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和祖母继续写着,用只属于他们的前语言遣词造句,那一串串的语词是由声音构成的,写下它们,不是为了表达意义,而是因为它们非常接近祖父和祖母在对彼此的挚爱与渴望中发出的声音。这声音时断时续,忽高忽低,形成错落有致的音调。这些语词之线碎成了一段段,既有祖父的一笔一画,也有祖母的一笔一画。在这两种笔迹中,从始至终都有着惊异与转变,一种笔迹出现,消失,然后融进另一种笔迹,在一词之中,一行之中,一段之中,伴随着那些互相追逐的声音,不断地重叠。有时候,有一串笔画会长些,而另一些时候,则是其他一串串笔画会更长。最终,那些更长的笔画往往终止于更高昂的音调——并且它们通常是祖母写下的。在她的笔迹中,有很多这样的长笔画,紧接着,祖父的笔画夹杂其间,但短一些,碎一些,直到有一笔昂昂扬起,音调高亢,臻于圆满。在一串笔画中,往往还有着洇开的墨迹,有时在一串笔画与另一串笔画之间,有时则在所有笔画的末尾。接着,是祖母冷静的笔画传达出低回的音调,不再激越。
在更长的篇幅里,终究是祖父的笔画在最后到达了高音,圆满结束,与祖母的高音交相辉映,这些高音连成的语词全没有含义。它们会重复,会有短音迸发开来,直到连成长长的一串,最终以高音结束,然后紧接着又是新音迭起。
这些音调中包含着兴奋、热情、温暖、愉悦和分享,充满了意义,但这些意义又只体现在祖父与祖母发出的声音中,为他们独有。因为对他们来说,只在没有语言的时候,那些兴奋的、温暖的、愉悦的声音才是纯净的,坦然的,同时也是自足的,并不需要字词意义来使它们可解。也只有在祖父与祖母不需要文字,而是彼此发现与补足之后,他们才会总在每一篇章结束时回归到语言——回到那些只对他们有意义的语词,回到祖母笔迹中的一词一句,紧接着是祖父笔迹中的一词一句。
在他们对彼此的狂热持续燃烧时,祖父会立即起身去作画——不是用那些由语词组成的声音去画,而是在不需要任何有意义的语词的情境中作画。他会在宣纸上画下祖母和自己。他在画里表达他们的快乐,这快乐他们在许多情境里感受过——家里家外,春夏秋冬,白昼黑夜。他既画了彩色的,也画了黑白的,接下来,他会把这些画制成木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