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报警吗?这是诈骗啊。”赵清欢有些生气。
吕之恒径自将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在桌子上,同时把那黄毛留下的八十块扔进钱盒里:“那小子原本是景区保安,后来老家出了点事,擅自离岗了两天,结果回来就被开除了。他家里母亲病重,要不是着急用钱,也不会逼急了做这种事儿。毕竟是初犯,小伙子还年轻,留个案底就不好了。”
赵清欢撇撇嘴:“你也太好糊弄了吧。”
“得饶人处且饶人,”吕之恒熟练在水龙头下洗干净手,转身打开他带来的袋子,里面放着几棵新鲜萝卜和黄瓜,“都不容易,能帮点就是点吧。”
刘放上前看着吕之恒给萝卜削皮,上前洗了手熟练拿起刀给黄瓜切丝:“就知道是你的手法。”
吕之恒头也没抬,迅速烧了锅开水:“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刘放摇头,熟练的刀法转眼将黄瓜丝处理得当,又从袋子里摸出新鲜豆苗,一边清洗一边回应:“没什么问题,我就说,在这古北水镇,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配菜。”
“师兄你这可过奖了,”吕之恒皮笑肉不笑,“普通的菜码而已,没什么技术含量,随手一做就是。”
“你这随手一做,可是救了这家面馆。”刘放将豆苗焯水。
“都是街坊邻里相互帮忙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吕之恒迅速将配菜摆放整齐,这才擦了手,在钱盒里点钱。
“这五百块,还给你夹存折里了啊,你找时间去存一下。剩的零钱就还放这里找零用。”吕之恒自顾自拉开抽屉,把点出来的五十和一百塞进去。
在此期间,妇人一直安静坐在汤锅旁边。
赵清欢有些奇怪,拉了刘放到角落里,踮起脚趴在对方耳边:“喂,咱们只不过要看一下那抽屉,老板娘就那么紧张。怎么吕之恒就能随随便便打开那存折呢?”
刘放摇摇头。
配菜弄好,钱数点清,吕之恒又帮着把桌子收拾好,这才拎着空袋子招呼刘放和赵清欢回去:“夜里还有一波人来吃面,先把你俩安顿好,晚上我再来帮着收摊。”
刘放和赵清欢相顾无言,跟在吕之恒身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往“一吕炊烟”的方向走去。可他俩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家小面馆门口竖起的破旧幡子上,用了同样的魏碑体,写着“一婉面”三个模糊的大字。
9.
“那个,不是说,你这里客房充裕的吗?”赵清欢站在唯一的一间大床房门前,有些尴尬地看向身旁的吕之恒。
“我觉得挺好,比睡车上舒服。”刘放却是不挑剔,径自侧身进了屋,一屁股躺在民族风的床褥上。
吕之恒嘿嘿一笑:“是啊,平时房间充裕着呢,谁知道今天刮的哪阵风,怎么就突然预定满了呢你说说。”
赵清欢撇撇嘴:“那我回车里睡。”
刘放头也不抬:“之前在市区停车场睡车里就算了,这里是郊区,又是野外,蚊虫多不说,这样的公共停车场也不安全。”
赵清欢停了脚步。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蚊子咬。说也奇怪,赵清欢小时候打一生下来,就特别招蚊子咬。夏天的夜里,只要把还在襁褓里的她放在卧室里,那么赵志平和顾容就不会被蚊子光顾,反倒都围着小小的赵清欢嗡嗡。后来长大了点,刘放就喜欢和赵清欢躺在一间屋里睡觉,这样即便不用扯蚊帐,自己也绝不会被蚊子咬一口。可赵清欢就倒了霉,身上红色的包连成片,不管是风油精还是花露水,都一点用都没有。以至于后来赵清欢收到的来自刘放的第一份礼物,就是那个年代的稀罕物件——驱蚊手环。
后来刘放年纪大了,十几岁的小男孩最是害羞,就不再和赵清欢睡一个屋里了。半夜里被蚊子咬了屁股,转身挠挠,这时候,最是思念赵清欢。
想到此,刘放便抬手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对仍站在门口犹豫的赵清欢说道:“来吧,我也好久没感受人体引蚊器的效果了。”
“去你的!”赵清欢抓起吕之恒抱上来的枕头朝刘放丢过去。吕之恒摇摇头,知趣离开,还不忘带上门。
诡异的安静和密封的狭小空间让赵清欢浑身不舒服。刘放却是像没事人一样,在床上安逸翻了个身,划了几下手机,似乎在阅读什么有趣的新闻。
赵清欢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把沙发和茶几拼在一起,铺上一层被子,准备就这样凑合睡下。
刘放斜眼看了看,轻笑道:“你至于吗?”
赵清欢自顾自整理床褥,企图让自己更舒服一些:“你管我。我妈说过,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不可信。”
刘放无语坐直身子:“对你?我还用不着拿下半身去思考……不对,师父也不是那种人。”
“是啊,这句话还有后面一半。”赵清欢头也不回。
“师母说什么?”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可偏偏赵志平,是拿嘴巴思考的。”赵清欢看着自己收拾妥当的简易床铺,很是满意,这才换了拖鞋去卫生间洗漱。
听着卫生间传来水声,刘放有些无聊地打开了电视,无聊的节目和广告让此时此刻都变得更加无聊,直到卫生间传来赵清欢的尖叫声,才让刘放一个激灵站起身,迅速上前,想也没想推开了卫生间的房门。
“怎么了?”
赵清欢挽着头发,脸上湿漉漉的,蹲在那里指着角落惊喜说道:“泡脚的木桶哎!”
刘放松了口气:“大惊小怪。还以为怎么了。”
赵清欢却兴奋地把木桶拎出来,还在柜子里看到了一次性塑料足浴袋和不同种类的泡脚片:“天啊,吕之恒!这客栈简直太棒了!”
刘放莫名其妙站在门口,看赵清欢忙活烧水:“泡脚?赵小姐,你今年贵庚啊?”
赵清欢却懒得解释,熟练套好足浴袋子:“你不懂泡脚的真谛!我告诉你,我在法国那些年,就是靠泡脚才挺过来的!法国常年阴冷,泡脚可以改善血液循环,驱寒养生,促进代谢,助眠解乏……哎呀,泡脚的好处简直说不完!你想想,跑了一整天,坐下来泡个脚……天啊,简直是欲仙欲死。”
刘放表情尴尬:“看你形容的……怎么那么奇怪。”
“不信你试试!”赵清欢说着,一把拉过刘放,让他坐在马桶盖子上,同时转身把热水倒进木桶中,随后在一堆泡脚片里摸索着,“嗯……这个玫瑰的是女性用的,这个薰衣草是助眠的,啊这个!杜仲干姜,温肾补阳,男性专用!”
“哎你等等……”刘放一听,还没来得及阻拦,赵清欢便将那足浴药包给丢了进去。
“你啊你。”刘放一脸无奈,这边赵清欢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一脸欣喜地看着刘放:“怎么样,是不是很放松?”
洗脚水很烫,是赵清欢常年泡脚适应的温度。不怎么耐热的刘放不一会儿便出了汗,只觉得口干舌燥。回屋之前,他见吕之恒在院子里做晚饭,之前的炸酱面没怎么吃,有点饿,就顺手盛了碗汤。喝下去才发现是山药淡菜汤,壮阳补肾。
刘放无奈叹了口气,抿了抿额头的汗。怎么到处都是坑?
他本以为这泡脚中药不过是商家想出来的噱头,根本没什么实际功效的东西。可从未用如此滚烫的热水泡过脚的他,只十分钟,便拜倒在了博大精深的中医文化面前。
燥热,悸动,和屋子里呼呼吹着的空调一样马力十足。
“差不多啦,你第一次泡,最好不要超过十五分钟……”赵清欢掐着表,迫不及待催促刘放让开,而她已经准备好了新的热水。
“赵清欢,”刘放哑着嗓子打断她。
“怎么?”赵清欢听刘放语调有些不对劲,停下动作转过身。
“你是故意的吗?”刘放解开上衣领口,拿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细密的汗珠。
赵清欢却根本没意识到面前男人透露出的危险信号,而是兴奋地说道:“哇,你出了好多汗,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身子轻了许多?哈哈,这样你就不用靠酒精,也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刘放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站起身,脚也没擦,直接跨出了盆。
“哎哎哎,在养生理论上来讲,你刚泡过脚不能直接踩在凉地板上的!”赵清欢嚷嚷着。
“那养生理论是不是也说过,有了火,就得赶紧泄一泄?”刘放凑近赵清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到厕所门口。
赵清欢这才意识到刘放究竟怎么了,大惊失色,急忙挣脱逃出厕所:“这这这泡脚药是哪家工厂生产的,究竟添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在里面!?”
刘放这才想起来,从小生活在法国的赵清欢或许根本不懂得中华食疗功效,于是叹了口气摆摆手,径自坐在床角:“你知道杜仲是什么吗?”
“不是泡脚药的品牌吗?”赵清欢像小猫一样缩在角落,不敢靠近刘放一步。
刘放扶额:“杜仲是一种滋补的药材,壮阳,治肾虚。”
赵清欢吓得吞了口唾沫。
“那你知道晚上吕之恒在院子里煮的淡菜山药汤里,淡菜是什么吗?”刘放追问。
赵清欢无辜摇头。
“是贻贝,也就是青口。”刘放答道。
“哦这个啊!怎么了?”赵清欢自然熟悉青口,是法餐中常用的材料,常和葡萄酒在一起烧制。
刘放无奈叹气:“淡菜炖汤,补虚养肾。怎么,你刚才不还念叨着中医养生么,现在怎么一问三不知了?”
赵清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你……你不会……控制不住……对我……嗯……对吧?”
刘放好笑地看了眼赵清欢瘦小的身影:“得了吧你,我对你不感兴趣。再说了,这些东西只不过让我有点燥热罢了,又不是被下了药,电视剧看多了吧你。”
赵清欢松了口气,大咧咧甩手放松警惕,朝刘放走了过去:“嗨,你早说啊,吓我一跳!看你刚才面红耳赤声音嘶哑的,我还以为……以为你……”
赵清欢的声音随着目光的下移而越来越小,刘放忽然意识到她看到了什么,于是急忙抓起枕头挡在怀里。
赵清欢闭了嘴,调低了空调的温度,随后赶紧钻了被窝。
刘放深呼吸几口,待这尴尬的生理反应过去,这才缓缓起身去了卫生间。路过沙发上的赵清欢,刘放不忘黑着脸开玩笑:“你想什么呢,你可是我法律上的妹妹,我可不想坐牢。”
谁知赵清欢说话不过脑子,听刘放这么说急忙探出头反驳:“《婚姻法》规定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禁止结婚,可你是养子,和我没有血亲关系,按照法律规定我们是可以结婚的!所以你不会坐牢!”
刘放惊讶地睁大了一直以来耷拉着的双眼。
赵清欢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之前偷偷查阅的资料,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红着脸重新躲进了被窝。
“原来你早就有这个想法啊,”刘放倚在厕所门框上笑笑,“我就说,热衷泡脚养生的你,怎么会不知道杜仲和淡菜的功效呢。”
赵清欢躲在被窝里不说话,恨不得就这样把自己闷死过去。
该死的夜那么长,该死的吕之恒和该死的客栈,还有那最该死的泡脚药,都统统见鬼去吧。
10.
赵清欢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后便下了楼。
吕之恒竟然也起得早,已经在院里的厨房忙活起来。他采摘新鲜的时蔬,做成清新可口的沙拉,还煎了许多鸡蛋,搭配着现磨的豆酱,给住店的旅客提供简单的早餐。
赵清欢拿手捏起荷包蛋塞进嘴里,却被烫的一个激灵,连连吹气。
吕之恒这边停下手,看赵清欢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随后转身捞起泡在冷水里的黄瓜,低头切丝。
赵清欢狼狈地把煎鸡蛋吞下,这才晃悠到案板旁边,捏起黄瓜丝塞进嘴里:“又在给那个大姐的炸酱面准备配菜啊?哎,这黄瓜真脆,怎么弄的?”
吕之恒专心切菜:“这不是摆着呢,冰水,加微量盐泡上半个小时,先洗后切,就成了。”
赵清欢点头:“哦,这样啊……受教了!”
“怎么的,起这么早,是来找我兑现承诺吗?”吕之恒把切好的黄瓜丝收好,又转身去切萝卜。
赵清欢却两手一撑坐在台面上:“什么承诺不承诺的,其实吧,我就是想问问当年我爸比赛时候的事。”
吕之恒顺畅切丝的动作猛然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有节奏地移动起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也没什么,”赵清欢避重就轻,拐着弯说道,“你也知道,我爸出事的时候我不在,节目也停播了,所以有很多细节我都不太了解。”
吕之恒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也没什么细节,刘放应该都告诉你了,师父当年做了一道鲫鱼汤代替出了问题的河豚,全鱼宴都摆盘上桌了,就差评委上前品菜,师父就没撑住,直愣愣倒下了。”
“刘放说,我爸当时也尝了河豚汤,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赵清欢旁敲侧击道。
吕之恒却自信摇摇头:“不可能!师父不过是刚刚入口,都没有下咽。刘放那小子够幸运,喝下肚了都能抢救回来,这不也没出什么大问题嘛。况且,当时师父也叫人准备了洗毒水备着,也拿来急救了。”
“你说的洗毒水,就是那个阿托品药剂吧?”
“我也记不清叫什么了,反正就是那个可以缓解毒素的阻断药片吧,当时溶在水里,师父掰着刘放的嘴灌了好几口下去。”吕之恒回忆道。
赵清欢却是发现了新的线索:“药片?你是说,洗毒水不是专门的液体药剂,而是你们自行把药片溶在水里配置成的?”
吕之恒点点头:“是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我去找医院的朋友买的药片,说是那东西的液体只有注射剂,口服的只有片剂。”
赵清欢如同发现了新大陆:“那你知道是谁拿药片配置的洗毒水吗?”
吕之恒愣了愣,皱眉仔细回忆:“这个我记不太清了……我买回来药片就直接交给了师父,至于他安排谁去配置洗毒水……我还真没这个印象。”
赵清欢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喂,”吕之恒注意到赵清欢的情绪,“你不会也觉得,师父的死有些蹊跷吧?”
“你也这么觉得?”赵清欢猛然抬头。
吕之恒摆摆手:“说不蹊跷谁信呢,师父身子骨也算是硬朗,可是尸检也没有任何问题,咱还能说啥。”
赵清欢摇摇头:“反正我不信,我觉得这里一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