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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菜鸟警花

六年前,N城。

会所的灯光有些昏暗,偏粉的暖色调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暧昧。

时欢借着吧台遮掩住身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努力往下拽了拽裙摆,但是裙子边缘依旧在膝盖以上。

其实相比很多地方,这家会所女服务员的制服真的正经许多。只不过这身行头是临时借的,时欢的身高比衣服原主人高出不少,这样一来短裙在她身上就成了超短裙。

“小欢,”她耳朵里的通信器这时有了动静,孙志武的声音响起,“目标出现,2楼2103。注意安全。”

“收到。”时欢应了一声,端起事先准备好的一瓶白兰地走出吧台,同时在心里将孙志武祖宗十八代都招呼了个遍。

孙志武是时欢在警校时的师兄,现如今在N城市局经侦大队。

三个小时前,正沉浸在梦乡里的时欢,忽然接到这位孙师兄的电话,求她帮个小忙。

彼时她睡得迷迷糊糊,连问都没问便应声说好。然后,她大半夜独自打车来到这家高级会所。再然后,孙志武塞给她一套服务员的衣服和一枚窃听器,指着手机上的一张照片,迅速地描述了一遍照片上人物的特征后,让她等会儿借着送酒的机会将窃听器黏在那人的杯底上。

时欢有些云里雾里,可等她开口提出疑问的时候,孙志武只给了她一句话:“小欢,我现在没太多时间解释,按我说的做就好。”

但是连具体情况都不清楚,要她怎么做啊?她反悔拒绝好不好?

答案当然是……不好!

因为时欢当年欠了孙志武太多人情,大到考试帮忙,小到食堂占座。如今想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架不住经年累月,小人情也变成了大人情。让她对这位照顾了自己好几年的师兄说“No”,她还真张不开嘴。

于是张不开嘴的结果就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唉,她只是个在社区派出所上岗没几个月的小菜鸟好不好,还是管户籍的!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种惊险的事情,而且还是违规操作的人情活?!干好了没功劳,干不好记过处分是轻,保不齐连工作都得丢!

谁能把时间倒退到三个小时以前啊,她愿意以身相许!

2103包厢的门很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时欢停下脚步,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深吸了两口气。

“小欢……”孙志武突然叫了她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动容,“注意安全。”

时欢这次没有回答,心一横,干脆关掉了通信器。壮士断腕般走完那最后两步,她推开了房门。

包厢里的空间大得超乎她的想象。

此刻气氛正热烈,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打牌的打牌,玩骰子的玩骰子。谁也没有将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她这个小服务生。

时欢放慢步子,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寻找着目标。

正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她的臀上忽然多出一只咸猪手:“条子挺正啊!”

“啊!”时欢惊叫着跳到了旁边,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喧闹里,并不突兀。她手忙脚乱地扶稳托盘上的酒瓶,抬眼就见一个满脸通红的酒鬼站在她刚才的位置上,一双眼睛冒着不怀好意的光,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白花花的长腿。

看你四舅妈!死鱼眼明天就得角膜炎!

“新来的吧?”那人眼中的兴味越来越浓,右手将左手腕的腕表摘下来,挂在指尖晃了晃,一副“不怕你不上钩”的表情,“看见了吗?陀飞轮!今晚跟我走,这个就归你了!”

走你妹啊!去派出所你干不干!

“怎么样?”见她不吭声,那人追问一句,语气很是笃定,“今晚和我走吧?”

时欢皱眉,随即听见一声低笑响起:“老何,那表不是你老婆送你的生日礼物吗?不怕回家跪搓衣板?”慢吞吞的声音,三分醉意,三分讥诮,剩下四分,是上位者独有的倨傲。

两人一起被吓了一跳,又一起发现沙发角落里竟然坐了个人。

被称作老何的男人明显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表情顿时风云变幻。

时欢则愣愣地打量起了那个人。那应该是个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双长腿随意地交叠着,说不出的懒散,上半身隐匿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容貌。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听见男人再次开口,用一种冷硬且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老何,你喝多了,早点儿回去吧。”

“我今天是喝高了。那乔总,改天再聚。”老何干笑两声,悻悻地转身而去。

时欢脑袋里的某根弦却“叮”的一声被敲动。

乔总?她脑袋里画了个问号,紧接着孙志武的声音在回响:“乔嘉良,男性,二十九岁,身高约一米八五。今天穿了件铁灰色休闲西装。”

时欢再次小心翼翼地将角落那人打量了一遍,心跳骤然加速……这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她赶紧定住心神,向他走了过去:“谢谢先生。胡经理让我送瓶酒过来。”说着将托盘里的酒瓶拿起,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VSOP?”男人似乎有一丝惊讶。

时欢迷茫,正思索那四个英文字母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时候,他又懒懒地问了一句:“这酒是胡经理让你送来的?”

“是。”

“帮我倒上吧。”

“好。”时欢重新拿起瓶子开了盖,将茶几上那唯一一只空杯倒满,想了想,又端起杯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先生,您请用。多谢您刚刚帮忙解围。”话音未落,她悄悄地将藏在指间的窃听器黏上了杯底。

“你这算是借花献佛吗?”男人坐在那儿没动。

时欢轻咬下唇,忽略他的调侃,再次郑重道谢:“先生,谢谢您!”

“嗬……”男人轻笑着缓缓倾身,终于从阴影中露出面容。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且男人味儿十足的脸。炯炯有神的目光直射而来,四目相对那一刻,时欢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她就愣愣地停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伸出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肌肤相触,热度传来。

时欢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一般。正要抽手,对方却先一步加大力道。

酒杯晃动,里面的液体溅了出来,落在两人的手上,沁凉湿润。

男人仍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只是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时欢心惊……她被发现了吗?

她一颗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儿,下一秒却听见男人低笑,声音暧昧,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算是搭讪吗?时欢愣了一秒,心脏落回原位,怒气也跟着涌起。又是一个色狼!她就知道,大半夜不睡觉,跑这种地方鬼混的男人,没一个好鸟儿!

她强忍着情绪扯出一个微笑,说道:“Coco。先生叫我Coco就好。”

许多在会所酒吧里讨生活的女孩儿不愿意暴露本名,便给自己另取一个方便的称呼或者英文名。通常客人不会再继续追问,毕竟这种地方,感兴趣也是露水姻缘,电话号码比名字更实在,又不是查户口。所以时欢这会儿也只是入乡随俗。

可对方明显不想放过她:“我问的是真名。”

“先生,名字只是个代号。”

“既然只是代号,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别。不想告诉我,嗯?”那一个“嗯”字百转千回,竟说不出的缠绵悱恻。

时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用力往回抽了抽胳膊,纹丝不动。

男人另一只手从她手中拿过酒杯,黑眸睨着她,然后浅酌一口:“放心,我没别的意思。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放开你。要真名。”

时欢皱眉,凭什么告诉你真名,你这个嫌疑犯加色狼!

蓦地,她脑中白光一闪,不徐不疾地说出三个字:“赵默笙。”

男人眉梢微挑:“真巧,我叫何以琛。”

时欢险些气绝当场。

为什么这男人会知道女性青春读物里的人物啊!难道现在大龄男性嫌疑犯的知识面都广泛成这样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男人低沉的声音打破她的失神,语气微凉。

再给八百次机会,也不能说真名。

时欢暗暗吸气,脑中开始飞速运转,准备严谨认真地瞎编个名字,不料手腕上突然一阵发痒,是男人在用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叫人生畏:“通常人在说谎的时候,脉搏会比平时加快。”

时欢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自己脉门上那两根有力的长指,放弃挣扎。算了,知道她真名又怎么样,又不会真去所里找她!

她暗自叹息着,一副认命的口吻:“时欢。”

“哪两个字?”

“时间的时,欢乐的欢。”怕他不信,她又强调一句,“是真的,我这次没骗你。”

男人“嗯”了一声,终于松开手,然后又将面容隐匿在阴影里:“你去忙吧。”

时欢如蒙大赦,胡乱地点了点头,逃命一样转身离开。

就在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的同时,隐匿在阴影里的男人倏地起身,修长的手指滑过酒杯底部,轻轻一抠……

因为是私人行动,会所经营者没有配合的义务。孙志武便自掏腰包订了2018楼上那间包厢,悄悄将监听设备安置在了那里。

时欢回手关上房门那一刻,才感觉到双腿有些发软。

她狠狠深呼吸几次,又做贼心虚般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赶紧往楼梯那边走,准备上楼去找孙志武汇合。

谁知前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听见身后有人压低声音喊她的名字:“小欢!”

时欢的步伐顿住,转头看见孙志武步履匆匆,从走廊另一边赶了过来。

“师兄你……”不等她把话说完,孙志武就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进的哪间屋子?”

时欢被问得一愣,抬手就指了指自己出来的那间包厢:“2103啊!”

“那是2108!”

“怎么可能?!”时欢惊诧地瞪大双眼,3和8虽然只差半圈,但她还是分得清的,“师兄你逗我!”

“我没逗你。”孙志武抹了把脸,说不出是颓丧还是气急败坏。时欢虽然关了通信器,窃听器却一直在工作。所以方才包厢的动静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并且越听越觉得不对,可是又联系不上人,只好跑下来看个究竟,结果……

时欢仍旧难以置信:“你不是说上了楼梯后右手第二间就是吗?”

孙志武回身指向走廊的那一端:“是从那边上楼梯!”话音刚落,真正的2013包厢忽然有了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这次倒是默契,同时拔腿蹿上了楼梯。

等跑到三楼,孙志武忽然扯住时欢的胳膊,往边上一拽,拐个弯后将她带进了安全梯,楼梯间的铁门关闭时发出“砰”的一声。

孙志武放开她,顺手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点燃。

时欢扶着墙喘了两口气,直起身子道:“是不是你看错房间号码了?那人也姓乔啊,我亲耳听见别人管他叫乔总,看上去年纪和身材都和你说的差不多,总不会这么巧合吧!”

孙志武斜眼瞥她:“你就没注意一下长相?我不是给你看过照片了吗?”

时欢听见他语带指责,心里顿时不痛快了:“我当时就想着怎么别被人占便宜了,没注意别的。”

她就不信刚才包厢里发生的事,孙志武在那边没听见!自己大半夜的瞎折腾图个什么啊?!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吃过豆腐呢,还是连续两个人!

孙志武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好,叹了一口气,冲时欢道歉:“对不起小欢,我……”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脸诧异地住了口,视线径直射向时欢身后,眉头紧锁。

“怎么了?”时欢疑惑地转头,惊得连退两步。

楼梯间的铁门半开着,方才在包厢里调戏她的那个男人,此刻就站在那里,姿态闲散,表情淡漠。

他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捻着一枚纽扣大小的东西,在两人面前一晃,懒懒地开口:“鄙人姓乔,名永诚,是这家会所的老板。不知两位大费周章地把这东西黏在我喝酒的杯底,究竟有什么目的?”

时欢就是再傻,这会儿也知道自己是真的搞错了监听对象,而且,貌似还惹上一个不太好相与的角色。

别看这人一脸平静,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可她就是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时欢咽了口吐沫,又往边上藏了藏。她原本是想躲到孙志武背后去,在发现他距离墙角只有十厘米后,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然后她低着头,假装自己是空气。

孙志武倒是够义气。他把手里那根没抽的烟往地上一扔,主动上前将时欢挡在了身后。

乔永诚看着两人迅速互换位置的小动作,眸光闪了闪。

“乔先生,”孙志武暗自深吸一口气,冲着铁门边的人说道,“我姓孙,是市局经侦大队的。我们在执行公务……”

“执行公务?”乔永诚轻笑着打断他,“我自问做生意一向奉公守法,倒是不知道有什么公务需要劳经侦队的大驾。”

孙志武沉默了两秒,语气诚恳地致歉道:“乔先生,今天的事是个误会。是我没和同事交代清楚细节,所以弄错了监视对象。还请您见谅。”

“既然孙警官说是误会,那就是误会吧。”乔永诚的声音慵懒,颇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这里的负责人可没说过有警察联系过他们要在这里布控行动。既然是公务,孙警官为何不直接光明正大地来协商?是胡经理觉得事情太小没有汇报给我,还是警方怕我这个做老板的不肯配合,又或者……”他忽然一顿,看着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黑,缓缓轻笑道,“又或者孙警官被停职了,根本连证件都拿不出来,没办法协商?哦对了,你的确从头到尾都没出示证件。”

话音未落,楼道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时欢一口气梗在了喉头,心中有数以万计的神兽奔腾咆哮而过。她忍不住伸出手在孙志武腰上狠掐了一把……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啊?!

孙志武此刻没工夫也没心情理会时欢。他再也绷不住表情,一双眸子紧盯着前面的人,半是尴尬半是敌意:“乔先生,就算我停职了,也是内部的决定。你怎么会知道?”

真的被停职了啊……时欢这一次心里跑过了数万只恐龙。

“孙警官不用紧张。内部决定毕竟不是内部机密,你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乔永诚一边不咸不淡地讽刺着,一边举步上前,然后,他无视孙志武难看到极点的脸和他擦肩而过,在时欢面前站定,“时欢?”

被点名的人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视线落在乔永诚那双锃亮的黑皮鞋上,像是要把它们盯出个洞来。

乔永诚也没想得到回应,只看着她头顶上翘起的那两根毛,自顾自地说道:“VSOP的陈酿期是五到十年,XO才是顶级陈酿,所以胡经理不会让你把这种东西送到我的包厢里来。还有,我不喜欢喝白兰地。”说着,他将那枚窃听器递了过去,“拿好了,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以后学聪明点儿!”

准备了半个月,折腾到大半夜,最后却铩羽而归,孙志武的心情阴郁到了极点。

时欢的心里当然也不痛快,虽说自己今晚做的不是光明正大的买卖,但先让人吃了豆腐,然后又被吃豆腐的人当场戳穿,实在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狼狈。

尤其那姓乔的最后说的那句:“以后学聪明点儿!”这还是人话吗?!她哪里不聪明了!

就算她不聪明,轮得着他管吗?轮得着吗?还一副长辈训诫小辈的语气!

就他姓乔的聪明!大葱的葱!而且姓什么不好偏姓乔,他要不姓乔,她能认错人搞出这么一件破事儿吗!

他就是棵坏透了的烂心葱!

回去的路不长,两人却都各怀心事地静默着。

等车子停在时欢居住的那所小公寓楼下时,她忍不住又问起了此次地下行动的起因。

孙志武这次倒是给了她答案,总而言之就几句话:他们今晚的监听对象乔嘉良所经营的公司在前段时间的某个招标项目中涉嫌违规操作,相关部门联合市局经侦大队对此立案调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在线索逐渐明了的时候,上面却忽然一声令下,让他们就此结案。孙志武为了这件案子出了不少力,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自然不甘心。他几次找领导交涉无果不说,还被停了职。于是他一气之下,干脆自己展开行动。

这一查就是一个多月。平时队里交好的兄弟,基本上也都私下帮过忙。毕竟是有风险的活,他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在终于找不到任何帮手后,孙志武想起了这个刚分配到和自己同一个城市的小师妹。

时欢有多大能耐孙志武是知道的,可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科班毕业的,总比其他人强,也比其他人可靠。

“唉……”时欢听完这简短的前因后果之后,叹息了一声。然后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归于沉默。

她这人虽然呆傻的时候居多,可偶尔受刺激之后也会有脑袋转弯的时候。

她能察觉到孙志武对自己有所保留,可不想深究。她其实多少也能理解孙志武的心情,同样无从安慰。

抛开孙志武上学时候就有的那点儿疾恶如仇的热血不说,工作三年是个坎儿啊。在公安局那个地方,真论资历,他还尚浅;论青春,也没剩几年。后面有能力、有背景的新人一个接一个,当然要逮住机会立功往上爬。尤其他还是个大男人,肩上责任重。现在搞成这样,呵呵哒。

“师兄,”时欢像上学时候那样握拳,捶了下孙志武的肩膀,“停职又不是开除。好歹咱是有编制的铁饭碗,你就当这次是历练了。我上去了,你开车注意。”说完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跑进了漆黑的楼道。

时欢离开的时候忘了随手关灯。这会儿一进门看着明晃晃的客厅,她差点儿瞎了眼。

她抬手虚挡住眼睛缓了两秒,再一看墙上的挂钟,刚好凌晨三点半。

还能再睡至少三个小时。她关掉客厅的灯,摸着黑进了卧室。然后连衣服都没脱,往床上一躺,直接睡成了死猪。

可这一觉她睡得虽沉,却并不踏实。

迷迷糊糊中,她又回到了那家会所。烂心葱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捏着那枚窃听器,看着她笑得一脸狰狞:“小欢欢,我把它交给你们领导好不好?”

时欢拼命摇头,交给领导她工作就没了啊!

“不愿意吗?”乔永诚皱了皱眉,颇有些为难的样子,“那你亲亲我,我就把它还给你。”

时欢脑中轰鸣,心跳骤乱,身体僵直,在原处一动不动。

“还是不愿意吗?”他又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那还是交给你们所长吧。”话音未落,所长大人竟然真的缓缓现身。

“不要啊!”时欢总算能够开口,她大吼一声,扑过去一口亲上他的脸颊。

“真乖!”乔永诚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顶,就像抚摸小狗那样。

然后,时欢感觉自己真的长出了一对尖尖的狗耳朵。来不及惶恐,她看见他手里那枚纽扣大小的黑色物体突然变成了一块肉骨头。

这是什么鬼?!

时欢惊悚地瞪大眼睛。

乔永诚忽然销魂一笑,扬手将骨头扔了出去,口中大喊:“去吧,皮卡丘!”

而她竟然应声起跳,追逐着骨头飞出的轨迹而去。

“扑通!”

“哎哟!”

重物落地声和痛苦的惨叫声同时响起,紧接着是刺耳的闹钟铃声。

时欢打了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转头环顾一圈,发现原来是自己掉下了床。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把将床头柜上吵闹不休的闹钟摁停。她转头时看见床上的皮卡丘布偶,又被吓了一大跳。

时欢发抖着,用被子把它蒙实盖严,硬撑起眼皮去洗漱换衣服,出门上班。

派出所的户籍室可谓是清闲衙门。

她上午办理了两小伙转户口的事务,下午又整理了几份材料,这一天下来基本就没了其他事情。

哈欠连天地强撑到下班,时欢飞快地收拾好东西,结果前脚刚迈出户籍室的门就碰见了所长。

两人同时一愣。

“小时。”所长十分和蔼地叫了她一声。

可时欢却是心肝儿一颤,千万别下班了又来事情,她赶时间回家睡觉。结果心里情绪太过强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你瞅你吓得,我不让你加班。”所长笑着戳穿她那点儿小心思,把手里的档案袋递给她,“明天你先把这个送去市局户籍科,完了再来上班。”

“呵呵……”时欢接过档案袋,笑得极为尴尬,“那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所长再见。”说完侧身绕过眼前的人,心里忍不住又把昨晚所有的相关人员都招呼了个遍。

时欢这天连晚饭都没吃,回家第一件事是处理了那只皮卡丘,然后冲了个热水澡直扑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次日天光微亮。

去市局送材料这种活是不必赶大早的。她在家里磨叽够了,又在楼下小饭店饱餐一顿才慢悠悠动身。

市局那边负责接收材料的人和时欢一起接受过岗前培训,是个熟人。办完正事简单闲聊几句,她才告辞离开。

结果出了户籍科的门,她便听见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十分温柔,喊的还是她的名字:“时欢!”

时欢步伐一顿,转头往声源方向看去,下一秒脸上浮现出一种见鬼的神情。

长长的走廊里,穿着一身休闲西装的高大男人背着光,正踱着方步满脸微笑地朝她走近。正是那棵烂心葱!

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安局?!

时欢忍不住惊诧。然后,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步一步缩短,她感觉自己那颗蛀牙的神经也在一蹦一蹦地疼。

等到对方彻底在她面前站定的时候,她疼得连太阳穴都跟着狠狠一蹦。

虽然相识还不足四十八小时,可经过前天梦里梦外的两场交锋后,时欢对眼前这棵葱产生了一种略复杂的小情绪。她有点儿腻烦,有点儿尴尬,有点儿惊恐。

“时欢……”乔永诚缠缠绵绵地叫着她的名字,突然开心地笑了出来,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不太愿意见到我。”

不是不太愿意,是太不愿意!

时欢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浑身发麻。她其实很想赶紧撤,可又怕此刻身在警局,这棵烂葱起什么幺蛾子。

于是无奈地暗叹一声,她小脸一绷,利落地冲他举手敬了个礼:“这位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乔永诚被她这个礼敬得有些发蒙。两秒钟后,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是看见熟人了,打声招呼。”

时欢可半点儿都不想承认他口中的熟人就是自己,更觉得两人完全没必要打招呼。

她撇了撇嘴,不再和他继续废话,然而转身没走出几步,又突然站住。她回过头一瞧,发现乔永诚还站在那儿,单手抄进西裤口袋,一脸似笑非笑,也正在看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时欢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稍一犹豫后,她还是硬着头皮又走回他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乔永诚不明白她为什么特意返回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却还是老实作答:“我护照到期了,来重新办理。怎么了?”

时欢扫他一眼,将信将疑道:“真的?”

乔永诚蓦地恍然大悟,反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为了前天晚上的事儿?”

时欢抿唇不语。

“要找你麻烦还用等到现在吗?”他黑漆漆的眸子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时欢,我答应你不追究当然不会食言反悔。你还是不了解我。”

她用得着了解他吗!

时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最好。”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这次是真的毫不留恋地走人了。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叫一个英姿飒爽,铿锵有力。束在脑后的马尾都跟着她的步伐节奏晃动,像极了小动物身后那条左摇右晃的尾巴。

而乔永诚看着她那条“尾巴”,手心忽然一阵痒痒。他摇了摇头,忍住上前一把拽住它的冲动,轻笑着迈步离开了原地。

时欢走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抬手看了看时间,发现这会儿也才九点半。

她一边纠结着要不要偶尔开个小差,先去步行街那边买盒点心再回所里,一边站到马路岩石上拦车。结果胳膊伸出去晃悠了五分钟,她没看见一辆空出租车,倒是有台艳丽的玛莎拉蒂停在了身前。

时欢以为对方是要拐上人行道,自己挡了停车位,于是往一旁挪开两步。谁知沿着她移动的方向,玛莎拉蒂也往后倒了倒,紧接着驾驶位置车窗落下,露出一张时欢非常不愿意看到的脸。

“你要去哪儿?”车里的人问道。

时欢别过头,完全不想搭理他。

乔永诚上下扫视了她一遍,发现她身穿警服的样子真是越看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轻笑一声:“工作时间满大街晃悠,还穿着警服,你胆子不小啊。”

“关你什么事儿?!”时欢横他一眼。

“现在不是提倡群众监督吗?当然人人有责。放心,我不举报你。”

“你举报也没用,我本来就是来市局办事儿的!”时欢也不拦车了,说完绕过车头飞快地往远处一处公交车站点走去,想要眼不见为净。

可两条腿再快也快不过四个轮子。

乔永诚一踩油门,眨眼便越过了她。再一打方向盘,车身斜着压上人行道横在时欢面前,彻底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这人有毛病吧!”时欢终于忍无可忍。她真心无比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选择做个交警,那样的话,她这会儿就可以掏出罚单直接贴他脑门子上!

时欢怒了,乔永诚却笑了。

他痞子一样低声吹了声口哨,然后慢慢悠悠地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在她眼前站定:“哟,现在可都是文明服务。你这小警官怎么这么横?”

时欢的肺差点儿被他气炸了。这年头人民警察可真不容易,敢情还是她素质低拖了队伍的后腿!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让自己看上去没有暴力倾向,免得一会儿又被扣上一顶警察打人的帽子。

“乔……”时欢突然卡壳了。她很想把他的名字狠狠在齿间咬碎,可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竟然只记得对方的姓氏。

“乔永诚。”乔永诚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语气中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时欢,你又不记得我了?”

他这话说得其实很值得考究,只不过时欢正处于愤怒之中,便忽略了那个关键的“又”字,更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黯淡。

这短暂的停顿已经让她不再咬牙切齿,只剩下满心的无奈。

她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愁眉苦脸道:“乔永诚,我俩有仇吗?”

“当然没有。”他嘴巴一咧,白牙一晃,又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样。

“那你干吗总阴魂不散找我麻烦?”

“我什么时候找你麻烦了?”乔永诚真心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你私自往我杯下安窃听器我都没追究。你以为换了别人,能那么轻松过关吗?”

“停停停!”时欢现在最怕他拿这个说事儿,赶紧双手合十冲着他拜了拜,“是我态度不好。乔先生,您大人大量,我还赶时间回所里工作。”

“你在哪个派出所?”

时欢警惕地看着他,根本不想回答。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能不能顺路捎你一段。”见她仍旧不为所动,他浓眉一挑,笑容里多了分玩味,“你放心好了,光天化日的,我还敢在大街上欺负人民警察?”

不敢欺负人民警察,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时欢心里激起一阵愤慨,同时又有种认命的泄气。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人似乎总有一种轻轻松松就让她缴械投降的本事。前天晚上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难道是她太窝囊了吗?

“我在洪山区北安派出所。”时欢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后面那句“我俩肯定不顺路”卡在喉咙里还不等出声,就听见他惊喜地一拍巴掌:“哟,这么巧!我正好要去那儿报案。”

骗人的吧!

“报案?!你报什么案?”

乔永诚勾起嘴角一笑,红口白牙地吐出一句话:“我家狗丢了。”

耍她玩啊!

时欢睁大的杏目中迸发出仇恨之光,随即大脑突然短路,脱口而出:“你家皮卡丘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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