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再次剧烈地震动,特瑞娜失去了重心,脑袋撞到了一台洗衣机上。她躺在地板上,只看见人类从洗衣房的门口仓皇逃窜,尖叫着涌进后面的大厅。走廊里的玻璃被震碎,警报声四起。忽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混乱的喊叫。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特瑞娜耳鸣得厉害,只能喊出这句话来。雷诗莱昂大声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听不见,也读不懂他的唇语。特瑞娜感觉天旋地转。雷诗莱昂大声重复了几遍,可是特瑞娜还是听不清,他冷静地看了躺在地上的特瑞娜一眼,如同医生看着一个身患重病的病人一样,接着从门口离去,消失不见。特瑞娜的心脏怦怦直跳,她能感受到伴随每一次律动的痛苦,逐渐蔓延到全身上下。视野越来越模糊……雷诗莱昂留下她一个人等死?她最终会死于饥饿和缺乏睡眠吗?这恼人的噪音到底是什么?
她试着坐起来,但是却失败了,于是她蜷起身子,竭尽全力,蜷成婴儿在母体里的样子,视野一点点变模糊。雷诗莱昂回来了,但是他模糊的身影似乎比平常要大一些,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特瑞娜的身体不自主地向前倾斜过去,意识模糊。就在她马上要撞到地面的瞬间,雷诗莱昂把她一把扶起,然后把她放在了像是尸体的东西上。虽然她的意识已经非常微弱了,但她还是感觉到了身下的东西被她压得几乎窒息。它的胸腔不规则地高低起伏。它还活着!特瑞娜能感受到这个人恐惧的心跳,但这心跳的声音也在逐渐减弱。这个人类失血过快,和自己一样正处在死亡的边缘。在雷诗莱昂的帮助下,一种原始的本能觉醒了。
雷诗莱昂轻柔地掰开她的嘴,突然之间温暖而新鲜的液体涌入她的身体,她贪婪地吞咽,每饮下一大口血液她都变得强壮一些,好像这液体从食管输送到她饥饿身体的各个角落,充盈着每个细胞,她脑中的迷雾逐渐驱散,视野变得清晰,直至看清雷诗莱昂。他跪在她和大开的门之间,紧张地扫视走廊和天花板,他在寻找什么?又在等待什么?莫非他们有生命危险?
只剩一点点了。这个人骨瘦如柴,现在只剩一副躯壳,她伏在它身上,万分不情愿地停止了进食,因为的确血液已经分毫不剩了。这点血完全不够她解渴,但是也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耳鸣一点点消失,她的体力恢复,呼吸也终于顺畅。
“到底发生了什么,雷诗?”特瑞娜气息不足,只够吐出对方名字的前两个音节,不过她觉得这个昵称很好听。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和欧洲人谈过恋爱。但是雷诗莱昂显然完全没注意。从他保护她的姿势、警觉的注意力来看,很明显他们仍然身处险境。
他站了起来,完全面向她,再一次把她拉起来。四目相望的瞬间,沉默似乎延至永恒,他眼里的兴奋和痛苦交织在一起,答道:
“看起来战争已经打响了。”
* * *
联系不到马祖雷克;四处都有吸血鬼的转变在发生;刚转变的又不见踪影……
在守卫者离开后,多切尔走向火炉旁一个古老而奢华的储物柜,取下一排书中间的粗铁制作的碗。他手持印章回到座位上,望着火焰陷入沉思。只有他能够行使他作为赐予者的魔力。虽然在一些人看来很浅薄,但是印章上有一块小小的顾问团的银雕徽章,多切尔为自己在这一切里的扮演的角色感到自豪。
这件纪念物会是唯一陪他在坟墓里长眠的物品。
他透过墙面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邪恶之人已经来临。多切尔背靠着椅子,坐得笔直。对他而言,此刻就像一个跃动的音符突然停止了。他大限将至,这是他的最后一战。
多切尔站了起来,吞下了象征着他神圣誓言的信物,猛地踢掉拖鞋。虽然看起来年老体衰,但是他的力量足可以雄狮媲美。他知道,尽管自己寡不敌众,他仍然会战个痛快,直至最后一刻。吸血鬼的战斗若干年前就已经停止了,他的族群,在整整七代人的时间里一直维护着和平。
这可不是什么小功绩……
他把这一点铭记在心里,作为一个完美履行了自己职责的赐予者,带着尊严直面这个时刻。这时窗外三辆全副武装的汽车刺啦一下停下。车门猛地关上,接下来是一阵扭打声,显然来人经历过准军事训练。
多切尔从扶手处拿出了他的褚红手杖,走近破窗边观察敌情。已经是晚上了,他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毁灭的气息。
这场期待已久,亦逾期已久的战争终于打响了。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幸运的话,他也许能看到最后一次日出。每次他注视着朝阳,想起寄存在自己体内、化身人类的黑夜之子们,他知道,自己与他们同在。
他们的原液被保存在多切尔体内,安全无虞,可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多切尔的观察之下,这让他感到自己与他们更亲近,也提醒着自己,照顾他们是他的职责。
几辆车缓慢地从北边驶来,不疾不徐。多切尔清楚地知道车里是谁。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这两辆漆黑轿车停在当地特警部队的汽车旁,两个危险人物从车里走了出来,面无惧色地仰头看向他。
“掠夺者……”多切尔自言自语,发出一声叹息。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他知道掠夺者们一定抓住了一名阿特拉斯,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在转变一开始就人多势众地出现在他的家门口。另外一种唯一的可能性……他不愿考虑。幸好雷诗莱昂与那个女孩在一起。他会确保她的生命安全,直到她的记忆完全恢复。如果她是一名阿特拉斯,至少他们没有全员陷落。
否则为什么另一个区的赐予者会秘密地带她来到孟菲斯、把她藏在自己的鼻子底下?
走到多切尔住宅门口的时候,掠夺者们还惺惺作态地、缓慢而有力地叩击大门。多切尔本来真的向门口走去想要开门,但是叩击声突然变大,砰地一声老旧的木门变成碎片,纷纷落在掠夺者脚下,他们在门外狞笑着。站在走廊对门的是他的敌人,他的老对手。他们就像是两个磁极,不可接近,永世为敌。
“是时候了,老头子。”其中一个冷冷地说道。他高得简直能碰到天花板,身穿裁剪得体的西装,闪闪发光的礼鞋,钻石袖扣在他的袖口得意地闪耀着。
“是时候干什么了,你这个傻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交道。”多切尔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对方,他无所畏惧,随时准备一战。
这个掠夺者站在充满碎片的走廊对面,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多切尔。他肩宽体壮,多切尔观察着他的举动,在他身上发现了所有掠夺者的通病:自恋的傲慢。正是这样的傲慢和他们与军队的关系,让他们的行动具有很强的可预见性。
他指示他的人类部下退后,命令所有楼下的掠夺者守住出口,显然他是想自己徒手解决他的猎物。
“我们的主人想要避免这场战争,”掠夺者说道,“但我们不想。”他唯一能表达的感情似乎就是对被束缚的不满。
“怎么,当够走狗了?”多切尔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因为他击中了对方的痛处,这个巨人开始紧张地左右踱步,同时保持着在多切尔右边一臂之外的距离。掠夺者虽然有巨大的力量和快速恢复能力,但是论速度他们绝对比不上吸血鬼。虽然多切尔曾经只是凡人,但他也是除安比拉克外最年长的赐予者,集速度、智慧和狡黠于一身。
“不不,恰恰相反,我们不想再隐瞒我们的实力,我们将不再是人类无聊战争中的武器。这将是我们的时代,老头子!”掠夺者大声宣告,一点一点地积蓄着怒火,就像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把车子预热发动起来。
多切尔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研究他的对手。
“我最后一次任务是照顾一个政客,整整两年!完全糟蹋了我的天赋!”一切正如多切尔所想,他兀自微笑道。掠夺者扮演人类几乎以假乱真,但他们固执的性格、可预见的野蛮和空洞的眼神总会出卖他们。在这个巨人在滔滔不绝来回踱步时,多切尔悄悄用藏在另一边的右手拧开了他权杖顶端的机关。
多切尔知道自己对即将到来的搏斗已迅速做好准备,为了给再自己争取一点时间,也为了尽可能让对方自乱阵脚,多切尔开口讲到:
“这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多切尔带着一种令人恼怒的傲慢说道。他想要激怒对方,让他在自己出击时愤怒得失去理智。“你以为,一切会恢复到过去的样子?人类不仅想摆脱我们,还有你们,掠夺者们。”
听到这里,掠夺者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多切尔。
“真的吗?又或者,所有人都同意人类巨大的数量已经成为累赘,我们需要这样一场大战来清除多余的物种。事情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但至于你和我……”他慢慢向多切尔走去。
多切尔后退了几步,“说真的,为什么非要这么说呢?你一定能满足我一个遗愿吧?”多切尔的权杖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知道阿特拉斯的位置。”对方冷冷地说。
“有他们在手,我们能准确地找到所有你们这群肮脏的活死人的位置,然后把你们从地球上清除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老人的右脚稍稍后移,左边前倾,蜷起自己的脚趾,稳稳地站住。
“谁告诉你这些的?”多切尔定住身子,一动不动,让敌人知道自己将在搏斗中与他势均力敌。掠夺者们总是希望能好好地打一场,所以他们总是允许他们的受害者稳住身子再说。然而这是他们为人所知的另一个缺点。当他回答时,掠夺者猛地摆动身体,向前倾去。
“安比拉克!”他大喊道,“是安比拉克告诉了我,然后我就抠碎了他的眼睛,把他的脑袋像哈密瓜一样掰成了两半!”
多切尔像豹子一样敏捷地抽出了短剑,朝着掠夺者的脸上挥去,切下了对方脸颊上一片肉。这个巨兽终于愤怒地用双手举起了多切尔,把他脆弱的身体朝着火炉扔去,但多切尔就地一滚,闪进了自己的卧室。
这毁灭性的一扔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但还早着呢。多切尔准备用尽全力朝掠夺者冲过去,把对方的伤口撕裂开。
就在一瞬间多切尔就爬到了过于专注的敌人背后,撕挠、撕咬,就像一个暴怒的狼獾。掠夺者向后倒退着,击穿了两座墙,正在他想着要跳出窗户以背着地时,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他的咽喉。
为什么这个赐予者如此迅猛?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物种!掠夺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误以为他只是一个年老力衰的赐予者,远远低估了自己的敌人。他抓住剑刺出脖子的部分,掰成两半,马上猛地向前,无视开始堵塞喉咙的血腥味……伤口不出几分钟就会痊愈。
掠夺者一把抓住多切尔的背部,把他扔在地上,同时自己跳起,以雷霆之势把自己接近400磅[4]的躯体砸向多切尔。强大的冲击力击穿了一层楼层,他们俩落到楼下房地产公司的空房间里。
多切尔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嘴里鲜血直流;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打败这个掠夺者,离开这里,否则他保护着的所有吸血鬼将像凡人一样死去,再也无法恢复自己的吸血鬼身份。
交战的双方在天花板上掉落的碎石中站了起来;多切尔身负重伤,而掠夺者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
这一次多切尔要倾尽全力。赐予者站直了身子,向满脸得意的掠夺者走去,表情无比坚毅。多切尔一到离对方不到一臂的距离时,掠夺者发起了攻击,两次都被多切尔躲开了。
他在等待一个完美时机,毕竟他只剩下足够释放体内原液的力量了。
多切尔上前一步,闪到离这个大个子只有一臂的地方,迅速把双臂移动到对方脑袋附近,瞬时时间空间似乎都消失了。多切尔手掌相击,掠夺者的头骨瞬间爆炸了,爆炸产生的威力使整个建筑的地基都开始动摇。
爆炸的能量迅速地传向各个方向,产生了一场小型地震。多切尔跪地,用吸血鬼的力量抵御冲击波。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掠夺者的丑恶嘴脸——他将在地狱万劫不复,但是永远不会放弃消灭吸血鬼。这具再无生机的躯体终于在他身边倒下。多切尔所剩气力只够支撑他完成最后的传送。
他闭着眼睛跪在地上,浑身痛苦不堪,感受着死亡的临近,然后扯下了自己上衣的碎片。他的胸膛上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象征着保存在他身体里一个个的夜之子。他的头像是死去之人般低垂下去,但是突然他的脖子挺直,头部抬起,骨折的胳膊也恢复正常,嘴里发出哀嚎声——然而这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许多声音汇集着,越来越大,直至变成巨大的咆哮声。他的嘴被撕裂到下巴,与此同时,一阵迷雾从嘴里飘出,如同一大片熄灭的烛烟,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迷雾继续升腾,被释放的原液随着痛苦的哀嚎融进夜色,他们不断从多切尔的眼睛、嘴巴、鼻孔以及胸膛封印正中的开口涌出。多切尔的躯体慢慢消散,只留尸骨与尘埃。
最正中的位置,是他最珍视的印章。
他们打赢了第一仗,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可是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誓约,随着他的离去,一个相对和平的时代结束了。
注释:
[1]1码=0.9144米
[2]大约172.72~175.26米。
[3]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身背地球的巨人,<比喻>身负重担的人
[4]400磅约为363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