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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几周后,Z国境内的某家高级饭店。

唐谧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口的花边,银白色的绸缎绕着颈脖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晚礼服是亚瑟挑的,式样遵循着老式的优雅,手臂和脖子都被紧紧包裹起来,但整个背部都裸露在外,任由垂坠的丝绸和飘逸的薄纱勾勒出臀部曼妙的曲线,长长的裙摆行走间划出摇曳的姿态,让人忍不住去猜想那在布料下起伏有致的躯体到底是什么样的。

“富有想象空间的性感才是最诱人的。”这也是亚瑟说的。

“最终还是得屈服于这个男人。”唐谧垂下眼角,凝视着那冰冷而单薄的织料想。

她答应了亚瑟的要求,替他们充当间谍接近Z国的叛军首领,今晚她就会被正式介绍给埃米尔酋长认识。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亚瑟在医院里的一番话,而是因为她向警局报案之后,警长也派出了大批人员守护在医院的同时,躺在病床上的马金仍然遭到了第二次暗杀。

“我们想不到会有人假扮医护人员企图毒杀马金先生,不过还好,就在那毒针要刺向他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子弹杀死了这名刺客。”事发后警长是这样对唐谧说的。

当唐谧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局时,却碰到了在路边等她的亚瑟。他一边吸着烟,一边靠着人行道的护栏,黑色的皮外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双长腿闲散地交叠着,在牛仔裤的包裹下显得越发笔直。

“你觉得马金能躲过第三次的暗杀吗?”他微笑着摘下了墨镜,慢条斯理地说道。墨绿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映着血色的夕阳如同一口深井逼视着她。其实他要的不是她的回答,只是要欣赏她服从时的表情。

唐谧抬起头,深深地呼吸着,将思绪从记忆中拉扯回来,强迫自己正视着镜中的影像。精致的五官,光滑细腻的肌肤宛如精美而脆弱的瓷器,可是漆黑的眉眼却像最锋利的金刚石,沉静而犀利地划开浑浊的空气,露出一线生机。

“即使服从也是暂时的。”她挑了挑眉毛,对自己说到,然后拉开了房门。

亚瑟正靠着窗台啜着威士忌,当看到唐谧穿着那件云雾般的礼服从化妆间出来的时候,他放下了酒杯,默默地端详着她,脸上的情绪很复杂,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任凭眼底的暗光在她身上流淌。

“我开始后悔为你选了这件衣服。”片刻后,他收起了目光,转身拿过一个精美的礼盒走到唐谧的面前打开。

“衣服不合适吗?不过已经没有时间修改了。”看到他眼里的怅然若失,唐谧幸灾乐祸地扬起嘴角。欣赏一个强悍的人偶尔露出的无力表情,还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不,就是因为太合适了,所以才不合适。”亚瑟半跪下身体,抛出不明所以的一句话,然后从盒子里取出一双点缀着水钻和羽毛的白色蕾丝高跟鞋,抬头看着唐谧说:“来,坐下。”

唐谧依言坐下,迟疑地看着他把她的左脚放在膝盖上,然后套上高跟鞋。他的动作温柔而专注,小心翼翼的神情仿佛掌心中握住的是件珍宝。她感到那宽大的手掌包裹住自己冰凉的脚心,热度正从他的掌心传至体内,燎起一串灼热至烧到脸上,心无来由地一跳,踏在他膝上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去。

这是爱人间亲密的举动,比亲吻更令人脸红心跳,但他们并不是这种关系,突如其来的温柔比武力强迫更令她害怕。

亚瑟握住了那纤细的脚踝,阻止了她后退的趋势,力道不大却也让她无从挣脱。“很快就好了。”他微笑着替她穿上了另一只高跟鞋。

自从登上赶往Z国的飞机,亚瑟没再露出以往那种控制和透视的眼神,也没有任何轻薄的举动,甚至连一句调笑的话也没有。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唐谧在执行计划中所有的“注意事项”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个人沉思,但只要她有什么需要,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并满足,有时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譬如点餐的时候,他从不会忘记吩咐侍应菜里不能有肉类;当她觉得烦闷,开始无意识地在纸上乱画的时候,他会递上最新的摄影杂志和一杯苏门答腊咖啡;甚至还考虑到她的职业习惯,给她配置了一台相机,当然所有的照片必须经过他的检查。

坦白讲,唐谧从没遇到像亚瑟那么懂得照顾人的男人,体贴入微并很有分寸,既让你感到自己像公主一样被他捧着,又不会觉得受到烦扰,甚至让她有种错觉这个人似乎已相识多年,比她还了解她自己。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需要就证明他监控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自己,即使他闭着眼睛独自思考的时候。如何在短时间内攻克别人的戒备心是每个特工必修的科目,而他无疑是个中高手。

看着亚瑟那张完美无暇的笑脸,唐谧撇了撇嘴角,把脚从他膝上放下,站起来向梳妆台走去。“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做,我不会道谢的。”行走时飘逸的裙摆漠然地拂过他的脚边。

亚瑟也站了起来,笑容不改地走向唐谧,仿佛她的无礼压根引不起他丝毫的怒意。

“所有的资料都记住了吗?”,他站在她的身后,用一条绿宝石项链环住了她优美颀长的颈脖。

“记住了。”唐谧瞪着镜中亚瑟的那张俊脸,语气比镜子还要冰凉。

“你的身份是?”

“来自亚洲的动物学家和摄影师—安。”

“那么我的身份是?”亚瑟“咔嚓”一声锁上项链的搭扣,声音清脆利落,恍如一道华美又牢固的枷锁扣上了唐谧的咽喉,勒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

“所罗门家族的继承人,欧洲最有实力的军火商之一。”她皱着眉头应到,冷而硬的宝石紧贴着衣料,寒气像小蛇一般钻进了肌肤,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冒了出来。

“你和我的关系是?”他盯着她在镜子里的脸问,晶亮的双眼就像她颈上璀璨的宝石,折出刺目的眩光。

“你的情妇。”唐谧冷笑了一下回答。

亚瑟的眼神冷了下来,唐谧感到周围的空气像在急速下降,危险的寒意在后背裸露的皮肤上蜿蜒,引得毛孔一阵收缩。忽然,他扼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骨骼会被捏碎。“记住,你是我的未婚妻,不是情妇。”他钳住她的下巴,扭过她的脸,强迫她面对自己:“为什么不按资料里设定的说?!”

“我认为两者没有区别!“唐谧强忍着腕间处的剧痛,直视着亚瑟的双眼,尽管那迫人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撕碎。

“愚蠢!情妇是可以随意抛弃或者送人的角色,而未婚妻是所罗门家族未来的主母,这是对你最大的保护,在埃米尔的势力范围内。”亚瑟的脸上闪过一丝暴戾,不过马上就压制了下去,拉起唐谧的右手,将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套在了她的中指上。

“这是所罗门家族的徽章,只有历代族长夫人才能拥有的荣耀,没有我的命令,永远都不能摘下它,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马金的话。”亚瑟紧紧地拽着唐谧的手指,眼里那种严肃而复杂的情绪让她突然觉得心慌,只想退缩,可是却无法抽动一根指头。

“不用想太多,做回你自己就好了,一名动物学家和摄影师。其他的事情我和我的团队会处理好。你不会有危险的,只要相信我,起码在任务结束前。”亚瑟的语气稍缓了缓,拾起她的手腕郑重地在唇上一印,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唐谧握紧了五指,腕间仍残留着他的力量和温度,火辣辣地,仿佛被烙下某种印记。

晚间的宴会在埃米尔酋长的“皇宫”里举行,宫殿的面积很大,极具特色的非洲传统建筑与现代化建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偶尔还能窥见各种珍稀动物的身影,景色异常优美。

唐谧挽着亚瑟的手臂,细细地打量四周,脸上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个普通人首次到此的好奇和惊喜,同时脑内飞快地回放着亚瑟告诉她的信息:“埃米尔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并不是非洲人,出身地中海靠着贩卖毒品发家。后来到了Z国,在这里开设了一家稀有金属公司,说白了就是倒卖钻石和石油,为他带来了巨额的财富。因为替Z国的政府无偿地建造了5所这个国家历史上最豪华的学校和医院,埃米尔获得了当地人的尊敬,Z国的总统亲自任命他为当地的酋长。但私下里,他却是Z国叛军幕后的真正领袖,操纵着安德森军队的一切行动,而支持的他最大势力就是A国政府。”

“为什么还没见到埃米尔现身?”唐谧喝了口酒,察觉到宾客中有人在打量他们,便微笑着将头靠在了亚瑟的肩膀上,宛如亲密的恋人。

亚瑟搂过她的腰,细心地替她拨开垂到颊上的发丝,低声道:“别急,再等一会,他现在在花园里拍照。”

“如果他今晚不露面怎么办?”

“不会的,他一定会出来招呼客人,‘热情待客’是他所谓的原则。”

“希望你们的情报不要出错,如果他不出现,我们今晚就白演了一场戏。”唐谧抬起睫毛,自下而上地仰视着亚瑟,笑容是甜蜜的,眼睛是冷的,漠然地映出他的脸。

“西蒙是我们最好的窃听专家,这些信息是他从埃米尔的侍从官手机里截取到的。”亚瑟平静地回答。他看着唐谧的表情,心情有点复杂。她今晚的表现很出色,镇定而自然,由始至终都展现出一种惊人的适应力,就像丛林的动物,无需任何训练就能迅速地融入环境。但无论怎么变,她眼睛深处那种跃动而自由的光芒始终无法掩藏。这种光芒让他很着迷,而且想收纳起来慢慢地研究,品尝,但他同时也很清楚她一直在抗拒自己。

不过她此时的抗拒并不重要,以后他们会有大把的时间,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证她的安全并顺利完成任务。亚瑟微笑了一下,收紧了揽住唐谧的手臂。

“希望一切如你所说。我想上一下洗手间,不介意吧?亲爱的未婚夫。”唐谧眨了眨眼问。他的手臂和身体的热度让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双脚下意识地想逃离。

“当然不,快去快回,我的蜜糖。”亚瑟很配合地露出恋恋不舍的眼神。当她的身形毫不犹豫地逃离自己的臂弯时,他暗自皱眉:“逃得那么快,还是能让人看出破绽,看来得加强训练。”

唐谧走出了室外。庭院里的空气很凉爽,透着草木清新的香气,笑声和乐声远远地从回廊上传来,就着低低的虫鸣在阴蓝幽暗的夜空里摇荡,仿佛一杯冰冷的伏特加,而天边那轮浅黄色的月亮就是酒里浮着的柠檬片。

这让她彻底地平静下来,她不习惯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和陌生人交谈,甚至试过足足两年里没说过一句话(患上自闭症时)。安静地观察,思考并发掘周围有趣的事物是她最大的爱好,但这并不意味着拒绝与外界交流,只不过比起语言,她更习惯用镜头和这个世界对话。但现在,她的习惯被打破,因为那个掌握着她养父性命的男人—亚瑟。

他的出现是个意外,在唐谧的生命中,意外经常会发生。童年时父母的惨死,在孤儿院里的可怕遭遇以及成年后的工作性质都注定她一生与惊险为伴,也造就了她在面对危险时,大脑和身体会做出最敏捷而准确的反应,以适应任何的环境变化。可是亚瑟却让她遭遇到从未有的困境,她无法看清他的意图,也无法适应他的多变,更无法挣脱他的控制,只能在不知不觉中被牵引着脚步,迈入早已设下的深渊。尽快地完成任务并远离他,是她眼下唯一所想的。

唐谧拎起裙摆准备回到大厅,如果再不回去估计亚瑟会让她好看,当然不会是赤裸裸的暴力,而是那种从内心深处的入侵和打击,这是他一贯喜欢的手法。然而就在脚步移动的瞬间,一团银白的光从池塘的方向射来,随着“噼啦”的轻微声响,闪烁了两下绽开,在夜色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是相机的闪光灯,有人在拍照。”唐谧惊讶地转过头,脚步不由自主地靠近了池塘。

一个男人正猫着腰调整着三脚架上的相机,相机上硕大的闪光装置无疑就是刚才强光的来源。他身形瘦长,穿着宽松的白衬衣和浅色休闲裤,乌黑的头发梳到脑后,有几缕从额头跌落在眼角,削瘦的侧脸看上去很苍白,带着点病态。

唐谧顺着他的镜头看向池塘,黯绿色的水面有着轻微的纹路,小小的一圈一圈,仿佛某种灵巧的物体刚掠过,又迅速地消失了身影,只留下令人惆怅的涟漪。“是蝙蝠吗?”,她抬头看着池塘边的那颗大戟树,浓密的枝叶间能窥到它们不停飞掠的身影。

“是的,但它们飞得太快了,闪光灯根本来不及打开。”那个对着相机的男人回答道,头部由始至终没有抬起,仿佛一双眼睛已经粘在了取景窗上。

“蝙蝠的飞行时速可以达到20英里,人类的眼睛甚至无法看蝙蝠拍打翅膀,你追不上它们很正常,而且你的闪光灯也不够强大,至少要达到3500伏才够。”唐谧瞄了一下那闪光灯,慢慢地说出自己的判断。

男人终于抬起了头,35岁左右的样子,浓密的眉毛和低低的眉骨显示出典型的地中海人特征,但过分白皙的皮肤证明他是个混血儿。他的睫毛很长,眼珠是蔚蓝色的,略微下垂的眼角和削瘦的脸颊让他看上去有种诗人般的忧郁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这人应该拥有一颗纤细而敏感的心。

“一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唐谧端详着他的脸,心中暗自推测。

“你说人眼追不上它们,那怎么才可以捕捉到清晰的画面?我想拍到蝙蝠喝水时的样子。”黑发男人同时也在凝视唐谧,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瞬间就恢复平静。

唐谧沿着池塘慢慢地走动,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边走边说:“首先你得给相机配一个监听装置,这个装置可以听到蝙蝠发出的超声波。听到蝙蝠的叫声后,它会发出一束红外光,在蝙蝠向水面俯冲喝水的瞬间触动相机的闪光灯。还有,单靠一支闪光灯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晚上,你起码得配置四支光源,从镜头前的各个方向投下光线。”

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个男人一直用复杂的眼光审视着她,有好奇,欣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但这样的话,四周会很光,而池塘的中央就会很暗,通常那些小家伙都喜欢喝中心的水。”他的声音温和中带着舒缓的节奏,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便会静心聆听他说的每个字。

“所以,你最好准备第五支闪光灯,从这里用支架吊起来伸到池塘的上方,就像鱼竿一样,这样就万无一失。”唐谧踏上了一块小石墩,俯身查看池塘中央的的情况,就像她平常工作的时候一样,却没意识到自己正穿着件裙摆很长的礼服,那飘逸洁白的丝织品立刻垂到水面,染上一大团黯绿的水迹。

看到她只顾着比划支架的方位,而对自己美丽裙摆的“惨状”浑然不知,那人微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弯起,眼中露出愉悦的笑容,快步走到唐谧身边,替她挽起湿漉漉的裙摆。“下来再说,水面很冷,我可不愿看到这么美丽的女士因为我而受凉。”他抬头看着她,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蓝色眼珠里折出一线美丽的银辉,恍如满月之夜那波光粼粼的地中海,变幻莫测又深不见底,

唐谧此时才察觉到自己衣服上的窘状,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搭着那人的手从石墩上走了下来。

“我叫埃米尔,很高兴认识你。”他握着唐谧的手,目光落到了她指间的祖母绿戒指上,晃了几圈然后移到了她的脸上,嘴角的弧度慢慢加深,带了丝难辨的深意。

唐谧留意到他虎口和食指上的皮肤特别粗糙,那是长年握枪留下的茧子,就像亚瑟的一样。她的眼神黯了一下,但随即笑了起来,握紧他的手掌说:“我叫安,很高兴认识你,埃米尔酋长。”

眼前这个拥有诗人般忧郁气质的业余摄影爱好者就是Z国的叛军首领—埃米尔酋长,也是他们这次任务的目标人物,早在唐谧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只不过她没料到他的真人竟是如此低调内敛,那普通的衣着,温和的声音,沉静中带着谦逊的眼神,只会让人联想到艺术与月光,而不是战争与鲜血,他身边甚至连一个侍卫都没带。她几乎要以为亚瑟的情报是不是弄错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举世闻名的军情六处又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亲爱的,原来你在这里。”亚瑟的声音适时地从身后传来,没有早一刻,也没有晚一刻,就像预先设好的程序,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就会自动运行,精密得分秒不误。

唐谧笑了,是的,军情六处不会犯错,身为军情六处特别行动部主任的他就更不会犯错,想必刚才池塘边的那场戏他早已悉数看在眼里,只是等待最后的时机才华丽现身。沉沉的夜色如同巨大的舞台,剧幕已经缓缓拉开,而他这个完美主角又将会有怎样的精彩演绎?唐谧对此还真是有点期待。

“亚瑟”她轻盈地转过身,就着亚瑟伸出的手臂,手指无比自然地与他交握在一起,仿佛这个的动作她已做过无数次。

“你在干什么?我找了你很久。”亚瑟皱起了眉头,语气宠溺中带着些许甜蜜的责备。

“我在和埃米尔酋长探讨如何拍摄蝙蝠,你知道,这非常有趣。”唐谧的嘴唇弯出俏皮的弧线,然后看向埃米尔。

“哦?”亚瑟抬头,对着眼前的埃米尔优雅从容地伸出一只手:“你好,埃米尔酋长。”

“你好,亚瑟.所罗门先生。安德森和我说起你很多次了,但一直都无缘相见,想不到这次先见到了你的夫人,真是非常荣幸。”埃米尔点了一下头,握住了亚瑟的手。

“我们只是订了婚,还没有……”唐谧轻声反驳到,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幸福而略带羞涩的表情。

“这是迟早的事。”亚瑟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就像大多数沉浸在爱河里的男子一样

“热恋中的人总是令人既羡慕又嫉妒。我们西西里岛人特别注重家庭,如果没有结婚的男人会被认为不可靠,大家也不喜欢和不可靠的人做生意。所以,恭喜你,所罗门先生,希望你能尽快拥有自己的家庭。”

埃米尔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露出了祝福的微笑,这个笑容落在唐谧眼底却让她有点不寒而栗。埃米尔的眼神依然谦逊有礼,可是和刚才又截然不同,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与威严从那份沉静中慢慢地透了出来,就像某种锋利的东西被压制在里面,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划破空气向自己刺来。

被隐藏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如果亚瑟是那支张扬彪悍的巴雷特,那埃米尔则是埋在泥土下的地雷,没有人能预计它爆发时的威力。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吱”声,唐谧侧过脸,几只蝙蝠掠过池塘平静的水面,宛如幽灵般搅乱了一池月影。

汽车穿过贫民区,两旁都是些简陋的铁皮屋,昏暗的煤油灯从裂开大缝的木门里透出,就像坟墓里的点点磷火。堆满垃圾的黄泥地因为雨季而变得泥泞不堪,轮胎碾过去,立刻溅起大片的污水。几个衣衫褴褛的醉汉扶着路边的栏杆呕吐,当看到唐谧他们坐的那辆加长版迈巴赫时眼里露出了贪婪的光,等车开过醉汉们就朝着车屁股吐口水。

Z国的城市里大部分地区都是这样的贫民窟,偶尔有几处繁华的商业区散落其中,也是被垃圾包围着的皇宫,就像荒漠里横空而出的海市蜃楼,带着虚假的精致。

在从埃米尔的宫殿回酒店的路上,唐谧一直都没有说话,侧脸看向车窗外闷闷地抽着烟,而亚瑟和他那几个假扮手下的队友正在开会,他们的话时不时飘到耳中。

“头,看来今天有个不错的开始,埃米尔邀请我们两天后去吃晚饭,这样我们就能进一步了解皇宫的地形和结构,只要找到主机室,几秒钟内我就能破解他老婆的房间密码。”

驾驶座上有着一头红发的小伙子首先说到,那张还带着几颗青春痘的娃娃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他叫西蒙,是个智商达170的天才少年,也是亚瑟团队里的电脑狂人,专门负责监控,破解密码和入侵各种信息系统进行偷窃和破坏,说白就是个黑客,可他总是说自己是个艺术家—一个使用计算机创造美和奇迹的艺术家。

“得了,埃米尔是酋长,他有四个老婆,难道你要一次对付四个女人?她们会嫌你的小弟弟毛都还没长齐,哈哈。”西蒙旁边的壮硕大汉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稀疏的褐色眉毛高高扬起,眼角下那道红得发亮的伤疤因为大笑而越发显得狰狞。这名壮汉的名字叫JR,是个神枪手和格斗专家,曾在两伊战争中击毙了将近300名敌人,而脸上那道丑陋的伤疤是他最引以为豪的荣誉,这是他与世界头号狙击手较量时留下的“功勋”。

“别高兴得太早,我们只是刚接近埃米尔,他可是个狠角色,之前M国和R国曾派出间谍接近他,以盗取那份武器合约,最后那些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尸体都找不到。”此时坐在亚瑟对面的中年男人发话了,经过精心修理的胡髭随着嘴唇的起伏轻轻抖动,橄榄色的眼睛里透射出一种威严感。

拥有漂亮胡髭的是依塞,身份非常神秘,据说曾是“摩萨德”(以色列情报组织)的一名官员,因为某种原因逃离祖国,而军情六处用了6名以色列高级间谍的性命换回了他。至于依塞的特长,就和他的身份一样神秘,大家只知道他精通8国语言同时也是名生化和光电子学博士。

依塞瞄了一眼靠在窗边神游的唐谧说:“看来埃米尔对安的印象不错。”然后,他谨慎地观察着亚瑟的脸色,像是在等待着他表态。

但亚瑟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唐谧。不过,负责开车的西蒙可管不住嘴,他朝后挥着手说:“对!安,你那招的确厉害,什么红外线,超声波还有闪光灯,把那埃米尔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觉得他简直就被你迷住了。”

唐谧吐出个烟圈,淡淡地说道:“那些只是基本的摄影常识。”。其实她心里并不讨厌西蒙,相反,他挥手说话的样子令她想起了里奇,可是只要一想到亚瑟当初能偷窥到自己的身世秘密就是西蒙帮的忙,她胸口里就有股闷气。

“别那么冷冰冰的,小美人,现在我们是一伙的……”西蒙透过倒后镜看着唐谧,刚想调笑几句,但瞄到亚瑟毫无表情的脸时立刻住了口,耸了耸肩膀继续安分地开车。

JR看到西蒙吃瘪的样子,正想笑出来,可是倒后镜中折出的闪光让他翘起的嘴唇立刻抿紧。他压低声说:“头,后面有辆车子跟着我们。”

亚瑟看了看后方,果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JR,在到酒店的时候,你偷偷地绕去对面街口,等看清那辆黑色车子的车牌号和司机的样子再回酒店。”亚瑟低声吩咐到,然后回过头看着车里的每个人说:“埃米尔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他并不信任我们,所以才会派人跟踪。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他看到我们希望他看的东西。”

当他说这番话时,嘴角翘起,仿佛在微笑,可是那双翡绿色的眼睛透出的寒意却让人毛骨悚然。冰冷在狭小的车厢内一点点漫开,唐谧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就像那晚在雷雨交加的草原上一样。

“亲爱的,我们到酒店了。”亚瑟搂住她瑟缩的肩膀,温柔地为她拉上滑落的披肩。

半夜,唐谧突然惊醒。她梦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大海,爆炸,孤儿院的墙壁,男人疯狂邪恶的眼神,以及埃米尔最后那个沉静而冰冷的笑容。一幕幕就像电影回放似地在她眼前闪过,而每个镜头的切换都伴随着挥之不去的巨浪。这些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忘记,但今晚它们又回来了,就像分别多年的老对手站在黑暗中朝她微笑。

她直起身,左手习惯性地想扯过床单,却碰到了男性结实的手臂。侧过脸,亚瑟强韧而彪悍的身体在被单下显出完美的轮廓。他的睡相很好,眼睛轻闭,长而翘的睫毛宛如敛翅的蝶,窗外的微光打在他脸上泛出象牙般的色泽,安静得就像尊雕像。

是的,她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就像无数热恋中的男女一样,可他们并不是情侣。能让两个不是情侶的男女同床共枕通常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身体的欲望,二是因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而他们属于后者。

昨晚准备进入酒店房间的时候,亚瑟拦住了她的脚步,然后向西蒙使了个眼色。西蒙悄悄地打开房门,钻了进去,就像头灵巧的猫。没多久,他就走了出来,小心地关上房门说:“里面有两个窃听器,一个在客厅,另一个在安的房间,而抽屉里的文件和手提电脑都被人动过。手法纯熟,是老手做的。”

亚瑟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今晚埃米尔虽然邀请我们再去皇宫,但是对于武器交易的事情只字未提,我就知道他会有所行动。”他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暗光:“西蒙,那两个窃听探头的电源可以维持多久?”

“微型探头使用的是CR2032锂离子纽扣电池,可以持续工作20个小时,而每一个的窃听范围是30平方米,而酒店套房的面积达70平米,所以他们需要两个窃听器。”西蒙答道。

“也就是说20个小时后窃听效果就会失效,而且客厅里的听不到房间的声音,房间里的又听不到客厅的。文件和手提电脑里的资料是我故意摆放的,为的就是让埃米尔能相信我们的身份,既然他想窃听,那就让他听到他想要的话好了。”亚瑟冷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对西蒙说道:“你尽快截取窃听器的音频信号,以确定窃听者信号接收车所在的位置并告诉JR。”

“JR,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亚瑟回头看向JR。

“当然,找到那群兔崽子,然后把我们的窃听器安在他们的车上。”JR眨了眨眼,笑了起来,眼角的疤痕像蚯蚓般扭动着。

最后,亚瑟对着唐谧微笑:“而你,亲爱的,恐怕今晚你得睡在我的房间,我会预先告诉你在客厅里所要说的每一句话。”

西蒙吹了声口哨,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唐谧鼻子哼了一下,没有看亚瑟,反而朝正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西蒙挑衅地一笑:“可是我比较想和西蒙一个房间。”说完,她满意地看着西蒙瞪着眼睛,张大了嘴。

“这也行,不过得先问一下西蒙的意见。西蒙,你同意吗?”亚瑟也跟着笑了起来,慢悠悠地看向西蒙。

西蒙本来正张着嘴,被亚瑟这么一看,下巴立刻缩了回去,头摇得破浪鼓似地:“不,不,我……我有梦游症,喜欢半夜起来打人。”

就这样,唐谧今晚只能和亚瑟挤在一个房间,而她原来的卧室里已经设下了一台录音机,里面会自动播放他们希望埃米尔听到的对话。

忽然,床头灯亮起,亚瑟的声音懒洋洋地从背后传来:“怎么了?睡不着?难道你也像西蒙那样喜欢半夜起来打人?还是不习惯身边躺着个男人?”

“不,我只是不习惯身边躺着你。”唐谧没有回头,曲起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无聊地看着天花板,这是她失眠时惯常的动作。

“很快你就会习惯的。”他坐了起来,走到房间的吧台边。

“我说你为什么不睡到地板上去?”她愤愤不平地盯着亚瑟的背影说。他没穿上衣,昏黄的灯光洒在宽阔的肩上,如流水般淌过性感紧致的背肌和细而有力的腰,顺着腰臀之间那道深沟滑下,挺翘的窄臀让人想起了草原上的猎豹。瞬间,唐谧有种想拿起相机的冲动,偶尔她也会拍一些很有张力的人体照。

“我可没有睡地板的习惯,也没有让身边的女人睡地板的习惯。”亚瑟倒了杯酒,喝了口,然后向她走来。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精壮饱满的胸膛微微起伏着,碧绿的眼睛带着刚醒的慵懒与一丝危险在向她靠近。

还好你没裸睡的习惯!唐谧暗自骂道,但这个想法也令她无来由地觉得口干,而此时亚瑟的酒杯刚好举到面前。“怎么样,我的身材还令你满意吗?”他靠得很近,唇线弯起,看上去有种邪魅的诱惑,温热的呼吸连带着男性的气味撩拨着她的鼻尖。

唐谧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胸肌滑到那紧实的小腹和修长的双腿上,忽然,她笑了,接过酒杯喝了口说:“很不错,事实上,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为你拍一辑写真。”

“嗯,不错的提议,然后呢?”亚瑟俯下身体,一只手撑着她身侧的床沿,鼻尖几乎就要贴在她的鼻尖上,声音里有着沙哑的磁性。

“然后卖给《DNA》(澳洲著名男色杂志),相信能诱惑不少读者。”唐谧仰起脸妩媚地笑着,宝光璀璨的眼睛亮得如同要咬人的猫。

“那能诱惑你吗?”亚瑟的瞳孔深处腾起一股暗涌,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或许你可以试试看。”唐谧垂下眼睫盯着他的嘴唇,嘴角勾起诱人的弧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次亚瑟没再说话,一手揽紧她的后脑,猛地低头,嘴唇就要印上她的,但就在碰到的刹那,他停住了动作,另一只手紧紧地卡住了某样突然袭来的物体—一只小巧的脚掌。

Shit!差一点就踹到了。唐谧心里沮丧地骂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掌停在了他的双腿之间,脚踝被他轻巧地扼住,如同捏着根细细的枝蔓。他一点都没有受到蒙蔽,即使在意乱情迷时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那种强大的控制力让唐谧怀疑眼前的到底是人还是台运行着精密程序的仪器

“你还真是头养不熟的小母狮。”亚瑟低笑着,咬住了她的嘴唇,却不急着进攻,只是轻轻地摩挲着,舌尖一点一点描绘着她唇片的形状,再慢慢地撬开紧闭的牙关,不断深入。双手按住了那企图反抗的手腕,力度不大却刚好让她不能挣脱。

亚瑟的吻温柔而极富挑逗性,唐谧觉得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唇舌变软和发热,神经就像突然短路似地,当意识稍微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火烫的嘴唇已经顺着她的颈脖印在了锁骨上,手指有力地抚摸着她的身体引起更高的热度。无论心底如何抗拒,但她必须得承认这个男人身上有种魔力,能让人不知不觉间按着他的节奏前进然后沉沦。

“色诱是每个特工的必修课,对吗?”就在他的手沿着她的腰侧缓缓向上移动的时候,她突然低低地说了句。

亚瑟停止了动作,抬起头凝视着唐谧,眼里的情欲渐渐褪去,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你不必担心我会不受控制,马金的性命在你们手中。任务完成前,我会配合你们的所有工作。所以,你没必要这么做。”唐谧别过了头,垂下睫毛漠然地说道。她知道在德国内战的时候,东德利用美男计引诱了许多在西德政府工作的女性做间谍,替东德政府窃取了大量有用的情报。对于女人来说,没什么比爱情更容易掌控她,而征服她的身体是入侵她的心里最快捷有效的办法。

亚瑟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嘴角渐渐抿紧,那种冰冷而锐利的锋芒又从他的瞳孔里冒了出来。即使没有看他的脸,唐谧也能察觉到他在生气,无声的怒火如同暴雨前的低压云层笼罩着自己,而她只能无助地等待第一声雷鸣的到来,这种等待的恐惧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但她所预期的风雨并没降临。

亚瑟叹了口气,手掌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要控制你并不需要这些,我想要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改变,但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唐谧惊讶地转过头,他的眼睛深沉得就像一泓湖水,带着温柔的波光将她的身影慢慢吞没。第一次,他让她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睡吧,你累了。”亚瑟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关上床头灯,轻轻搂住她的腰,没再有任何动作。

他的体温透过睡衣传到唐谧的皮肤上,微热的触感像带着奇异的魔力,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下来,睡意充斥着身体的每个毛孔,疲倦如潮水般卷来,原本想推开他的手指也慢慢地垂下。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眠,发丝纠缠在一起,说不清是谁征服了谁,谁又掌控了谁,或许彼此都是,但他们此刻并不知道,有些事情就像睡眠一样,该来的时候你总是无法抗拒。

一丝曙光从半掩的窗帘中射入,映在墙壁上泛出朦胧的砂金色,细腻的光线投在了那两道身影上,宛如最光滑的丝被,鸡鸣隐隐约约从地平线那头传来,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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