪十分猖獗,他们杀人越货,抢劫财物,听说还有个侠女黑玫瑰十分了得……”他讲了很多,但对侦破特工队执行特殊任务,却轻描淡写。

尽管张书记长没有提到侦破的事,林子华仍面带微笑,注意倾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江田寿夫一直暗中观察着林子华,他发现这个年轻军人沉稳不燥,城府很深,心里不由涌出敬佩。他自己也是个多年的老特工,面对如此沉稳的青年特工,有点自叹不如。然而,此时他还是按照事先谋划好的方案,开始在宴会上“表演”了。他首先代表县商会发表“抗日救国,匹夫有责”的演说,而后,为林子华等赠送礼品。他说:“鄙人代表黑河县商会和各商行,为林队长不辞鞍马之辛劳,横穿沙漠来到黑河镇为民剿匪除害表示一点心意!”他赠送林子华一对祁连夜光杯,赠送刘双赢玉雕龙、赠送老万的是几个铜钱,他要给蓝蝶赠送的是一对祁连玉手镯。他拿出手镯,在众贵宾面前夸耀地晃了晃,高声张扬着说:“这可是上好的祁连美玉啊!”

一直沉默不语、脸色淡漠的蓝蝶见江田寿夫拿出玉石手镯,目光和注意力“唰”地集中到他身上,而且屁股离开座椅,欠起身来,好像发现奇异神圣物件。当江田寿夫将那玉镯在贵宾面前炫耀一番来到她面前介绍说:“祁连美玉,玉质细腻柔和,高雅清亮,富丽堂皇,天下美玉啊!”时,她“啊!”地惊叫一声,而后似乎发现自己有点失态,赶忙收敛了自己外露的表情,淡淡地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啊!”

“这可是专为你准备的。”江田寿夫笑哈哈地说。

“是吗?”蓝蝶盯着他问。

“是的!”江田寿夫说:“俗话说好马配宝鞍,好女戴美衫啊!”

蓝蝶仍淡淡地问:“那我是——”

江田寿夫接着话茬道:“——从天而降的美女子啊!”

“那本人就谢谢江老板的美意了。”蓝蝶说。

蓝蝶嘴里说谢谢江老板的美意,脸上却是冷淡的表情,而且在接收玉镯时显出很不情愿的样子。蓝蝶的这些表现使得林子华心里忽然产生了疑问——人家馈赠她礼物,她应该多少表现出感激和谢意啊?怎么冷若冰霜,好像面对仇敌?

夜幕渐渐降临。

天黑后,杀手孙三和麻五按照耶掌柜的部署,悄悄摸到昌盛酒楼后院附近,躲在对面的巷口观察酒楼后门周围,发现有人进出,不好混入,便转到那段低矮的后墙下,翻墙入了院,而后打开楼后门旁的卫生间窗户,潜入楼内。他俩怕有人认出,都贴着假胡须,戴着墨镜。

麻五进入楼内后,装作旅客的样子,慢腾腾地上了二楼,躲在楼柱后监视周围的动静,呼应楼下的孙三。

孙三直接混入了大厅,摘下墨镜,装作伙计,提着水壶,立在大厅旁边,盯着林子华等人。因为他立功心切,想急于出手,因此不时抬手摸索腰间的手枪。他的这些举动,被坐在不远处席桌上的于副官发现,又见他形迹可疑,起身向他走了过去。

旁边的耶掌柜见此情景,万分焦急,夹菜的筷子几乎掉在桌上,他向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急忙摘下头上的瓜皮小帽,挠了挠头,向楼上的麻五发出紧急提示。楼上的麻五看到耶掌柜向他发出紧急提示,马上掏出枪,躲在楼柱后瞄准了于副官,一旦败露,便马上开枪。

于副官走到孙三面前,先是无声地打量着孙三,而后忽然伸手摸索孙三的腰间,前后摸索了半天,却没有摸到什么。其实,孙三见于副官起身向他走过来,便知道于副官发现了他腰里有东西,于是趁眼前人来人往,赶紧把腰里的手枪拔出来,放在左手掌里,将肩上的毛巾蒙在上面,又将茶壶托在手上,将手枪掩盖了起来,这才躲过了于副官的眼睛。

于副官在孙三身上没有搜查到什么,便开口审问:“干啥的?”

“打,打杂的。”孙三心里早已慌乱不堪,但竭力保持镇静,战战兢兢回答说。

“本副官经常来这里,怎么没见过你?”于副官两眼狠狠盯住他。

孙三也是个机灵人,听到于副官这样问,心里镇静了许多,既然他没有认出他,那他就可以蒙哄过关,于是巧言回答说:“本人是临时雇佣的。老板说今晚宾客多,场面大,都是贵客,怕跑堂服务的少,伺候不好贵客和各位爷,临时从外面雇来了几个帮忙的,小的就被雇来了。小的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大爷您是贵人,怎会见过我这小人儿?”

“你小子还挺会说话的。”于副官听孙三这样说,忽然笑了。

孙三见于副官这样说,心身渐渐放松了,忙弯腰施礼:“哪里哪里,大爷高看小人了!高看小人了!”

于副官被孙三糊弄了,见孙三殷勤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好好干!”转身离开了。

孙三见于副官离去了,长舒一口气,且浑身冷汗直流。楼上的麻五见于副官离开了孙三,也松了一口气,抹掉额头上冒出的虚汗,把盒子枪插在了衣服里。耶掌柜提悬的心也“嗵”地落地了,又开始夹菜吃起来。

江田寿夫知道大厅里有耶掌柜安顿的杀手,却不知是谁,他怕误伤了自己人,便想让耶掌柜想办法告诉杀手,但又没有机会,因此心里紧张而担忧。大概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于是边吃喝,边向张书记长和林子华以及蓝蝶说起自己的身世来,他凄凄惨惨戚戚倾诉道:“……鄙人命苦啊!妻子二十多年前去世了,惟一的亲人——女儿也失散了,现在不知下落,要是在人世的话,跟蓝特派员年龄差不多……”他凄凄悲悲倾诉着,言语神情催人泪下。

张书记长见江田寿夫凄凄惶惶的样子,又见他对蓝蝶特别喜欢,随口提议说:“江老板,如果蓝特派员不见怪的话,您干脆就认蓝派员作干女儿吧,也好聊补你心里的缺憾和思念……”

张书记长大概出于随口而言,没料到江田寿夫当即表示赞同,求之不得,而蓝蝶也大概被江田寿夫的倾诉打动了心,也表示做他的干女儿。

天下的事,就这样无奇不有,张书记长无意的提议,却撮成了江田寿夫和蓝蝶的“干父女”关系。他们“干父女”当即在宴会上举行了简单的结拜仪式,为宴会又增添了一喜,宾客们为之举杯庆贺!

对于蓝蝶和江田寿夫结为“干父女”关系,林子华感到突然,作为特派员怎能这样轻率就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阔老板结为“干父女”关系呢?不但轻率,而且也是特殊工作所不允许的。她作为重庆派来的特派员,难道不懂从事特工的规矩?他陷入茫然,准备瞅机会提醒她。

然而,蓝蝶似乎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他的心思,利用相互敬酒时,悄悄对他说:“我们的规矩我懂,但我们这次的工作性质很需要这种关系——这是接触黑河镇的纽带和桥梁,是侦破工作的需要!”

林子华听此话“哦”了一声,明白了蓝蝶的用意。是的,特工队深入黑河镇侦破车案,真的需要这样的关系,否则就摸不到深层情况,但他总觉得这种做法有点操之过急,这个江老板是什么人?毕竟还不摸底呀!但蓝蝶和江田寿夫已在众人面前结成“干父女”,事实既定,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只好任其自然。

坐在林子华斜对面桌上的是黑河镇陆记大药房陆老板。他外貌敦厚朴质,性格沉稳,举止干练。林子华发现这个陆老板言语很少,却敏锐机警,好像暗暗注意着旁边的耶掌柜,同时还发现这个陆老板好像在哪里见过面,在哪里见过呢?林子华却一下想不起来,于是在敬酒时低声问:“陆老板在西安工作过?”

“没有。”陆老板摇了摇头。

林子华说:“看着有点面熟。”

陆老板笑眯眯地说:“林队长大概认错人了。”

“哦!”林子华“哦”了一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陆老板笑着说:“今天认识了,不就是朋友了?”

“那是那是。”林子华说,但陆老板的影子却在脑海里萦绕不去,怎么也扯不断了。他断定他跟他是见过面的,而且是非同一般的见面,他准备留待以后慢慢研究探问。

旁边的耶掌柜也开始敬酒了,他举着酒杯首先向林子华走过来,结结巴巴说着恭维话,极尽全力为林子华劝酒。他已经给林子华劝进几杯,但仍不罢休,继续劝着。他的目的是要把林子华等人灌醉,而后行动。林子华已经发现了这个干瘦老头的苦良用心,心里笑着说:“量你那干瘦的身躯里盛不了多少酒!来吧!”举起酒杯与耶掌柜连连碰杯,喝下酒后,向耶掌柜亮着喝完的杯子。

耶掌柜在给林子华敬酒时,不小心碰倒桌上的酒瓶,酒瓶骨碌碌向桌下滚去,林子华忙伸手去接,但耶掌柜却抢先接在手里。林子华惊呆了,从耶掌柜敏捷的动作中发现,这个佝偻着腰身的老头是个身手不凡的人,他心里震动了一下,准备有机会跟他“切磋切磋”技艺。

耶掌柜连着给林子华劝了几杯酒,见林子华雷打不动的样子,知道拿酒是攻不下林子华的,于是告退了,转过去给江田寿夫敬酒,相互传送情况。他们使用暗语,自然旁观者是无法听得懂的。再说,此时宾客们都有了三分醉意,起身相互敬酒,相互交谈,宴会上闹闹嚷嚷,乱哄哄的,谁去关心耶掌柜和江田寿夫说什么呢?

警察局长兼县保安团长的马占贵近四十岁,性格直露粗悍,头脑简单,易于冲动,他已经有点醉酒了,手舞足蹈,张张狂狂,嘻嘻哈哈在宴会上穿来走去,给他的狐朋狗友们敬酒,最后到了林子华和刘双赢跟前,边说着粗俗话边劝酒:“两位兄弟,酒和女人,是咱男爷们的两条腿,离不了!喝喝喝,喝好了,我带两位弟兄去好好耍耍!……”

林子华和刘双赢面子上抹不过去,皱着眉头喝下了他敬的酒。

马占贵因老婆几年前去世,是个老光棍,看到蓝蝶是个美丽漂亮的女人,便对她起了意,想把她搞到手,于是借故敬酒,千方百计往蓝蝶身边凑,嘻嘻哈哈,恣意调笑。这时他举着酒杯摇摇晃晃来到蓝蝶面前拍着蓝蝶的肩膀说:“来,妹子,把哥的这杯酒喝了,喝了!”

蓝蝶对他极为反感,但不好发作,从肩上拿开他的手,应付道:“马团长,小女子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喝,再喝就醉了!”

马占贵却不依不饶,非要让她喝:“喝喝喝,必须喝,这是马哥的一片心意,心意,知道吗?不喝就是看不起马哥,马哥可是很喜欢你啊!”说着就往蓝蝶嘴里灌。

蓝蝶极力阻挡后退。马占贵见蓝蝶推来挡去灌不到嘴里,一扬手将酒倒在她的衣领里,哈哈狂笑着说:“你不喝,让那两只白鸽喝,啊哈哈哈……”

“你你……”蓝蝶突然暴怒,举起巴掌准备闪过去,但忽然想起什么,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怒目圆睁,甩出一句话:“野蛮!”站起来准备离席,老万拉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失态,她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林子华对马占贵的举止反感至极,但碍于面子,不便出面阻止。张书记长觉得有失脸面,喝斥一声:“放肆!”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大门:“出去,给我滚出去!”

马占贵见张书记长动怒了,酒醒三分,怯怯地叫声:“姐夫……”

“谁是你的姐夫?什么团长局长,丢人现眼!”张书记长狠狠训斥道。

江田寿夫这人两面讨好的事,是不会放过的,见张书记长斥责马占贵,便上前劝说调和:“张书记长息怒息怒,俗话说酒场无大小,无规矩,玩玩闹闹,说说笑笑,难免有出格之举,不要计较,不要计较。再说,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又转向蓝蝶说,“干女儿也不要计较哦!”

“是的,是的,酒场无大小,玩玩闹闹嘛……”大家也附和着。

张书记长怒气难消,仍嚷着:“简直不像话,喝点猫尿,就不成体统了!”但在江田寿夫劝说调和下,长渐渐平静下来,宴会的气氛缓和了,恢复如常了。

张书记长向蓝蝶和林子华表示歉道:“蓝特派员对不起,林队长对不起,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受惊了!”

林子华说:“没事没事,马局长喝醉了嘛!”给了他台阶下。

蓝蝶脸上也出现了和颜,说:“没事……”

江田寿夫见机行事的调停,打破了尴尬场面,结束了一场闹剧。马占贵很感激江田寿夫,但心里却暗自发誓:“此女必得!”江田寿夫看出了他的企图,心里暗自窃笑:“这头笨猪,以后有你小子的好戏看!”

欢迎宴会成了各色人物登台亮相的大舞台。大家喝酒、说话、闲聊,大厅里熙熙攘攘,有点混乱。江田寿夫见时机已到,端起酒杯过去,对蓝蝶低声说:“这里太热太闹,到旁边的小客厅里透透气吧!”

蓝蝶知道“透气”是什么意思。宴会上酒气冲天,又闹哄哄的,她也正想去什么地方透透气,清静清静,于是端起酒杯随他向小客厅走去。江田寿夫在去小厅过程中,给耶掌柜递了个眼色,耶掌柜也端起酒杯跟过去。人们都在喝酒、聊天,没有人发现他们去了小客厅,只有林子华发现蓝蝶向小客厅走去,有点迷惑不解——她喝多了?不舒服?还是……

刘双赢虽然在宴会上,两眼却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他忽然发现了可疑的孙三和麻五,便给身旁的林子华使眼色。林子华却视而不见,其实他早已发现,但详装不知,他是要等待毒蛇出洞露头,再给予狠狠的打击。敌人表现得越充分,越有利于打击。此时,他见刘双赢一个劲给他使眼色,便在桌下轻轻踢了踢他的脚,示意他已经看到了。刘双赢见林子华早已发现,安静了下来。

这时,林子华忽然发现楼上有个蒙面人一闪即逝。刘双赢也发现了,他忙打开腰里的枪盒盖,准备随时应付突如其来情况,林子华按住他的手低声说:“他不像是敌人。”

旁边的陆老板忽然有所意味地提醒说:“山雨欲来风满楼——黑河镇可是个不太平的地方呐!”林子华从他的话中觉察到什么,凑过去对刘双赢耳语几句,刘双赢马上起身去了楼窗前,打开窗户向外面招了招手,向外面的人发出了密令。

其实,特工队早有准备。在林子华、蓝蝶和刘双赢前来赴宴时,便随后跟来,秘密埋伏在酒楼周围,一是保护林子华和蓝蝶,二是随时应付突然发生的情况。此时他们接到刘双赢发出的行动命令后,马上向酒楼靠近。

这些情况酒楼里的江田寿夫和耶掌柜自然没有发现。然而,有人却发现了,并将这个紧急情况传递给了江田寿夫……

再说,躲在暗处的孙三见耶掌柜离开了酒桌,知道时机已到,悄悄掏出手枪,瞄准林子华和刘双赢,只等耶掌柜下令。酒楼里即刻杀气腾腾,气氛危险而紧张,但大厅里闹闹嚷嚷,嘈杂混乱,没有人发现这些异常情况!

江田寿夫和蓝蝶刚进小客厅,耶掌柜也紧跟着进去,一进门他就问江田寿夫“需要上冰茶水吗?”这是他们的暗语,意为“可以动手吗?”江田寿夫见时机已到,准备发布行动命令,忽然大厅服务员进来,说有人给江田寿夫传来一封信。

是谁这时候给他信?江田寿夫感觉有新情况,马上接过信,赶忙打开,上面写着几件古玩的价格,数字是用阿拉伯写的(实际上是密码:“有危险,撤销行动”——太阳花),他忽然大惊,但转瞬镇静下来,向耶掌柜摆了摆手说:“不要冰茶水,太凉,喝了会闹肚子!”

“什么?”耶掌柜见江田寿夫发出停止行动的密令,不禁惊叹一声,他茫然不解,准备询问,但见蓝蝶在身旁,嘴巴张了张闭上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忙退出去传达停止行动命令。

外面大厅暗处的孙三看到耶掌柜从小客厅出来,又迟迟不下命令,收起枪转悠过来,上前低声问:“上冰茶水吗?”耶掌柜低声回答:“——不,不需要冰茶,太凉,喝了会闹肚子!”

孙三听到停止行动的密令,也惊异茫然,悄声问:“发生了什么情况?”

“不知道,马上撤!”耶掌柜低声说。

孙三便赶紧退了回去。

耶掌柜摘下头上的瓜皮小帽,向着二楼,在手掌里拍了三下。楼上的麻五看到耶掌柜发出停止行动的暗号,又见孙三退出了大厅,也收起枪退了出去。

一场暗杀大战就这样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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