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瞪着马特奥，“你疯了吗？”
“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马特奥说，“艾娃，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你能同意嫁给我。”
“那我希望你赶紧醒醒。”艾娃环视着这间小厨房，看看桌上放着他精心准备的早餐，最后目光回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马特奥松开了正牵着她的双手，跌坐回折叠椅上。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埋首于双掌之间，回答道：“我彻底搞砸了。”
突如其来的同情牵动了艾娃的心。如果对面是其他男人，那么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慢慢溜向门边，逃离这里。但他不是别的男人，他是马特奥·奥尔特加，是她少女时代就认识并且爱慕的男人。她可以用生命起誓，这个男人很理智。他只不过是因为祖父的病情而过于伤感。这很好理解，因为华金·奥尔特加是上帝创造出的最好的人。
艾娃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马特奥旁边。她试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抬起头和她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中满是伤悲，心也跟着痛起来。“我们从头理一遍，你爷爷以为你订婚了？”
马特奥坐直身子转向她。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她竭力忽略这些，但他就像是磁铁一样吸引着她，这种感觉在昨晚餐厅见面的时候就有。
“是的，他以为我订婚了，和你订婚了，艾娃。”
“和我？他怎么会这样以为？为什么？”她不知道怎么把脑海里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清楚地表达出来。大脑理性的部分命令她立刻停下，不要越陷越深。但是她的心被马特奥的伤感触动了，劝她留下弄清事情的原委。“他到底是怎么产生这种想法的？”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问道，“自从我们小时候分别后就再没见过面，到底是谁告诉他这种荒唐的事情？”
马特奥面向她，“就是我。”
艾娃只能干瞪眼，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处在什么喜剧电影里，还弄不清剧情发展。
“首先，这件事我没处理好，向你道歉。”马特奥说。
“从头开始讲。”艾娃看了一眼手表催促道，“一个小时后我有一个要紧的会议，而且你也该回学校去了，所以我们长话短说。”
马特奥做了个深呼吸后说道：“爷爷得了癌症，这对我们的打击很大。他年纪那么大了，按理说我们应该有心理准备的，但还是太突然。他是我们家族的主心骨，一直都是。”
艾娃点了点头：“继续说。”
“所以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我们尽量想让他过得安稳快乐。上个礼拜，我们还为我侄女阿朗德拉的成人礼[1]庆祝了，那天晚上棒极了，每个人都很开心，爷爷是最开心的。当时我正在和堂哥吉列尔莫闲聊，无意中我听到爷爷跟西尔维娅姑姑说他有个遗憾。”他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象得到吗？活了那么久就只有一个遗憾。”
“是什么？”艾娃问，心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马特奥站起来，如困兽一般在狭小的厨房里踱来踱去。终于，他停下脚步，看着艾娃的眼睛说道：“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活到看见我幸福地走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天。”
“噢。”艾娃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马特奥很爱他的爷爷，想要满足他的心愿，“但为什么是我？我们很久没见面了，自从……”
“自从你的母亲去世后，你不告而别。”
“你不能这样说，马特奥，你知道的，我母亲去世后，我不想回忆起她病重的样子，我想逃得越远越好。”她挥动了一下手臂说道，“我不能留在这里。”
“对不起，我刚刚那样说不恰当。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只是没有机会说和你再见，我们觉得很遗憾。”
艾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们接着说你爷爷的事。”她不想谈论过去。“那我昨晚在餐厅看到跟你一起的女士呢？你们俩看起来很好。”
马特奥摇摇头，“吉尔只是我的同事，我们之间没什么。”
“你这些年肯定谈过恋爱。”得知吉尔不是他现女友或前女友，艾娃有种释然的感觉，但她尽量忽略这种感觉，这不关她的事，马特奥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突然想要逃离这里。“虽然我十分怀疑你这样做的必要性，但如果你坚持要演这场戏，我想你一定有别的人选。”
马特奥摇摇头，“你是最佳人选。你不是陌生人，虽然消失了很久，但是爷爷认识你妈妈，也很喜欢你妈妈。他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
泪水刺痛了艾娃的双眼，马特奥说得没错，整个奥尔特加家族一直都很关心她，他们是非常有爱的一家人。除了她母亲，他们就是她的亲人。在她母亲病重的时候，他们对她的照顾也无微不至。她不能否认，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只要她需要，奥尔特加一家会一直支持她，让她得到安慰。
现在到了他们需要她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脸。马特奥的家人在她母亲快要去世时给予过她无限的关怀，现在轮到她报恩了吗？
不，这个想法太疯狂了，简直不可理喻。她怎么能让自己摊上这种事？她这些年一直都离旧邻居远远的，好让儿时的痛苦和孤独不再靠近。她怎么会愿意把自己推到奥尔特加家族里面？还要在所有人面前扮演马特奥的未婚妻？这不可能。
艾娃将手搭在马特奥的手臂上，碰到他的瞬间感受到了一股电流，这让她有些惊讶。他俯视着她，眼神里充斥着悲伤，让人难忘，她毫无防备地被触动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大脑中理性的部分要她婉拒这个提议。毫无疑问，她不可能成为他的未婚妻，这种情况下如果再给他希望的话，那就太不公平了。
但艾娃还没开口，他又接着说：“艾娃，对不起。”他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我根本不应该请求你做这样的事。”
这个男人让她的大脑和内心无法统一，他轻柔的触碰，他声音里的诚挚，他眼睛里的暖意……都让人无法承受。在被牵扯进他的世界之前，她得赶快离开。“马特奥，你愿意为你的爷爷做任何事，这我明白，我真的明白。他是个好人，但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前门有力的敲门声打断，门一开就进来两个人对她打招呼。
“艾娃！我的宝贝！”
艾娃还没认出来人是谁，就跌入了一个热情的怀抱，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听到两人热情欢迎她回家的问候，她立刻认了出来。他们松开手，朝她露出友善的微笑，是马特奥的姑姑西尔维娅和姑父奥斯卡。她也笑了，小声地告诉他们再次见到他们有多高兴。同时，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更深地跌入了马特奥一直想要她进入的虚幻世界。
“好了，姑姑，姑父。”马特奥打断他们，“让艾娃喘口气。”
艾娃装作毫不在意马特奥环绕在她肩膀上的手臂，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得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她的每一寸直觉都在跟她说快走，快离开这里，把奥尔特加一家子和过去的回忆抛在身后，但是她却还是逼着自己向马特奥的姑姑姑父微笑。他们对她一直很好，如果他们以为她即将成为他们的家人，那么错就是马特奥的。
她将目光转向西尔维娅，“很遗憾，听说你父亲病了。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希望他能好受些，不受病痛折磨。”
“谢谢你，亲爱的。”奥斯卡说道。他努力微笑但眼中还是带着感伤。“他现在休息得挺安稳的，打了镇痛剂，很多时候都半睡半醒。”
“很抱歉打扰你们了，”西尔维娅插嘴道，“但我们觉得应该过来打个招呼。”她伸手过来揉了揉艾娃的手臂。
奥斯卡怜爱地对妻子笑了笑。“西尔维娅的意思是，她怕今晚会有太多人在这里，可能没时间陪你俩。”
艾娃的脑袋里敲起了警铃。“今晚？”她瞥了一眼马特奥，但从他的表情得知，他和她一样，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今晚有什么事吗？”马特奥问道。
马特奥的姑姑姑父交换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你们的订婚派对，”西尔维娅姑姑欢欣鼓舞地笑着说，“整个家族开了一晚上电话会议制定计划，今晚一定不同凡响。”
“我们的订婚派对。”艾娃重复道。当然，这感觉肯定跟爱丽丝掉进兔子洞时一样，她都不知道应该就哪一点提出异议。她看向马特奥问道：“你知道这事吗？”
他摇了摇头，“相信我，我完全不知情。”他转向他的姑姑姑父，“我很感谢你们这样费心，要不等到我父母从墨西哥回来再说？”
“别担心，”西尔维娅向他保证，“我和你母亲通过电话了，她觉得为了爷爷着想我们应该立刻庆祝一下。我跟她说，他们应该留在坎昆[2]尽情享受，等回来后再跟你俩私下庆祝。”她笑着打趣说，“但是马特奥，你得好好解释一下了，说到你订婚的时候你妈妈完全惊呆了。她对此毫不知情。”
“我能想象到她的惊讶。”艾娃说，但是出于礼貌，再加上自己本身很喜欢西尔维娅和奥斯卡，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很抱歉我得走了，早上有个会议我一定得参加。”
奥斯卡咧嘴一笑：“没问题，艾娃，你现在快要成为家族一员了，我们有大把时间一起度过。今晚的庆祝派对就是开始。”
艾娃道别的时候勉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马特奥想送她到车上，她挥手拒绝了，在他俯身亲吻自己脸颊的时候，她努力让自己没有显得那么吃惊。
“一会儿见，艾娃。”他温柔地说。
一会儿见？她回到她的敞篷车上，开出车道朝办公室驶去。她使劲摇了摇头，哦不，如果马特奥·奥尔特加以为她会同意和他一起演出这个疯狂的闹剧，那他一定是得了幻想症。
***
马特奥在他爷爷的卧室外犹豫不决。几分钟前他从艾娃的房子出来后，下定决心要来坦白他的订婚是假的。艾娃离开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震惊表情让他非常后悔。他没有权利把她拖进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自己的麻烦里。在见到她之前，他的脑海中，他的想象里，事情似乎简单得多。但是他错了，现在必须改正过来。
他轻轻敲门，看到堂妹埃琳娜朝他挥手后他才进入房间。短暂地拥抱过后，他看到爷爷正在睡觉。“这一夜很辛苦吧？”他小声说。
埃琳娜点点头，“但他精神不错，他很期待今晚。”她笑了，“我们全都很期待。恭喜你。”
马特奥逼自己笑了笑。“谢谢。”
埃琳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爷爷，然后示意他跟她来走廊。“马特奥，听着，我知道看见爷爷现在这样很痛苦，我们都很痛苦。但是，我们希望你和艾娃可以幸福。今晚对于你们俩来说是特别的时刻，所以应该要表现出来。你看起来很痛苦，一点儿都不像一个刚订婚的男人应该有的样子。”
“我没有痛苦。”马特奥扯谎道。他确实很痛苦，但是他的痛苦是自作自受。“我只是有些伤感。”
“我们都是。”埃琳娜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所幸的是爷爷在有生之年还能见证你的快乐。所以，开心点儿。”
马特奥点点头，仍然无法开口。他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因为这场闹剧，他觉得自己像是整个家族的背叛者。
“爷爷醒来后，要我帮你带个话吗？”埃琳娜问道，“还是你想等他醒来后自己跟他说？”
“不用，”他深呼吸了一下，“我得去学校了，告诉他我来过就行。”
“我会告诉他你和艾娃今晚会来看他。”埃琳娜补充道。
马特奥点点头，“好。”或是不好，现在完全取决于艾娃了。
注释：
[1]成人礼（西班牙语：Quincea?era），墨西哥少女十五岁生日时，家人会为其举办盛大的宴会，庆祝其长大成人，场面不亚于婚礼。
[2]坎昆（Cancún，又名康昆），是墨西哥东南部的一个城市，位于加勒比海沿岸，是世界著名的度假胜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