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邢亮要求,邓芸先后用几个月时间,基本把集团系统的公车情况摸清。当她把清单放到他案头时,他大吃一惊,集团上下共有公车1010辆。邢亮粗略一算,光车辆购置费就耗去近3个亿,平时用油、维修等费用更为惊人。
他拿着清单到高天办公室。高天正在和党办主任房士杰谈工作。房士杰见邢亮进来,叫了声“邢总”就退了出去。邢亮把清单递给高天,愤愤然地说:“书记,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公司的公车,足以装备一个现代化的汽车师。”
高天接过清单仔细翻阅,看罢,严肃地说:“有点过分。”
邢亮说:“我想组建一个工作组,对违规配车进行清理。”
高天思索片刻,缓慢回道:“行。不过,时间应往后推,当务之急是配合省纪委和省国资委把卢联成案件处理完。昨天晚上,省纪委丁书记悄悄给我透风,在调查沙朝高速、黄新高速施工单位行贿案件时,发现了毕永生的受贿线索,估计华昭集团又要引发‘地震’。在这关键时刻,首要任务是要搞好稳定,等‘地震’过后,再进行大幅度改革。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可是,精力顾不过来啊。”
听到这一意外消息,邢亮心里咯噔一下。近期,陆续有“路透社”消息传到他耳内,说毕永生在沙朝高速、黄新高速项目招投标过程中插手很深,手段和方法堪比卢联成。他宁愿相信这不是事实,因为在与毕永生的交往过程中,感觉他是一位勤奋敬业、责任心强的好领导。然而,有些事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在众多出事的官员中,政绩突出者大有人在。可是,他们就是把握不住底线,以至于沦为罪犯。如果毕永生属于此类,只能扼腕叹息,嗤之以鼻。因为,他骨子里瞧不起那些贪赃枉法、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高天见他惊讶,又补了句:“仅是风声,静观其变。”邢亮点点头,把清单留在他办公桌上。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门被敲响,他叫声:“请进。”
进来的是唐亚丽。她一身正装打扮,藏青色紧身套裙把傲人的胸部和匀称的身材凸显出来,显得婀娜多姿。唐亚丽不请自坐,邓芸闻声过来给她泡茶,然后悄声退出。
唐亚丽轻翘兰花手,端起茶杯呷一口,然后打开笔记本,有条不紊地向邢亮汇报工作。首先汇报了南都电厂近期发电、煤炭储运、经营管理等方面的工作。不得不承认,唐亚丽表达能力很强,工作思路清晰,让人感到一个现代化的企业在她治理下井井有条。最后,她专题汇报了粉煤灰利用情况。她说:“邢总,您对粉煤灰利用作出指示后,我们立即进行研究,组建了工作组。经过与南华公司反复磋商,基本达成共识,即每吨粉煤灰增加5元,这样,一年可增收1000万元。另外,南华公司准备对一期灰库系统进行技改,提高灰库防漏能力。”接着,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如何贯彻指示,如何克服各种阻力,如何与南华公司磋商,让邢亮感觉到她十分卖力。
听完唐亚丽的汇报,邢亮肯定了南电管理、发电等方面的成绩,鼓励她一如既往地抓紧抓好经营管理,多发电,多创利,确保生产安全。然后对粉煤灰利用作了点评:“粉煤灰利用这项工作,因历史原因,给南电埋下了隐患。我们都是历史唯物主义者,也是法律法规的忠实执行者,虽然对南电与南华签订长期协议有歧义,但我无意推翻它。然而,与央企发电企业粉煤灰利用相比,南电差距太大。现在市场上一吨粉煤灰均价100元,南电一年粉煤灰起码有200万吨,算下来,就是2个亿。按原来的协议,一年收益才2000多万……”
唐亚丽急忙打断他的话:“邢总,不能那么算。人工成本、灰场维护、灰库技改、灰渣运输、道路维修等,他们每年投入不少。以前,粉煤灰处理每吨还要补贴10—20元,现在有几千万收入,已是一个大跨越。再说,当时签订协议,是业内最高水平,谁也想不到粉煤灰价格会涨那么快。”
邢亮喝口水,压压心头之火。他讨厌下属随意打断他的话,这是一种不尊重他人和自以为是的表现。他耐住性子,接着说:“只是说个概念。我当然知道不能那么算,问题是一年有两个亿的收入,搁在哪都是一笔大数。现在,有不少企业一年营业收入还不到这个水平。随着粉煤灰市场价格不断提高,以后的营业收入还会增加。这可是一个大聚宝盆啊!”
唐亚丽顿时紧张起来,生怕他对粉煤灰销售痛下杀手。“可是,我们不是诸葛亮。当时那样做,还以为捡了便宜。”她小心翼翼地进行辩解。
邢亮向她摆摆手:“不用解释。对过去的工作,我不会深究,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我有个想法,就是将南电粉煤灰利用进行立项,开展效能监察,力争让粉煤灰利用效益最大化。比如,你们与南华公司补签协议,一吨多争取5元,就是一个大的突破。”
唐亚丽紧张的心蓦地松弛下来,不由得舒了口气。她清楚,将粉煤灰利用进行效能监察,其工作程序还在她的掌控中,只要工作目标不离开她的视线,一切均有回旋的余地。黄书记和监审部主任刘勇均与她关系较好,相信他们不会让她难堪。她爽快地回道:“坚决照办,请邢总放心。”
邢亮又说:“决不能应付了事,到时我会检查,如果发现弄虚作假,严惩不贷。另外,还希望南电拿出好经验,给其他火电厂提供借鉴。”
唐亚丽松弛的心再次紧张起来,觉得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看来,正如阳亚洲所言,邢亮不是善主。以后,必须事事小心谨慎,不可被他抓住把柄。
离开邢亮办公室,唐亚丽马上敲开阳亚洲办公室的门。听完她的叙述,阳亚洲两道眉毛紧锁,指示她按邢亮的意见,做好效能监察前期工作,不可留下隐患。还悄悄告诉她,华昭集团又要出大事。
唐亚丽吓了一跳,忙问:“什么大事?”阳亚洲轻轻说:“毕永生被盯上了。”唐亚丽松了口气,慌忙扑在他怀里,语无伦次地说:“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有事?”阳亚洲没好气地骂了句“混蛋。”
毕永生在高速公路项目招投标过程中受贿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不久,他果然被省纪委带走。第二天,何志刚把邢亮、高天叫到办公室,大声骂毕永生是王八蛋,并说:“我养了一辈子老鹰,竟被它啄瞎了眼。”邢亮知道,何志刚是在为华昭集团反复出现腐败案件而自责。说实话,谁都会为此恼怒,传出去,他这个国资委当家人很没面子。其实,何书记对企业监管极其严厉,只要一有举报,立马责成纪委组织力量查处。但是,在目前这种监管体制下,光靠人的力量效果甚微。世界上,大凡反腐成效明显的,多是靠制度和法律,如新加坡、瑞典、香港等,严格的制度让掌权者无法贪腐。
邢亮、高天心情极其复杂,卢联成腐败案件未了,又来了毕永生受贿案。这样下去,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如果一茬接一茬地出事,他们势必陷入没完没了的“救火”之中,正常工作会受到极大影响。
何志刚发泄完,在他们面前坐下,掏出烟各丢一支。高天赶紧拿出打火机一一点燃。三人沉闷地抽着烟,烟雾在他们四周缭绕。在烟雾中,三人表情各异,何志刚满脸凝重,邢亮眉头紧锁,高天忧心忡忡。
“估计毕永生数额不小。这么长时间,华昭集团没一点反应,国资委纪委没收到一封举报信。我们全成了睁眼瞎。”何志刚把烟头狠狠掐灭。
邢亮也把烟头掐灭,不无遗憾地说:“我与他接触时间不长,觉得他严谨、务实、清正。没想到,他竟深藏不露、私欲膨胀。”
何志刚愤懑地说:“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善于伪装,工于心计,典型的双面人。说明我们的监管能力、监察水平、审计方法低下。我去过沙朝高速、黄新高速多次,有两次还是陪省领导去的。其建设速度和管理水平给我和省领导留下良好印象。真想不到,在我们眼皮底下,腐败分子如此猖獗,可悲啊!”
“何书记,不必自责。”高天一边劝慰一边分析,“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反腐力度越来越大,但反腐案件年年攀升,反腐规格越来越高。过去,党政机关是重灾区,现在,大有向国有企业蔓延的趋势。国企,掌握着大量国有资源和国有资产,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有类同党政机关的某种权力。而这些资源、资产、优势、权力,就成为滋生腐败分子的温床。所以,出现少数腐败分子实属正常。我在组织部工作期间,就知道国资委抓反腐倡廉力度很大,割除了不少毒瘤,成绩有目共睹。到了华昭集团,我才真正感到,我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邢亮接过话说:“何书记,我同意高书记的观点。虽然我是国企新兵,但深知国企沉疴痼疾。有问题不可怕,怕就怕对存在的问题熟视无睹。我以为,卢联成、毕永生,甚至还有其他人,暴露得越早越好,让我们看清了他们的庐山真面目。”顿了顿,他加重语气,“近几年,我老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明明知道腐败的症结,就是下不了向体制机制开刀的决心?如果我们目前无能力从体制机制上取得突破,我建议,下一步着手解决内部人控制和经理人的信托责任。内部人控制,是目前国企乱象丛生、腐败频发的源头;信托责任,是企业管理者的基本道德和责任底线。解决内部人控制,有赖于国资委从制度上约束管理者权力,尤其是一把手的权力,最好把决策权和管理权分开。解决信托责任缺失,也有赖于国资委从任用和考核上完全公开透明化,只有在公众目光和社会舆论监督下,信托责任才不会被虚化。”
“讲得好!”何志刚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你的建议对我启发很大,过去,我们的眼睛只盯在项目备案、年度审计、业绩考核、案件查处上面,忽视了对权力的制约。卢联成、毕永生两宗案件提醒我们,光靠行政手段、财务审计、业绩考核等方法监管企业,已满足不了形势发展的需要,必须要从制度上寻找突破口。”
邢亮建议道:“何书记,如觉可行,把华昭集团作为改革试点,我愿做改革急先锋。”
何志刚哈哈一笑,拍拍邢亮的肩,高兴地说:“豹子终究是豹子。好啊,你和高天放开手脚大胆干一回。说实话,你上任时说的那番话,令我耳目一新,同时,也心存疑虑,毕竟省情不一样。私底下,我与高天同志交换过意见,因你国企经验不足,担心操之过急,将船驶偏,要他帮你掌好舵。看来,我的担心多余。国企改革,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人。前几年,我想对华昭集团个别高管进行交流,还没上党委会,就有省领导打电话过来。有些事,有些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望你相机行事。”
邢亮苦笑一声:“何书记,我何尝不清楚国企改革的难度?反正我早已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何志刚双手握住他的手:“好,我做你的坚强后盾。要下地狱,咱们一起下。”接着,他作了四点指示:一、稳定队伍,稳定思想;二、维持正常生产经营,确保安全生产;三、以卢联成、毕永生腐败案件为反面教材,加强党员干部廉政教育,坚决杜绝违纪违法行为再次发生;四、加强制度建设,以制度管事管人。
回到集团,邢亮、高天马上召开党委会。会上,高天简单通报毕永生“双规”情况,并传达了何志刚书记的四点指示,要求班子成员坚守岗位,带头稳定思想、稳定情绪、稳定工作,防止毕永生事件影响集团生产经营。邢亮对分工作了调整,宣布交通板块由他自己分管。然后提出三点要求:一是对自己分管的工作进行全面梳理,看哪些地方存在漏洞,尽快予以整改;二是所有中层以上干部不得请假,不得离开工作岗位,确需请假,须报书记和他同时批准;三是盯紧今年的工作任务,运营部组织力量下去督察。
散会后,邢亮把林里程、方晓兵叫到办公室,给他们布置督察任务。方晓兵一边记,一边思考对策。林里程却越听越糊涂,越听越不耐烦,感觉邢亮是在给他出难题,运营部6个人,就是不吃不睡,也休想完成这些任务。当邢亮把最后一项任务布置完,他忍不住发牢骚:“邢总,这是集团一年的工作量,就我们6个人,干得完?”
邢亮不高兴地瞪他一眼,反问道:“要多少人才干得完?”
林里程佯装思考,夸张地说:“起码60人。”
邢亮一下子来了气,这么简单的事,到了他那里却成了难题。他把脸拉得老长,斥道:“胡说,不晓得动脑子。”
林里程脸蓦地通红,低头不语。
邢亮问方晓兵:“小方,你看,有把握?”
方晓兵瞅了林里程一眼,肯定地说:“邢总,没问题,只要调度得当,很容易解决。我们可以在各企业抽调精干人员,交叉检查,既做到相互监督,又交流经验,还可提高相互间的管理水平。”
邢亮满意地点点头,望着满脸通红的林里程,趁机教育起来:“里程同志,作为部主任,应具备大局意识、领导能力、理论水平、判断能力。这些能力和水平的提高,有赖于平常努力学习和认真总结。如果每天浑浑噩噩、不思进取、纸醉金迷,到头来,害的是自己。一个人,特别是到了一定职位的人,能力和水平不高,无法带好队伍。最近,有人反映,你经常不在办公室,酒吧、饭桌、牌桌、歌厅等地,却常有你的身影。这样下去,后果如何?你自己清楚。”
林里程脸唰的惨白,牙齿咬得格格响,一股怒气从心头往外冒。他极力克制自己,慢慢抬起头,一双仇视的眼睛紧紧盯着邢亮,好一阵,他才缓过气来,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林里程这番表情,邢亮看在眼里。他清楚,对这种小瘪三式的人物,不能寄予希望。他不愿与他再交谈,挥手叫他离开。林里程把椅子往后一推,气鼓鼓地走出办公室。望着他的背影,邢亮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道:“国企是口大染缸,什么人都有。”
方晓兵说:“邢总,别生气。他,就这个德性。”
邢亮冲方晓兵微微一笑:“晓兵,难为你了。”尔后,从抽屉拿出一叠材料,赞许道:“你整的这份材料,我仔细看过,挺好,找到了南化股份存在问题的根源,提出了比较好的整改思路。财务上,节源开流,减少公车,削减补贴,加强预算管理和成本核算,实行考核与节源开流挂钩。运营上,清收欠款,实行责任包干,谁销出的化肥,谁负责清收。尤其是建立新的销售渠道、确保货款回笼的措施十分可行。如果把这些措施付诸实施,南化股份在短期内一定能扭亏为盈。你做好准备,我想把你放在侯京华的位置上。侯京华这个人,缺乏激情和斗志,办法点子也不多,如果靠他摘掉ST帽子,很悬。当然,这仅是我的个人想法,还需经过程序。从现在起,你注意收集化肥行业的资料,全面掌握南化股份的基本情况,以备急用。”
方晓兵从未动过这方面的念头,偶一听,吓了一跳。他诚惶诚恐地说:“邢总,我对化肥行业不熟悉,恐怕担当不了大任。”
邢亮鼓励道:“凭你的才能和水平,管理一个上市公司绰绰有余。国企最需要境界高尚、责任心强、界线分明、敢作敢当、无私无畏的管理者。而你,完全具备了这些品质。”
方晓兵站起来向邢亮鞠一躬:“谢谢邢总信任。不过,我有个担心,向总工作不好做。卢联成当年曾想换掉侯京华,最终没换成。向总为了保侯京华,不顾一切。”
“哦,有这事?”邢亮眉毛拧成一股绳。为了尽快改变南化股份的面貌,必须在人事上开刀,否则,无法改变局面。他给方晓兵打气:“其他不用你管,就一句话,敢不敢挑这个重担?”
方晓兵赶紧表态:“好,邢总,一切听您的。我早说过,跟着您干,哪怕粉身碎骨。”
邢亮放心地笑了,与方晓兵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但凡有作为的领导,都会集聚志同道合者。况且他志存高远、大公无私、雄才大略、善善从长,更需得力干将冲锋陷阵。他欣喜地说:“我信得过你,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说罢,又特别交代:“这次督察,林里程是指望不了,你要主动冲在前面。”
方晓兵响亮地回道:“请邢总放心,我百分之百完成任务。”
方晓兵走后,邢亮叫邓芸把金晨光、朱昌盛请来。一会儿,金、朱两人先后进来。金晨光、朱昌盛知道,邢亮找他们又是20亿债券的事。最近一段时期,他们按他的要求,一直在跑国家发改委和财政部,在靳岩生帮助下,事情已有眉目,正在走程序。
金晨光说:“邢总,到兑付期只有3个多月,下面的工作,我们可以做,到高层,我们就无能为力。还是请邢总出面,请省长找找国家发改委领导,争取早日把批件拿到手。”
邢亮点点头:“好吧,我会请麦省长走一趟,关键是你们要把所有工作做细。靳司长来电说,债券主承销商没问题,但分销商家数量不够。他希望我们多联系几家,以保证债券销售顺利。”
金晨光忙应道:“好的,我马上和主承销商联系,按靳司长要求做好工作。”
金晨光、朱昌盛刚走,朱应龙敲门进来。他在高天那儿看到清理违规配车的方案,特意过来解释。朱应龙原是省经贸委技改处处长,2000年提任华昭集团副总。一到任,他就提出进军城市供水领域,获得同意后,全力以赴开展工作。那时,南江省各城市供水还未市场化,供水系统建设相对滞后,不少街区、楼盘常断水,弄得老百姓怨声载道。在他的策划和鼓动下,南都市首先和华昭集团合作,组建了由华昭集团控股、南都市政府参股的南都供水公司。通过市场化运作,南都供水公司很快贷到一大笔款,轰轰烈烈地进行城市供水管网改造。经过一年努力,南都市供水系统焕然一新,确保了新老社区居民用水。南都供水公司的成功经验起到巨大示范效应,所有地级市纷纷与华昭集团合作。不久,集团又把触角伸到县里。经过10年发展,华昭集团水业形成了规模,效益也连年增长。应该说,朱应龙在城市供水建设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他说:“邢总,全省供水点多面广,有些网点设在城郊,比较偏僻。当时购置越野车是为安全起见,决不是像某些人说的比阔、炫耀、抖威风。我认为,清理车辆不能一刀切。否则,会打击干事者的积极性。”
清查单位用车仅是邢亮的设想,与高天才碰头,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他觉得是高天故意放风,以此来试探大家的态度。邢亮想,传出去也罢,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但他对朱应龙的说法不敢苟同,城市供水项目纵然战线长,未必每个项目都需他亲临第一线。按规定,配一辆车,可以由他任选车型。为什么非得出差一辆,上班一辆?集团领导一带头,下面跟风,影响多不好。这是国有资产,人人都违反规定多配车,这笔开支有多大?他笑笑,说:“还没上办公会,有想法提出来是好事,到时大家一起讨论。”他把球踢回去,让朱应龙去琢磨。
毕永生进去一个多星期,抗不住办案人员的凌厉攻势,很快把贪污受贿的次数和金额像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毕永生原是省交通厅计划处长,2002年提任华昭集团副总。他从同济大学交通工程系毕业后,就一直从事公路建设,是南江省公路建设的技术权威。华昭集团上世纪90年代陆续投资建设了几条一级收费公路,2001年介入高速公路,先后建了6条。沙朝高速全长295公里,起始沙平县,终止朝阳县,连接邻省高速,是国家主干道。黄新高速是黄水市连接新河市的大动脉,全长280公里。另外4条是省内高速加密线,总长455公里。这6条高速公路建设能按质按量完成,与他尽职尽责不无关系。应该说,他是南江省高速公路建设功臣之一。遗憾的是,他没能守住底线,抗拒诱惑,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他坦白后不久,检察院把几个行贿者抓进去。几个行贿者进去后,邢亮预感交通板块将会引发“地震”。为了稳定队伍,他一早带上邓芸赶往沙朝高速。
沙朝高速股东有三家:华昭集团、邻省高速集团、南江省高速集团,股权各占51%、25%、24%。办公地点设在黎明市。当邢亮赶到沙朝高速管理中心时,已近中午。沙朝高速总经理兼党委书记陈哲,带领班子成员在办公楼前恭候。邢亮下车后一一与他们握手。他发现,陈哲情绪不高,萎靡不振。他问陈哲:“身体不舒服?”陈哲解释,“不是,这几天老失眠。”邢亮“哦”了一声,亲热地拍拍他的肩,关心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注意休息!”
陈哲表示了感谢,问:“邢总,去房间洗洗,还是直接到餐厅?”
“用餐吧,我没那些讲究。”邢亮甩开大步直接往餐厅走去。
沙朝高速在黎明市建了一个独立的管理中心,办公、住宿、餐饮、娱乐等设施齐全。当年,卢联成要把管理中心建成接待中心,因为黎明市是南江省第二大城市,历史在那儿留下许多名胜古迹,自然景观、山水风光甲天下。高速公路建成后,打通了邻省快速通道,人流量剧增,前来旅游观光的人络绎不绝。为了应付前来参观视察的各路宾客领导,卢联成在硬件上舍得下工夫,在接待中心建了一座准5星级酒店。
在富丽堂皇的包间里,大家依次坐好。陈哲问:“邢总,喝白的还是喝红的?”邢亮摆摆手:“中午免了吧。”陈哲情绪不佳,颔首认可。副总经理兰焘却不让,高声嚷道:“邢总,到了基层,酒是不能免的。上次您来公司,我回单位汇报工作,无缘喝上酒。今天初次见面,我要敬您一杯。”说罢,自己动手开南江醇。他是邻省高速集团派过来的高管,沙朝高速高管共6名,华昭集团派了3名,分别是陈哲、副总经理洪齐全、纪委书记兼工会主席纪湘江;邻省高速集团派了两名,兰焘和一名总会计师;南江高速集团派了一名副总。
邢亮不想扫合作伙伴的兴,任其斟酒。兰焘东北人,性格豪爽,酒一斟好,端起来就与邢亮碰杯。接着,大家一一向邢亮敬酒。陈哲始终提不起精神,心事重重,话不多,喝酒慢。邢亮也不计较,不断与其他几个副职聊天。说到毕永生受贿案件,邢亮交代纪湘江要认真做好思想工作,动员与毕永生有牵连的人主动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邢亮交待毕,陈哲站起来上厕所。好一阵后,他才慢悠悠回来,且脸色十分难看。
中午休息个把小时,邢亮召集沙朝高速中层以上干部开会。在会上,他要陈哲汇报近期工作。汇报至一半,进来三位不速之客。纪湘江认得是黎明市的副检察长,赶紧迎了上去。副检察长向他递来一张逮捕证,他扫了一眼,眼睛望向邢亮。邢亮马上意识到什么,赶紧走过去。纪湘江作了介绍,邢亮与他们一一握手,接过逮捕证一看,愣了一下,问了句不该问的:“严重吗?”副检察长礼貌地回道:“邢总,对不起,我们只是执行任务。”
陈哲也认识副检察长,对方的突然造访,令他脊背透谅,双腿发软。副检察长来到陈哲跟前,冷冰冰地说:“跟我们走吧。”他慢慢站起来,走到邢亮面前,向他鞠一躬:“邢总,陈哲对不起您。”说罢,神情恍惚地跟着检察院的人走出会场。邢亮带着邓芸、洪齐全、纪湘江送到楼下,目送陈哲上车。警车消失在视线外,邢亮才缓慢回过头,对洪齐全、纪湘江说:“你们查查,到底谁还有问题,劝他们早点清醒。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们。”
邢亮几人回到会议室,会场已乱成一锅粥,三五一伙的在议论纷纷。邢亮第一次碰上这种场面,心里五味杂陈。他虽然有预感,没想到风雨来得这么快,有点措手不及。他招呼大家回到原位,宣布继续开会。他用犀利的目光扫视大家一眼,严肃地说:“活生生的事实,大家亲眼所见。近段时间,华昭集团风雨满楼,人心惶惶,人一个个进去。我就想不通,大会小会反复讲,有问题的早点坦白交代,可这些人总是心存侥幸。结果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接着,他从卢联成、毕永生案件讲了反腐倡廉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要求大家警钟长鸣,管好自己,管好下属。发完一通感慨,他宣布洪齐全暂时主持工作,然后从稳定人心、稳定队伍、稳定生产等方面提出了几点要求。洪齐全作了简短表态,表示坚决按邢总的要求抓好抓实各项工作。会议结束较早,邢亮提出去看看几个收费站。
沙朝高速有12个收费站,他驱车前往两个比较近的。在站点监控中心、收费窗口、食堂、宿舍、文体场地等,他看得比较仔细,并提出几点改进建议。洪齐全一一记录下来,表示马上整改。回到中心,夜幕已临。饭桌上气氛沉闷。洪齐全提出上酒,被邢亮严厉制止。饭后,邢亮提出在院内散散步,洪齐全一干人相伴左右。夜幕下,白炽灯、彩色灯、照明灯齐开,把周边照得如同白昼。
院内,绿草如茵、花木扶疏、姹紫嫣红,所到之处,赏心悦目,流连忘返。尤其是和乐园,仿西湖聚景园设计,园内亭台楼榭、假山泉池、小桥流水、矮墙漏窗、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蔚为大观。全园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如入仙境。
邢亮在和乐园驻足观看,心潮如涌,思绪万千。沙朝高速从设计到建设到通车,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通车两年后,经专家评审,工程质量上乘,获得国家鲁班奖,这是国家重点工程建设中的最高奖项。为此,卢联成当年登上省劳模领奖台。毕永生也被省国资委评为劳模。就是这样一条鲜花铺地、千秋华章的高速公路,竟然倒下了好几个干部。取和乐园之名,是卢联成的畅想,意为和谐快乐。可是,他自己言行不和谐、不检点,以致带坏了一批干部,令人痛心。
邢亮收回思绪,对和乐园美景赞扬一番,然后问:“和乐园是卢联成,还是毕永生的杰作?”
洪齐全回道:“卢总的点子,毕总的构想。”他仍然改不了口,还是按原职称呼。
邢亮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毕永生可惜了,作为公路专家,当之无愧。作为公路景观设计师,实至名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洪齐全啧啧几声,赞叹道:“毕总搞了一辈子公路,积累了丰富经验,为我省公路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可是,这样对他不公啊!”
邢亮斜他一眼,批评道:“齐全同志,功过不能相混,底线一旦超越,功臣就是罪臣。”
洪齐全不敢吭声,默默陪着散步。邢亮与其他人聊起黎明市的人文景观、民俗风情,当聊到消失的畲族古村时,邢亮唏嘘不已,因为,他身上有一半畲族血统,母亲是畲族人。小时候,他观赏过畲族的马灯舞。马灯舞是畲族仅存的一种民间舞蹈,主角为八个青年男子,均盛装,跨彩马,鼓乐鸣奏,众马奔腾,往返回复,错落有致。四个手提鲤鱼灯或花篮、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美少女伴唱马灯调。歌声、舞步与鼓乐合成一种快速流动的旋律,甚为动人。父亲常说,能成为畲族女婿是人生之大幸。父亲当过兵,退伍后当上大队民兵连长。那个年代,在大队当个小官十分风光,父亲立即成为周边俊俏姑娘的暗恋对象,媒人一拨一拨地往家里跑,但都被父亲委婉拒绝。爷爷奶奶不知父亲的心思,唠唠叨叨说个不停,逼急了,父亲就叫道:“不要你们管。”后来才知道,父亲喜欢上了30公里之外畲族乡的一位姑娘,也就是母亲。不管你信不信,人生姻缘可能就是天注定,两人是在县城大街上认识的。母亲那天肩背大背包,里面全是烘干的香菇木耳,准备到县城换点钱。那时盛行割资本主义尾巴,母亲还未到市场,就被人盯上。因母亲长得俊俏漂亮,被父亲一眼看中,尾随其后,想寻找机会搭讪。到了市场,母亲找个角落将大包放下,拿出几小包寻个摊位摆好,预备好被市场管理员发现,就让他们没收,然后再拿几小包换个位置,就像电影里说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母亲刚坐下,就被市场管理员逮住,并把她的大背包提了过来,要她到办公室去一趟。母亲吓懵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后躲。父亲见状,勇敢地上前英雄救美。父亲有个表哥当时也是市场管理员,父亲就打表哥的牌子,与管理员理论起来。哪知这一手还真管用,管理员当即把母亲放了。母亲千恩万谢,背起大背包慌忙离去,只给父亲留下名字和村庄地址。就这一面,母亲给父亲留下美好印象。爷爷奶奶知道原因后,请媒人到母亲家里提亲。外公外婆自然是欢喜异常,满口答应。
外婆就妈妈一个独女,外公在他两岁时因病去世,外婆一个人孤苦伶仃。5岁以后,外婆常把他接到身边,天天晚上给他讲故事,令他对畲族历史充满了好奇。参加工作后,他把三分之一的薪水寄回家,叫父母把外婆接到一起住。靠他寄回来的钱,家里渐渐富裕起来。不久,盖了一栋四层楼的新房。弟弟对父母、外婆十分孝顺,一家人其乐融融。前几年,弟弟叫他不要再寄钱,说钱足够用了。弟弟十分诚实,从不耍小聪明,要是换了别人,巴不得哥哥多寄钱回来。当然,他未听从弟弟的意见,钱照寄。长期在外,无法在父母身边尽孝,只有寄钱聊以自慰。回国工作后,他每年回老家一趟,与父母外婆团聚一些日子。
散完步,大家一起送至房间,邢亮劝大家回去休息,兰焘请求道:“邢总,咱们第一次见面,想跟您套套近乎。”邢亮看他是认真的,只得把他留下。其他人陆续离去。邓芸帮他俩沏好茶,轻轻退了出去。
兰焘虽然人高马大,一身横肉,实际上心细如麻、性情温和、刚正不阿、疾恶如仇。兰焘端起茶杯一口喝完,擦擦嘴唇,不满地说:“邢总,您用洪齐全,不妥。”
“哦,为何不妥当?”邢亮起身帮他续水。
兰焘劝住他:“不用倒水,说几句就走,不影响领导休息。”说罢,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信笺纸,铺平后递给邢亮。“请领导看看,这是洪齐全去年的职务消费,1人超过我们4人。”
邢亮接过信笺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笔,最多的一笔3万,最少的一笔3千,合计32万。邢亮瞪大眼睛问:“他一人消费的吗?”兰焘用力点点头:“有半句假话,拿我是问。”邢亮不再怀疑,因为,兰焘是其他股东的代表,没必要与洪齐全争高低。再说,他有监督大股东的权力。
邢亮不解地问:“一个副职,有这么多接待任务?”
兰焘气愤地说:“哪里,大多数是个人消费。之前,我向陈哲提过意见,向毕永生反映过,没有引起重视。洪齐全知道后,找我大吵,后又告我黑状。”
邢亮陷入沉思。他知道国企领导职务消费惊人,尤其是一把手高得离谱。令他惊讶的是,下属企业副职公务消费也如此之高。32万是七八个员工一年的收入。如果人人都像洪齐全那样消费,国企利润迟早会被蚀空。沉吟片刻,他问:“这么一大笔,怎么用得出?”
兰焘不假思索地回道:“请客送礼,游山玩水,公款私用,吃喝嫖赌。”
邢亮警惕地问:“他还嫖赌?”
兰焘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纠正:“嫖,不敢说;赌,绝对有。”接着,把他所知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洪齐全与毕永生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交通局,靠自己努力,从小科员干到副局长。筹建沙朝高速公路公司时,毕永生把洪齐全调到工程部任主任,负责工程招投标和工程管理,三年后提为副总,分管工程部和物资采购。在招投标过程中,洪齐全唯毕永生、陈哲马首是瞻,帮他们搞了不少暗箱操作。洪齐全与施工单位负责人打得火热,经常泡在麻将桌上,每次输赢动辄上万。另外,洪齐全与黎明医院一名女护士来往密切,经常带她游山玩水,出入高档酒店及奢侈品店。而洪每次报账都是餐饮和礼品发票。有几次,财务科长拿着洪的发票到他那儿发牢骚,他找陈哲理论,陈哲说洪齐全是正常应酬,叫他不要较真。对此,他无能为力,只得把愤懑埋藏心底。
听罢,邢亮皱紧眉头,满脸愠色。他无法想象,陈哲、洪齐全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他强压住怒火,对兰焘忠于职守之举表示感谢,并希望他一如既往地加强监督。
第二天,邢亮马不停蹄地对沙朝高速其他10个收费站进行视察。下午,邓芸接到国资委办公室电话,明天下午麦副省长到省国资委调研,要邢亮参加,并做好发言准备。本来,邢亮准备对黄新高速及其他几条高速全部视察一遍,以期全面掌握实情。看来,计划没有变化快。
晚上,他与沙朝高速班子成员挨个做了深度交谈,基本摸清了情况,兰焘反映的问题基本属实。为此,他对洪齐全大手大脚花钱、超范围报销费用提出了严肃批评。洪齐全虽然承认错误,但内心不服,辩解所有开支,用之有据。邢亮发现洪齐全缺乏管理者应有的道德素养,觉得有必要尽快配备总经理和党委书记。他已想好了党委书记人选,待与高天商量后再定。总经理最好实行公开竞聘,如果兰焘能够参加竞聘再好不过,他对他有所期待。
回到房间刚躺下,他就接到水晶电话,说明天下午两点飞南都。邢亮顿觉突然,埋怨道:“咋不早告诉我?”水晶笑道:“不可以突然袭击?”邢亮心里一下涌起暖意。她说过,待书稿清样出来,就来看他。邢亮问:“是送书稿清样,还是出差?”水晶啐道:“讨厌,就不可以专程看你?”邢亮发现说错话,忙道歉:“对不起。其实,闲下来,还特想你。”水晶说:“那还差不多。我3点半到,能接我吗?”邢亮说:“不好意思,下午有个会,派邓芸去接。”水晶愣了一下,轻声问:“不怕泄露我俩的秘密?”邢亮大大方方地说:“怕什么,我们是正常友情。”水晶哈哈大笑,逗趣道:“邢大老总,到时传出绯闻,别怪我没提醒。要知道,此时非彼时也,你现在身边飘不得绿裙子。”邢亮骂道:“乌鸦嘴。”水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好,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