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师父,我差点忘记了,今天是景蓝花开的日子,师父您先回去吧,我一会就摘了就马上回去。”说完一把把箩筐往月见怀里一塞,转身跑了。
“七月!”月见叫了一声,看着少女扬起的裙角,清冷的眉微蹙秀眉。
琼花树下的君上邪依旧把玩着那朵杜鹃花,白绫蒙眼下看不出情绪。
在这漫山的碧翠里,这里却有山城寂寂一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精雕细刻,犬牙交错,青弓石桥,座落有致,一泓水隔着淡烟修竹蜿蜒而下,氤氲的暖气模糊了眼前的美景。本是初春时节,这里因为有热泉所以依然是温暖如初夏。
他时不时望望远方,唇边衔起一抹笑意来。
直到晌午时分,七月才拿着一把景蓝花姗姗而来。她把花护在胸前,极为小心翼翼,花上的泥土微沾了她的翠烟衫,带着清新的味道。
七月一脚踏入热泉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裙的下摆,她忙用另外一只手提着裙裾,踩着鹅卵石淌着水过去。
“死丫头,又踩我的温泉,没看到有石桥吗?”愤怒的声音从一边的亭楼里咆哮出来。
“我错了!君上!”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脚下还继续犹如一只翠鸟般点着鹅卵石而过。
“我错了哦!我错了哦……”
“错了你还踩,我还要不要沐浴了!”
“我回头给你烧水啊!我先走了。”然后一溜烟地消失在了亭楼后面。
她沿着一条小碎石路走着,走过隐隐的竹林,就感到方才的那阵暖意消失无踪,再往前走,却是越来越冷。待到竹林越来越稀疏之处,穿过竹林眼前一片开阔,她的心蓦地沉下去,明亮的眼眸里渐渐黯淡。
这里仿佛极北之地一般,一切都是雪白的冰封。
小草、花朵、昆虫,甚至奔跑的小兽都似乎被瞬间而来的风雪封印,成了这里永久的冰雕,而被风雪掩盖了岁月的,还有在她眼前地下的少年。
“弟弟。”声音低下去,如涩了的琴音。
十岁左右的少年被封在冰里,安静地阖着眼睛,不闻世间岁月,只是安然地躺在他的梦境里。
那夜的羽箭穿透了少年的心房,当场毙命,而她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皇姐。我……冷。”
“没事的,我们会逃出去的!”
她握紧袖子下的拳头,依然不顾一切地奔跑,弟弟胸膛渗透出的鲜血温热了她的后背,她的心一点一点冰冷下去,无助的少女终于忍不住一下子跪在露水的草地上,依然固执地背着已经死去多时的弟弟,而月见的手扶起了她。
那一夜,恍如隔世。
“弟弟,姐来看你了。”她蹲下来,手覆在冰面上,慢慢地摩挲着,似乎能透过冰面细致地抚摸到弟弟的脸颊。
精致的五官,肌肤苍白得几近能见到皮肤下淡青的血管,还有阖着的眼眸,一切栩栩如生,仿佛只要晨钟响起,就会睁开眼微笑。
“你睡了很长的时间了,怎么总是那么懒呢?母后在的时候……”眼眶一红,七月揉揉发酸的鼻子,又笑得痴起来。“要是父皇知道,肯定打你屁股哦!姐姐今天采到景蓝花了,又收集了一味药,很快、很快的,那张方子就全了。”她抿着唇,努力绽开一个笑容。“对不起,都让你们在这里陪衡儿了。没有你们,他会很寂寞的。”
她歉意地道,伸出手,怜爱地摸了摸一只也被冻在地上的蝴蝶。
那天晚上回到这里,她通红的双眼空洞无神,咬着唇,细细的胳膊紧紧地搂着弟弟已经冰冷的身体,无论月见怎么说都不肯撒手,然后就见一直一言不发的君上邪,突然把睡着的少年从她怀里拽出来。
她一路紧紧跟随,就像木偶般追随着自己的提线。只是追上时,弟弟已经沉沉地睡在了冰里。不过君上邪告诉了她一个药方,可以荣枯木,肉白骨。从此她努力跟月见学医,收集药方上的珍贵药材,为的就是有一天弟弟可以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弟弟没有死,他只是重伤沉睡了,只要药方上的药材收集完了,他就会醒过来的。
她握紧手中的第三味药——景蓝花。
接下来,是龙涎香。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了,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一深一浅的。
眼前仍有一些恍惚,浮现出的那张笑脸还未淡去,她甚至可以听到他那声甜甜糯糯的“皇姐”。
七月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唇,干干巴巴地道:“龙涎香,可以引出百毒的药物。还有,把幔帐都去了吧,让风和太阳照进来才有助于身体恢复,而且蛊毒最喜黑暗,明媚的阳光会让蛊毒不会游走得那么快。我开个药方,去药房抓药,煎半个时辰,一天三次,饭前服用,再辅以……龙涎香,就好。”
虽然面子上挂不住,但是两位都不得不信服。她没有听到他们接下来说的是什么,只是在考虑这药用在了冷香身上,那自己取还是不取?
弟弟要救,病人也要救,一面是亲情,一面又是医者心,要怎么权衡呢?
七月完全陷入了两难,她不相信龙涎香只有够一人用的分量。她急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肩膀却突然被铁钳一般的手给扣住了。
她心里一惊,回头,生生对上肖子骞的那双冷眸。
“跟我走!”肖子骞抓过她的手腕,不分青红皂白地拖着她就走。
“喂喂,做什么?怎么能那么粗鲁!”七月瞪着眼睛,不甘愿地一路被他拖进自己的房间里,幸好是晚上,一路上只……遇到了李婶,不然她真是名节不保了!
当然,她也曾挣扎过,求助过,只是李婶那一副含笑的模样是什么意思?还有路过的两个婢女看到此情此景,面上先是一番艳羡,继而掏出手绢抹泪又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今日事劫数难逃了。
七、敬谢不敏
七月闭上眼睛,在听到木门哐啷一声关上后,心肝肺顿时碎成了很多瓣。
“说吧,我知道你知道了!”长痛不如短痛,来个痛快算了!
等半晌,却没有料想中的狂风暴雨,而是一声质问:“为什么总是这样掐自己?”
手臂上的衣服被温柔地撩起,她心一抖,睁开眼,就见肖子骞凝视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那眼神就像是……幸灾乐祸!
他刚才看到她帮冷香治病时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火急火燎地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嘲笑自己吗?
七月平静一下呼吸,翻了翻白眼。她一把抽回手臂,真不知道他刚才那温柔的语气从哪里来的,明明笑得跟只狐狸似的,偏偏语气要装成一只兔子。
“笑什么笑?我喜欢掐,怎么了?”她语气冲冲的,果然太阳不会轻易地从西边出来。
“掐着好玩?”
“好玩!”
“那我也要掐!”他笑得十分欢快,伸出手来跃跃欲试。
“嗷嗷,这个,只有自己掐自己好玩!”她连忙抱住自己的手臂。“你要玩,就掐自己去吧。”
“哦……”肖子骞拉长了声音,又捏起她的下巴,“掐着,不疼吗?”
他收起嬉皮笑脸,问得九分认真,一分情深。
“不疼。”她愣愣。
“公子我心疼。刚才的烫伤呢?我回头让大夫给你送烫伤药去。”
“是吗?不打紧了,有你的关心已经足够了!”对方已经入戏,她如果不入戏,怎么对得起他的一番苦心呢。
肖子骞见怪不怪地看着她从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下换上一副娇柔似水,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对方没戳破那就不必送上门了,反正是演戏,谁怕谁啊?
七月打定主意,继续跟某人你来我往。肖子骞看着她走神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说,我长得有那么倾城倾国吗?让姑娘你一看到我就不由得神情恍惚?”
果真是那边派来的人吗?是不是也太小看我了点?
听到这番问话,七月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心想还真是……有够自信的!
不过嘴上还得顺着,赶紧换上一副笑眼眯眯的讨好模样:“公子绝代风姿,七月仰慕得紧。所以总是看痴了,哎,真是失礼得很啊。”
“让医术卓越,又生得佳人绝代的女子仰慕,是子骞我的福气吧。”他不咸不淡地道,不甚在意。
果然要审问我了!在刚刚一路被拖过来的时候,她在脑海里已经转了几次,编得自己觉得天衣无缝了!
“只是略懂医术罢了,幼年时候我和父亲远游,遇到了一场瘟疫,当时……”
“是不是你是不是感染了瘟疫?”他已经靠在了床头边,悠闲地抱起绣花枕头。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地回答。
“后来呢?”
“后来我们遇到了……”
“是不是一名医术超绝的游方和尚?”
“你怎么知道?”她惊愕,刚才自己是在心里小声地编故事,没有说出来的吧?
“嗯,说书里都是这么编的。”一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信的表情,偏偏还要继续道:“我相信你。”
“真的吗?我怎么觉得那么不可信呢?”她眨眨眼睛。
“瞧瞧,相爱的人之间如果连信任都不剩下了,还剩下什么呢?”肖子骞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她语塞。
“不过,如果姑娘都叫做略懂医术,那么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要汗颜了。”冷香的病,如果再被那帮庸医继续医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好。
所以,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一定要留下她。
这次的语气倒是有些真诚了。
七月满意地点点头:“那公子怎么知道我懂得医术?”
“你身上的药味。常年的药熏下,自己可能不觉得。”他淡淡地道。“而你看起来,身强力壮,能跳能跑,根本不像病人,那只能说明你是一名医师了。我也是着急了,随便拉你充数,想不到,你竟然真能缓解冷香的病情,说到这里,我应该好好谢谢你才对。”
“能为公子效力,是七月的荣幸。”他信口敷衍的解释,七月倒是相信了。
紧跟着……
“喂喂,你脱衣服干什么?”难道这个人有喜欢暴露的怪癖吗?为什么动不动就在人家面前宽衣解带!
肖子骞云淡风轻地在解开纽扣,腰带,白裳松垮下来:“报恩啊,说了,要谢谢你的,我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了。”
“啊?敬谢不敏了。”她赶紧捂着眼睛转过身去,身体却是兀自被他从后一把抱起,整个人一翻就被他压在了柔软的床上。
身上的人压过来,那张俊俏的脸颊凑近她:“我以身相许,不知七月喜欢不喜欢?”
她娇小的身体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第一次和男子这么亲近,她已经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只剩下脖子能动弹了,于是拼命地摇头表达自己的不满。
君上啊,师父啊,你们在哪里……
手已经不安分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那双眼眸里摄出的光芒……七月痛苦地想,这眼神,就是人们常说的,色迷迷吧?嗯,幸好君上蒙着白绫,不然他的眸子里说不定也是……哎呀,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她一个冷汗。
“你到底要怎么样?”她努力地推搡着他,“走开啊!”
“我知道你这是欲迎还拒。”他岿然不动,含糊地说道,笑若桃花。
“真不是啊。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以身相许,你说呢?”肖子骞目色温柔,红烛的光芒倒影在他们俩人的脸颊上,流恋不去。
紧急时刻,七月急中生智,泫然欲泣:“公子,虽然我只是贫寒人家出身,可是,可是我好歹也是一名黄花闺女!你怎么可以这般……这般羞辱于我,未行婚媒之礼,你就要玷污我清白之身吗?呜呜……我不活了。”
“呜呜,我也不活了,我明明是一片冰心,天地可鉴,你偏偏却这样误解于我,爱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我还不如死了得了!”
要不要这么无耻啊!一个大男人明明压着自己,眼泪居然一下子汹涌而出,全部簌簌地打湿在她的脸颊上,一张俊俏得倾倒无数女子的脸颊瞬间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风度可言。
“呜呜,七月,你……居然这般误会我!我其实不过是情到深处难自主罢了!”
“我……”
“七月,我对你的心、你的爱,今时今日你居然还不明白!”
“我……”我们才认识不过几日好吧!
“七月……”
“你别哭!是我错了。”她终于在他的眼泪攻势下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那你是不是要从了我?”他立即两眼放光,一抹眼泪。
“不是!”
“好吧,既然我家七月心属于我了,那么我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了。他看了她半响,在她坚定捍卫自己贞洁的目光下确定自己没机会了,便一个翻身睡在她的旁边,就在七月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一句话又把她压得差点内伤了。
“我们择日成亲就是了。”
“择……日……成亲。”她的呼吸好像被人给掐断了一样。
赶紧抓紧时间大口地呼吸,千万别憋死了。
小脸又被他扳过来,认真地道:“不要怀疑。”
“不要啊!”她下意识一翻身,拔腿就跑。
“又来欲迎还拒这招,真讨厌!”肖子骞掐了个兰花指,故作娇羞地道。
一道天雷生生劈下来!
这么狗血……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再度被他拉回床上的七月哭丧着脸道:“您到底要怎么样?很晚了……我我也要回去睡觉的。”
“在这里睡就好了嘛。我怕我半夜想你,睡不着。”
我们的感情有那么深厚吗?那这十几年来,你究竟是怎么睡着的?
“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啊。”
“还有地板。”
“可是……可是我不忍心让你睡地板啊。”
“所以我说的是你睡啊。”
“你……”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世界上最可恨的事情莫过于如此了吧?明明知道他是在调戏你,明明你可以反击,可你万万不能反击,你还要碘着脸去迎合他来调戏你——
“好。”七月缴械投降,默默垂泪。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柔软的睫毛上,感觉有点像是在晕船?
七月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削尖的下巴,自己赫然正在肖子骞的怀抱里。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这是要去哪里?
她下意识地大呵了一声:“放开我!”。
“好!”他突然变得很听话,手一撤开。
“哎哟!”她娇小的身体顿时落地,一声闷响,疼得她眼泪生生地湿了眼眶。
“好……痛。”虽然不是特别高,但也把她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背脊一阵生痛。
“你……”她气得咬牙,手指颤抖地指着唇边挂笑的某人,“肖子骞,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