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用过晚膳之后,慕筱雅无事在身,就回到自己的房内,掩了门又掩窗,最后盘腿在榻上坐下了。
西厂的小太监原本是四人合住一间房的,然而近些时日,因为无人敢和“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挤一间房,所以不知不觉间,这里就只剩了她一人。
对于这种优质的住宿条件,身为“纯娘儿们”的慕筱雅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一个人住,不仅方便生活,也方便干点别的事。
天色暗了下来,晚风在窗外呼呼地作响。慕筱雅缩在榻上,朝周围鬼鬼祟祟地顾盼了一番,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弯腰从床榻和墙壁的缝隙里抽出一张纸来。
纸虽不大,记载的却都是有关顾锦瑜的重要资料,主要作用是防止她在完成任务之前,先把脑袋弄丢了。
西厂本身就是个特务机构,想在屋子里藏点秘密实在是难上加难。握着那张不大的纸,慕筱雅小小地松了口气,正准备摊开好好研究研究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萧明睿穿一身靛蓝双龙摆尾织金锦的便服,手中提着一个灯笼,姿态悠闲地走了进来。
慕筱雅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愣了两秒钟,才“嗖”地蹿下榻,十分熟练地抛出狗腿的话:“奴才给,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驾临,奴才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但实际上,她真实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大半夜的,皇上您不在寝宫里倒腾兴趣爱好,跑到一个太监的屋子里遛弯是要闹哪样?
“起来吧。”萧明睿一脸轻松,把灯笼随手放在桌上,拍拍衣袖上的尘土,道,“朕出来夜观星象,不知不觉走到西厂,就顺道来这里逛逛。”
夜观星象……哦,对了,她怎么能忘记自家皇上最近心血来潮,突然又开始研究星象,并扬言要修正《甘石星经》中的错误之处,呵呵呵呵。
“是是是,皇上夙兴夜寐,日夜操劳,真乃社稷之福啊,奴才与有荣焉。”还好她进宫之前机智地背了一整本《拍马屁大全》,这种话信口拈来毫无压力。
慕雅拍完马屁之后,忽然发现萧明睿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后的床榻上。
慕筱雅回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刻觉得有点眩晕:她刚才一急,居然忘了把自己无比重要的资料收回去!
她只好匆匆地开口,“皇、皇上……”
然而根本来不及转移注意力,萧明睿已经带着一脸好奇的表情,走过去把东西拿在了手中。
慕筱雅感觉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咆哮:“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只见萧明睿不紧不慢地把东西展开,皱眉看了看,徐徐念道:“顾锦瑜,年二十二;容貌:英俊;性格……无常?建兴三十六年生,天煜十八年入宫……二十年任督主一职,权倾朝野……”他自顾自地絮叨了半晌,才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慕筱雅,“等等,你怎么会有他这么详细的资料?”
“那个……那个……”慕筱雅汗如雨下,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那个……奴才入宫之前,就已经听说了督主威名,对他格外崇拜,佩服得五……五体投地!奴才就是因为他才特意进西厂的!只可惜……”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叹了口气。
“只可惜什么?”萧明睿饶有兴致地追问。
“只可惜进来这么久,连督主的一根毛都没见着。”慕筱雅更重地叹了口气,余光瞅瞅萧明睿,想着转移话题的同时,看能不能从他这里套出点顾锦瑜的消息。
萧明睿不愧是北陈杰出的昏君,被她这么一绕顿时就忘了资料的可疑性。听闻此言,他无所谓地哈哈一笑,道:“你说顾锦瑜啊,这事好办!”
“当真?!”慕筱雅眼中瞬间绽放出无数小星星。
“这些时日你替朕出力不少,朕都看在眼中。你明日一早来御书房一趟便可。”萧明睿朝外面看了看,把纸折好随手放在桌上,又顺手提起灯笼,道,“时候不早了,朕走了。”说罢他拒绝了慕筱雅恭送的请求,推门离去。
慕筱雅呆呆地站在门内,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竟然觉得这人正经起来,还是有点魅力可言的。
而且,原来她的功劳苦劳他都是知道的,还打算帮忙让她见见“仰慕已久”的顾锦瑜,看样子也不算是太没良心嘛!以后是不是应该稍稍修正一下对他的看法?
而门外,萧明睿提着灯笼,迟迟没有离开,只是盯着那亮着灯火的窗口,嘴角浮现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半晌后,他才转过身,若无其事地伸了伸懒腰,道:“回去啦,回去啦。”
小吱子在他身后匆匆跟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作为这世上最了解自家主子的人之一,他太清楚了,对方每次露出那种笑容的时候,准没有什么好事。
当晚,慕筱雅怀着复杂的心情入睡,第二天早上,又怀着“终于能见到顾锦瑜,完成任务,然后拿钱走人”的兴奋想法,站在了御书房门外。
不出片刻,小吱子从里面出来,把她领了进去。
萧明睿似乎是刚下朝,还穿着一身绣有八爪金龙的朝服,正懒懒散散地靠在榻边,摆弄着手中的一个小锦囊。
慕筱雅也懒得管他是迷上刺绣了还是怎么的,屁颠屁颠地跑进去,大幅度转动脑袋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失望地发现房间里并没有多出什么人来。
她正皱眉疑惑着,萧明睿却朝她招招手,道:“小鸭子,你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慕筱雅走上前去,便见对面的人从锦囊里取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塞了过来,道:“给。”
慕筱雅盯着手心里的一缕头发,愣住。半晌之后,她才抖着嘴角,小心地开口:“皇上,敢问一下,这是?”
“顾锦瑜的‘毛’啊!”萧明睿笑眯眯地一眨眼,“你昨天那么一说,朕忽然想起来,朕过去琢磨头发质地和长相有没有直接关系的时候,曾找他要过一些头发来做对比,不过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就赏给你好了。”
慕筱雅:呵呵呵呵,终于见着督主的一根毛了,哦,不,是很多根呢!奴才真的好开心呀!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萧明睿疑惑地问。
“没……没事,奴才谢主隆恩!”谢你全家!再信这货她就是傻帽好吗!
“好说好说。”萧明睿摆摆手,笑得极其没心没肺,“退下吧,不必太感谢朕。”
慕筱雅捧着自家督主尊贵的毛,脸抽筋似的,径直往门外走。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她就听见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谈论天气般漫不经心。
“啊,对了,有件事,朕险些忘了说。”
慕筱雅扭曲着一张脸回头,笑得咬牙切齿:“不知皇上还有何事吩咐?”
萧明睿侧卧在榻上,一手撑在脸侧,以一副极其销魂的姿势,对着她一笑。
“刚才和你开个玩笑,”他不紧不慢地道,“其实朕要告诉你的是,你仰慕的顾锦瑜顾督主,三日后回宫。”
“小和子,去把茅厕扫了,顺便把这炉香料带去,督主喜欢这种绿油伽南香,能增加如厕速度!”
“小文子,让你重新种的花花草草呢?这么蔫答答的模样让督主见了,拔了花草,把你种进去好吗?”
“小绿子,说好的把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呢?你难道不知道督主最爱干净吗?再让我发现一点灰尘,你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小熊子……”
“小泉子……”
“小花子……”
在得到消息的三天里,西厂上下人人都生出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紧张感,忙不迭地开始进行大扫除。
慕筱雅身为“皇上面前的红人”,被恩准免去了各种粗重的活计,每日只拿块小抹布在厂里晃悠,装模作样地擦擦这里,蹭蹭那里。但她的耳朵高高地竖着,不放过任何有关顾锦瑜的情报。没办法,她必须事先琢磨一下,如何在不掉脑袋的前提下,近这位大爷的身。
至于萧明睿,仿佛很理解慕筱雅此刻的处境,爆料之后,他便再没找过她。
慕筱雅庆幸之余,又忍不住想起那天的事情。虽然萧明睿之前调戏她的举动是十分恶劣,不容原谅的,但最后他竟然真的替她把顾锦瑜弄回来了。
因为她的一句话,一夜之间就……啊呸,她是话本小说看多了吗?再说了,她现在还是个太监,连个万人迷女主角都称不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一定是巧合,巧合而已!
她想得正出神,旁边冷不丁传来包公公的咆哮:“皂粉呢?皂粉呢?没有皂粉,几百件衣服,今天怎么洗得完?!”
慕筱雅被那刀子似的尖细嗓音刺得一抖。她朝院子里环顾一周,见每个人都忙得四脚朝天,便对包公公道:“包公公,大家都脱不开身,要不我去内务府取回来吧。”
包公公见了她态度顿时客气了不少,笑道:“好好好,那快去快回啊!”
西厂的人在宫内向来横着走,更何况慕筱雅早已“盛名在外”,内务府的太监不仅对她没有半点刁难,还格外热情地往她手里塞了块酥糖。
慕筱雅一边啃着酥糖,一边往回走。远远地,她看见一行人簇拥着一辆马车朝这边过来。
那马车慕筱雅是认得的——萧明嗣的马车。
所以在退到路边请安的时候,她一冲动,就鬼使神差地报出了名字:“奴才小雅子,见过殿下!”开了口,声音里还不自觉地透出一丝丝欢快来。
于是原本应该扬长而去的马车,就在一声“等等”的吩咐中,停了下来。
很快,车帘外露出一截绲着金边的玄黑衣袖,一只骨节分明、形状美好的手将帘子轻轻掀开。紧接着,一张玉白色的面容展露出来,那人的目光在片刻的逡巡后,最终在她这里落定。
慕筱雅心脏狂跳,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然而那车帘已经落了下来。一起一落之迅速,让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对方眼底的神情。
再然后,那马车便悠悠地从她面前驶过,逐渐远离。
慕筱雅恍然扭头看过去,不解和莫名的同时,感觉心有些空空的,如同被人挖去了一块一样。
正发着呆,她的衣袖忽然被人一拉。
她回过头,见来人是西厂的一个小太监。
“雅公公,可算是找着您了!”小太监急得满头汗。
一部分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个不怎么愉快的偶遇上,慕筱雅有点没回过神来,只看着他讷讷地问:“怎么这么急?这是怎么了?”
“唉,能不急吗?!”小太监一跺脚,一脸快要吐血的表情,“督主,督主回来了!”
“你说什么?!”慕筱雅感到头顶响起一道惊雷。
“督主回来了!人已经在……”小太监重复道,可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面前凭空多了一道烟尘。
再看刚才还站在原地的人,早就跑得连影子都不剩了。
慕筱雅一口气冲回西厂外,正要进去,忽然长了个心眼,蹑手蹑脚地扒在门板上,打算听听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也好随机应变。
谁料竖着耳朵听了好半天,门的那头却一丁点声音也没有。
呃,不会是顾锦瑜发现茅厕的香用错了,花花草草长得不茂盛,或者是衣袖上沾到灰尘了,一气之下血洗西厂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轻咳。
慕筱雅回过头,眼睛顿时直了。
身后,一道高瘦笔挺的影子于众星捧月之中,负手而立。此人身着锦衣华服,玉树临风,身形映衬在周遭青葱的碧树中,如画一般,不染俗尘。
见慕筱雅只是傻愣着不说话,跟在顾锦瑜旁边的包公公急了,忙探出身子,小声提醒道:“小雅子!小雅子!见了督主,还愣着干什么?!”
慕筱雅赶紧回神,无比乖顺地上前行礼。
多日的相处证明,包公公其实是个大好人。此时此刻,他还在一旁替慕筱雅说着好话:“督主,这是小雅子,今年来的新人。方才他是去内务府拿东西去了,才没来得及随其余人一道出门迎接您,还请您见谅。”
难怪院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呢,敢情是根本没人啊!慕雅暗暗撇嘴,却听头顶处响起了一句淡淡的“嗯”。那声音闷闷的,完全听不出喜怒。慕筱雅只能通过猜测和想象,判断出督主应该不打算追究她了吧?
于是慕筱雅壮着胆子抬起头,立刻对上了一张祸国殃民、颠倒众生、蓝颜祸水的脸。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她慕筱雅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大抵是因为净了身的缘故,顾锦瑜同寻常男子相比,整个人气质偏于阴柔。他的面容白瓷般明净,将一张略嫌凉薄的唇衬得越发嫣红。那斜挑的凤眼漆黑如墨,却透出慵懒和冷淡,无情无绪,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但作为一个专业的易容师,这张脸出现在慕筱雅眼中时,最初化成了一锭大大的金子,其次是各种香车、美酒、豪宅,最后,定格成了一张画满记号的图纸。
脸宽多少,眼距多少,鼻高多少,肤色亮度多少,五官的比例如何分配,眉眼的分布如何调整,面部的曲线如何打磨。
慕筱雅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方的面容,正看得起劲,忽然对上了一道冷冷的目光。她本能地打了个寒战,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激动了,观察还是要不动声色为好。
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她赶紧挠挠脑袋,傻乎乎地笑道:“督主恕罪,您,您生得太好看了!”
拍这样的马屁,按理说用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屡试不爽的。然而面前的这位主儿,闻言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动,依旧垂着眼睑,目光凉凉地看着她。
慕筱雅脑门上渗出汗来,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心想:完了,我不会戳到什么不该戳的点了吧?
而这时,顾锦瑜却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
慕筱雅连忙前倾身子,竖直耳朵,恭恭谨谨地等着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顾锦瑜说完了这一个字,就恢复成“面瘫脸”看着她。
慕筱雅一脸疑惑。
包公公不失时机地走上前来,解释道:“督主的意思是,他听说过你。”
慕筱雅一愣,来不及思考包公公是怎么从那一个字里听出这种含义的,赶忙做惶恐状道:“能被督主听说过,奴,奴才真是三生有幸啊!”
顾锦瑜面色淡淡地点点头,随后撩起袍角,一言不发地朝院中走去。在此过程中,他第二次留下了仅仅两个字的金口玉言:“就她。”
慕筱雅转动脑袋,满眼疑惑地看向包公公。后者清清嗓子,道:“督主的意思是,他身边缺个人使唤,就你了。”说着他探身过来,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别看督主人不在西厂,消息可是四通八达,没什么能瞒得过他。他多半是听说你得了皇上的宠信,为人可靠,准备对你多加培养,予以重任!”
慕筱雅看了一眼已经前呼后拥着进了屋子的顾锦瑜,转过头道:“包公公,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包公公十分和蔼。
“督主他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您是怎么领悟出这么复杂的意思的?”虽然这么快就近了顾锦瑜的身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她怎么觉得和这位需要随身携带翻译的督主大人,完全没办法交流沟通呢。
“这叫察言观色,需要具备丰富的观察力和想象力。具体来说……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哈哈。你还年轻,以后就会明白。”包公公笑了两声,话音刚落,人一转身已经脚下生风,跑得老远。
慕筱雅站在原地,转动眼珠看着几片叶子被风卷着,从自己面前打着旋儿飞过。
一种“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坑爹”之感,深深地弥漫在她的心头。
慕筱雅离去之后,那辆马车继续朝前缓缓驶动。
在轻微的颠簸中,萧明嗣合起眼,靠上了身后的车壁。今日车内添上了一层格外厚重的车帘,将日光尽数阻挡在外。
“那个小太监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他慢慢地开了口,将自己的问题抛入车内的黑暗中。那声音低缓深沉,甚至带着些许冰冷阴鸷的意味,同以往判若两人。
黑暗中很快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黑衣人身子动了动,附在他耳侧低声说了一句话。
萧明嗣的双眼蓦地睁开,幽邃的瞳仁如同无星无月的夜空,半点情绪也不见。
“就是她?”他转头直视着黑衣人,确认道。
黑衣人沉默着点了头。
萧明嗣眼眸微眯,垂了眼帘思忖了半晌,又问:“她的身份,他是不是也发现了?”
“他发现了她是姑娘,”黑衣人道,“虽然还不清楚她入宫的目的,但他并不打算说出去。”
“哼,果然是妇人之仁,能成什么大事!”萧明嗣嘲讽地一笑,随即眼中聚集起几分狠戾,死死盯住黑衣人道,“倒是你,顾锦瑜不仅没死,还平平安安地回了宫,这已经是天大的失败!这一次,是本王给你弥补的机会,尽快将东西拿到手,否则,你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彻骨的寒意,黑衣人微微有些震惊,沉吟半晌,道:“殿下,有一件事,属下始终觉得不解。”
“何事?”萧明嗣淡声问。
黑衣人道:“那日顾锦瑜中箭坠崖,乃是属下亲眼所见。那悬崖高百丈有余,投石无声,寻常之人坠落,纵然不死,也绝不至于这般毫发无损。”
“你想说什么?”萧明嗣用余光斜睨了他一眼。
“属下暂无头绪,只是觉得蹊跷。”
“哼,”萧明嗣冷笑一声,道,“你自己办砸了本王的事,反倒来问本王原因?”
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黑衣人立刻垂下头,低声道:“属下不敢。”
“顾锦瑜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本王并不关心。但同样的事,本王不希望看到第二次!”萧明嗣说着,声音低沉了几分,眼中再度聚集起寒芒,“只要除掉顾锦瑜,龙椅上的那个废物根本就不足为惧!”
“是,属下定不辱使命。”黑衣人不再多话。
“还有,”萧明嗣沉吟半晌,又道,“以后关于他的事,须得一字不漏地告诉本王,不得有半点隐瞒,你可明白?”
黑衣人迟疑片刻,终究只得垂了头,应道:“是,属下明白。”
当天夜里,慕筱雅的窗外,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谁……是谁?!”起初听闻声响,她吓了一大跳。
“是我。”外面的声音喑哑如闷鼓,在无声的夜里显得越发低沉。
慕筱雅瞬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身份不明的蒙面黑衣人。自打第一次定下生意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接上头。只不过,固若金汤的皇宫他都能进得来,足见对方来头不小。
慕筱雅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热情地问候一下自己的大金主,却被对方闷闷地抢了先。
“事情办得怎么样?”他问。
慕筱雅叹了口气:“这人才回来,看都还没看清楚呢。”
那边闻言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一个月内,把东西交给我。”
“一个月?!”慕筱雅震惊了,“当初可没规定时间啊!”
“事情有变。”那头回答得简单而干脆。
“等等,那什么……慢工出细活啊,时间短了我……”慕筱雅急得趴上了窗,正准备请求宽限一下,却听到一个宛如天籁般的回答。
“一个月内,价钱翻倍。”
慕筱雅感觉头顶有一圈小鸟扑棱着翅膀,欢快地飞来飞去,边飞嘴里还边叽叽喳喳地叫着“翻倍”“翻倍”“翻倍”。她擦擦嘴角流下来的口水,光是听见这话,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是“土豪”了。
“成交!”
慕筱雅原本以为,在伺候过萧明睿那么难缠的主子之后,自己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以后再碰上谁应该都能应付自如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家这位督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皇上还难伺候。
督主生活很有规律,很禁欲。
每日鸡鸣时分起床,用过早膳,便会径自来到庭中打太极。之后回到书房,召见几个属下听听奏报,或者被皇上叫到宫里转转,一直到正午时分。
然后,是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
下午醒来后,有事则办事,无事则在书房里翻翻闲书,下下象棋,在院子里喂喂麻雀,摆弄一下花花草草,直到晚膳时分。
入夜,往往无事,天一黑便就寝。
撇开这种退休老干部一般的生活习惯,平心而论,这顾锦瑜虽然身居高位,却并没有什么官架子,上至洗漱就寝,下至吃饭喝茶,能亲力亲为的就不会让旁人代劳。这一点,同某个养尊处优且不折腾死人不偿命的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值得大力发扬的优点。
但问题是,一整天不使唤人固然是好的,但一整天不说话,不,是连一个音节都不发出来,就难免让人有点瘆得慌了。
督主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闷葫芦,这一点具体来说,就是能用动作表达意思就绝不开口说话;开了口,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而作为一个全天候贴身伺候他的小太监,时日一长,慕筱雅时常会产生一种自己跟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座移动着的冰山,或者是顶着“面瘫脸”的男版聂小倩的错觉。看吧,恶劣的工作环境让她脑子里想的东西都变得奇怪起来。
起初,她也曾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段子,试图活跃一下周围的气氛。只可惜,得到的反应并不怎么让人愉悦——
慕筱雅:“督主,奴才听人说了个笑话,可有趣了!您要听吗?”
彼时,顾锦瑜正坐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听闻此言,他把书放下,抬头瞅了瞅她,算是默许。
慕筱雅顿时提起十万分精神,道:“笑话是这样的,有个人上街喝粥,看见一家店的粥比其他店都要卖得贵,就打算奢侈一回。谁料等粥拿到手之后,发现稀得不得了。那人去找店主理论,说‘你这粥又稀又贵,怎么做生意的啊’,哈哈哈,精彩来了!您猜那店主说什么?”
顾锦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呃……那店主说:‘这有什么问题啊?常言说得好,物以稀为贵嘛。’”慕筱雅嘴角微颤,但还是十分卖力地狂笑起来,“您看是不是很有趣啊,哈哈哈哈哈!”
顾锦瑜继续面无表情看着她。
一阵风穿堂而过,笼子里的八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开口嚷嚷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筱雅顶着一张快要笑抽筋的脸转向顾锦瑜:“哈哈,哈哈哈!您……您看,鸟儿也觉得很好笑呢!”
顾锦瑜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慕筱雅:“那什么……督主,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能……能先退下吗?”
顾锦瑜眉眼微抬,意思是同意了。
慕筱雅逃命似的奔出了屋子,双眼含泪地望向天空:“皇上,您在哪儿啊?皇上,求您使唤一下我好吗?!”
但这个梦想显然是无法实现了。因为就在几天前,萧明睿已经十分高调地对外宣布,他要闭关炼丹,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他还放出狠话,在此期间谁吵他,他就把谁炼成丹药。
慕筱雅只能仰天长叹:“唉,人生艰难,挣钱不易啊!”
月明星稀,万籁无声。
慕筱雅扒在门上,确认整个西厂的人都已经入睡后,才蹑手蹑脚地回到桌子前,从自己的胸衣里摸索出一张纸来,开始偷偷摸摸地做正事。
同之前关于顾锦瑜的那些详细资料比起来,这整张纸显得更为珍贵,堪比命根子,必须随身携带。
怕惹人怀疑,慕筱雅没敢点灯,只是移动到窗台边,借着月光将纸展开。
上面是一张十分简洁的人脸轮廓,画着一些普通人看不懂的特殊记号。通过这十来天的形影相随,慕筱雅仔细观察,每天晚上都要对这张图纸进行不同程度的修改。但由于条件所限,她不能直接对照着顾锦瑜的脸来改动,只能凭借记忆,所以需要的时间比过去都要长。
虽然一个月的期限有点紧,但也不至于无法完成。只要完成好绘制图纸的这关键一步,之后的面具制作,反而不怎么花费时间。
对着月光,她皱着眉,回忆着白天跟着顾锦瑜时观察到的他的面部细节,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支炭笔,在纸上做着细微的涂抹。
鼻梁似乎要高一些,鼻翼也要更窄一些。
下唇还要薄一些。
前额也还要饱满一些。
在她咬着笔头苦思冥想之际,冷不丁的,外面传来一声咳嗽。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安静的夜色里,还是格外清晰。
听到这声响,慕筱雅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瞬间跳起来往门外冲。
没办法,人家主子唤人的方式是喊名字,她家惜字如金的主子则另有一种奇特的方式——咳嗽。所以这段时间里,慕筱雅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咳嗽声,她就顿时神经紧绷。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她出门前没忘了把重要的东西藏好。只不过裹胸重新解开绑好太费时间,所以她灵机一动,就把那张宝贝图纸塞进了床榻和墙壁的夹缝间——经验证明,那个地方还是比较安全可靠的。
风一般地穿过院子,到了对门的房间外,慕筱雅“嘭”地推开顾锦瑜的房门,大声而响亮地问道:“督主有何吩咐?”
——由于自家主子不想在被敲门时多回答一个“嗯”字,就直接赋予了她不用敲门直接进去的特权。
屋内一片漆黑,床榻上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紧接着顾锦瑜的声音有些含混地传来:“嗯?”
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慕筱雅已经熟练掌握了包公公口中那高深莫测的“察言观色”技能,一听这上扬的尾音就知道顾锦瑜并没叫她,便赶紧道:“既然没事,那什么,奴才就退下了。”
床榻里又响起一声“嗯”,第四声,是肯定的语气,表示他听到了。
慕筱雅怀着一腔狐疑回到自己房中,心想:方才顾锦瑜明明咳嗽了,怎么又没事了呢?
不过她向来心宽,加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赶紧把图纸摸出来重新端详。她拿起炭笔,正要在下巴处补充一下,忽然外面又传来了咳嗽声。
慕筱雅手里的笔瞬间就掉了,等意识到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在本能的操控下,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收起炭笔、藏好图纸、冲进院子、推开督主房门等一系列动作。
“督主,您找奴才?”她急吼吼地问。
短暂的空白后,床榻处的黑暗里又传来一声:“嗯?”
忍住心里的莫名其妙,慕筱雅还是赔着笑道:“呃,没事就算了,奴才告退。”
那头照例响起单音节的“嗯”。
然而这一次,慕筱雅回到房里,脚还没站稳,那咳嗽声就又响了起来。
慕筱雅只觉得无语:督主,请问您这是在逗我吗?!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第一时间冲了出去,第三次推开了顾锦瑜的房门。
房内依旧没有点灯,但透过月色,依稀可以看见一道坐在床榻上的人影。
而这一次,尊贵的督主大人终于开了他尊贵无比的金口。
“风寒。”他道。
慕筱雅气极,心想:这个理由早点说会死吗?!让她来回跑三趟是几个意思?!
但心里的这份怨气,在她点燃房内油灯的那一刻,立刻荡然无存。
端坐在床上的顾锦瑜,不复白日那般衣衫整洁。相反,他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那领口也因为睡姿而稍稍起了皱,露出脖颈到锁骨处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而与肌肤和里衣相映衬的,是他一头披散而下的发丝,黑如墨,滑如缎。即便看不清他的面容,这种雌雄莫辨的美感,依旧让身为“纯娘儿们”的慕筱雅,产生了一种要“重新投胎,回炉再造”的冲动。
俗话说得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她瞬间就不计较顾锦瑜刚才折腾自己的事了,转而无比殷勤地说道:“督主督主,可需要奴才请御医过来?”
说话的时候,她端着手中的烛台走上前去。顾锦瑜的面容,一点一点在烛光中显现出来,依旧是面无表情、冷若霜冰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暖黄色的烛光而增添一点点温度。
面对面前人的提议,他摇摇头,道:“被衾。”
慕筱雅瞬间明白过来:敢情他是觉得病情不那么严重,让自己赶紧去取床被子添上就行!不过才几天的时间,她居然就已经学会了从两个字里“脑补”出这么复杂的意思,她简直有点佩服自己了。
“督主,您先歇着,奴才这就去取来!”她没耽搁,屁颠屁颠地奔出了房门。西厂有自己的内务库,里面的衣服、被褥都是前几天才清洗过的,直接拿出来就能用。
虽然去一趟有点费时间,但这个拍马屁的大好时机,她可是万万不能错过!
看着那道小小的人影消失在门边,顾锦瑜起身,走到窗边站定。
他没有开窗,只是稍稍侧脸贴上窗纸,抬手轻轻叩了叩。
外面很快响起一个声音:“主子。”
“快去快回。”顾锦瑜简单而干脆地说出四个字。
“是。”那头应得也格外利落,声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匆匆远去。
顾锦瑜双手抱胸,靠上身后的窗台。他转头看向桌上那在夜风中跳跃的灯芯,一双凤眸不起波澜。
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一窗之隔的外面再度响起了动静。
这一次,他转身打开了窗子。
窗外的人影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唯有一张从窗外伸进来的图纸,反射了月光,显得格外亮白。
早有默契一般,二人能省的话都省了。顾锦瑜轻轻颔首,伸手将那张纸接过展开,借着月光细细端详。
起初,他冷峻的眉微微扬了起来。
接着,他幽邃的眼中荡起了波澜。
最后,他凉薄的唇徐徐勾起几分。
他喃喃地开口道:“原来是她,这个世界,当真是小得很哪。”言语间,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呼之欲出。
外面的暗卫见状却急了,忙道:“主子,不能笑!”
顾锦瑜愣了愣,恍然想起什么,一秒钟恢复“面瘫脸”。他以手握拳放在唇边,颇有些不悦地清了清嗓子,把东西交还给窗外的人,道:“放回去,不要露出任何马脚。”
“是。”暗卫应声,飞速离去。
顾锦瑜站在原地,不紧不慢地掩上了窗。想起刚才在图纸上看到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抬手在自己面上抚了抚,有些出神。直到门外响起动静,他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重新坐回床榻上。
只听“嘭”的一声,慕筱雅扛着一床被衾,十分矫健地走了进来。牛似的喘了口气,她嘿嘿笑道:“督……督主,东西给……给您拿来了。”
顾锦瑜一颔首,起身走到一旁,看着慕筱雅手忙脚乱地替自己把被衾铺好,淡淡地“嗯”了一声。
完成了任务,慕筱雅擦擦额前的汗,道:“好了督主,那奴才先退下了,有事唤奴才便可!”
她刚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声咳嗽。
慕筱雅下意识地转身站住了脚,等待着督主大人的吩咐。然而顾锦瑜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朝她这边走过来。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慕筱雅目光直直地看着那张冷若冰霜却气势逼人的绝美面容,顿时觉得心如擂鼓,连呼吸都有点不畅了。
但顾锦瑜偏偏不罢休,走到她跟前,微微俯下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慕筱雅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道:“那什么,督主您……您有啥吩咐?”
顾锦瑜闻言,稍稍将眸子眯起几分,目光却不移分毫。半晌之后,他缓缓开了尊口。
“我和皇上,谁更好看?”
慕筱雅瞬间石化。
这可以说是迄今为止,她从对方口中听到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可为什么会是这么“奇葩”的问题?上次夸你好看的时候你不是一副冰山脸吗,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她瞬间意识到,其实督主还是很在意自己容貌的吧?
只不过他这么一问,自己若是回答皇上好看,显然当场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但若是回答督主好看,如果哪天传到萧明睿那里去了,多半也没有好果子吃;若是回答一样好看,毋庸置疑,两边都会得罪。
这简直是一个难度系数堪比“爸爸妈妈同时落水先救哪一个”的问题。更何况,还是在距离如此近的情况下被逼问。
慕筱雅抬起手擦了擦额前的汗,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继续擦汗。
然而就在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顾锦瑜却又道:“罢了。”说着他一拂衣袖,径自朝床榻走去。
“奴才就不打扰督主休息了,告……告辞!”慕筱雅喜上眉梢,立刻走为上计。
顾锦瑜瞥了她一眼,道:“守着。”
慕筱雅想哭,虽然小喽啰给主子守夜这种事在宫里一点也不稀奇,可她怎么觉得,督主是故意折腾自己呢。刚才那个奇怪的问题,他不会较真了吧?!
那一刻,慕筱雅终于明白之前顾锦瑜的资料里面,那句“性格无常”是什么意思了。
她还准备说什么,床上那人已经掀了被子,面朝里侧睡了。慕筱雅没办法,只好苦着一张脸在桌边坐下,以手支额,盯着桌上那跳跃的烛火,苦苦熬夜。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慕筱雅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发现进来的人竟然是萧明嗣!
萧明嗣依旧一身白衣,翩然若雪,然而不待慕筱雅说什么,他已经大步上前,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
“殿下,你这是?”慕筱雅心跳得飞快,心里却有点期待。
“其实我早知你是女儿身,”萧明嗣微微一笑,连带着周围几乎要开出小桃花来,“我对你朝思暮想,情难自禁,故而冒险来到这里。”
慕筱雅的心简直要蹦出嗓子眼,但女孩子的矜持还是要有的嘛,于是她微微红了脸,小声道:“殿下,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我……”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只要你点头……”萧明嗣的声音清洌如甘泉,却仿若有致命的蛊惑。
慕筱雅顿时觉得把持不住,死命地点了点头,娇羞道:“好,好的。”
一抬头,见面前的男子笑容自唇边扩散开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然后,突然整张脸掉了下来!
慕筱雅死命地揉揉眼睛,再看,面前只剩了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汉子。
“啊呀,不好意思,笑得太厉害了些,把面具给崩掉了!”他甩了甩手中的人皮面具,挠头憨笑道,“‘京城妙手’果然名不虚传啊!俺一戴上这个面具,顿时整个人都自信起来了!实不相瞒,俺一直暗恋你,戴上面具才敢对你说出俺的肺腑之言:慕小姐,你愿意嫁给俺不?”
慕筱雅是被活生生吓醒的。她惊魂未定地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天亮。
不过慕筱雅瞅了瞅外面还有些昏暗的天色,发现时辰还早,还未到督主起床的时候。她见床上的人果然还睡着,便赶紧扯了扯自己的衣衫,做出一副熬夜到天亮的模样。
破晓时分是一天中最静的时刻,屋里屋外半点声音也无,连鸟叫都听不清。慕筱雅摇头晃脑地熬着,眼睛止不住地朝床榻上瞟。
顾锦瑜此刻正平躺着,胸口随着呼吸缓慢地起起伏伏,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朝外,下巴在晨光的勾勒下显出一段形状美好的弧线。他这人平日里死气沉沉,就连睡着的时候也透着一股禁欲感。
慕筱雅盯了半晌,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于是她立刻行动起来,轻手轻脚地迈开小碎步,移动到了顾锦瑜的床畔,小狗一般蹲了下来。
稍稍抬头,顾锦瑜一张素净的脸就毫无遮掩地展露在她的眼皮底下。
平日里,她观察对方还得偷偷摸摸,避免露出痕迹。现在如此光明正大地围观,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窃喜了一番,慕筱雅要把这张脸刻进脑中似的,眼睛扫了又扫,看了又看。她一面记忆,一面和留存于脑中的图纸做着对比。
近距离观察的感受就是不一样,需要修改的地方还有很多,尤其是脸长。这样想着,慕筱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张开食指和大拇指,隔着一些距离,在对方的面上比画。
果然,顾锦瑜的这张脸,比看起来要短一点。
慕筱雅盯着自己比画出的长度思忖着,余光不经意地顺着指尖一扫,整个人却如遭雷击般霍然怔住!
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锦瑜的脸,她反复确认着自己的发现,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正单方面僵持着,窗外忽然传来尖厉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打破了整个西厂清晨的宁静。
声音来自院子里的那只八哥,不知何时起,它已经代替了大公鸡,每日履行着打鸣的职责——虽然它只会说“哈哈”。
鸟叫声响起的同时,有着稳定作息时间的顾锦瑜睁开了双眼。然后,他就以十分莫名其妙的表情和慕筱雅对视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震惊于那个发现,以至于此时此刻,她还保持着趴在对方身上的姿势。
“嗖”的一声,她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道:“啊,那什么……督主您醒了啊,奴才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早膳!”说话的同时,人已经蹿出了房门,没了踪影。
顾锦瑜坐在床榻上,抬手揉了揉头发,不明白慕筱雅对着自己,为何忽然就跟见了鬼似的。
他昨晚好像睡得过于踏实了,几乎完全不知对方在房里做了什么。朦胧间,他下意识地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往身上看了看。
睡袍穿得好好的。
看到一半发现不对,他抬头皱眉,觉得自己貌似想太多了。
正狐疑着,顾锦瑜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不幸地发现,他好像真的染上风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