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往常一样,贾斯汀·洛克希德沿着海岸线跑了5英里,不过这会儿他停下了,站在悬崖的外露岩石上,看底下不断沉浮的海潮。抬头猛灌一大口水,随后为了凉爽,他将瓶里剩下的水全洒在自己的脸上、头上。长跑让他筋疲力尽,他却想以此放松心情。一想到回去又得待在狭小的办公室,应付那群难搞的客户,他就止不住地头疼。
他看似远眺海平线,但其实根本不愿欣赏这片太平洋的美景。海洋,就是成片的水;而他,恰恰厌恶水。用叔叔留下的遗产买下这栋能眺望大海的房子,就是为了向他富有的客户公司代表彰显他的能力。但事实是,他今年34岁,一直为出校门就效命的公司卖命,却仍在琐碎的工作里挣扎,比如处理少儿派对或当地比萨连锁店的账户资金问题。
贾斯汀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盯着浪海逐沙滩。这就是他下半辈子要过的生活吗?他下半辈子的日子就是这么一眼望到头,像海浪一般日复一日地交替更迭吗?要真是如此,上帝啊,你可得帮帮他。他正要打道回府,海滩上的一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他走近岩石边,打算一探究竟。
当看清岸上的身影时,他欣喜地吹了一声口哨。那是一位女士徘徊在岸边。先前他根本没看见她游过来啊,不过可能当时他并没注意到那儿。她水性一定不错,因为这么强的浪潮,她都能驾驭,也可能就是游泳使她的身材如此匀称。即使相隔甚远,他依然能看清她的胳膊和双肩充满力量,像雕塑般有型。
他目不转睛地欣赏她优美的身形。她身着一套白色比基尼,那衣服就像她的第二层肌肤般贴身,一双腿笔直修长。距离太远,所以他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但她泛红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总之,她美得不可方物。
他看着这位女士朝前走几步,蹒跚着,摔倒了,双膝跪地。她马上爬起来,张开双臂,像是在平衡身体。接下来,她的步子缓慢而坚定。她需要帮忙吗?也许浪潮太大了,她站不稳。但不论如何,现在只有一个弄清楚的办法。他把水瓶往岩石上一放,走向陡峭的小路,这条小路通下悬崖,直通到海岸边。
贾斯汀没走几步,他的电话就响了。一开始他不接,直接转到语音信箱。但不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他低声咒骂一声这个搅局的电话和电话那头的人,只得从兜里拿出电话接通。“什么事?”他不耐烦地说道。眼睛还一刻不离那个美妙的身影。
“你也早安。”
他恢复语气:“抱歉,格伦娜。”格伦娜是他的助理,她十分厉害。即使在他最烦躁的时候,他依旧对她彬彬有礼,因为她值得他的尊重,“什么事?”
“我知道这会儿给你打电话可能有些早,但我相信你估计挺愿意听到下面这个八卦的。”
他眼珠一转。格伦娜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这点他一直很欣赏。“能等会说吗?”他的眼神依旧锁住岸边的那位女士。她坐在沙滩上,像个小孩似的前后晃动双脚。哦,天,她喝多了吗?如果真喝多了,她可能就得一个人倒在沙滩上了。如此一来,他必须过去。
“抱歉,不行。”
突然,他惊觉到自己还在打电话:“什么不行?”
“不能等啊。你问我能不能等会说,我说不行。”格伦娜的语气由于激动而显得有些压抑,“这一定是你想听的。”
“你从哪里听来的八卦?”
“我们老板,默瑟和杰弗里斯那儿听来的。我今天早到公司,正站在小厨房里煮咖啡。他们可能以为周围没人,所以站在走廊上谈论你,就像平时别人八卦一样。”
“所以,我被炒了吗?”他问,“或者还要糟糕,我现在得接受一桩宠物食品的项目?”
“很好笑,但,不是,你没被开除。事实上,我听到杰弗里斯在讨论谁可以成为下一个合伙人。默瑟说你可以胜任。所以如果接下来的项目完成出色的话,那么你极有可能被他们选中。听上去是不是很棒?”
贾斯汀皱着眉头,看着岸边的女士朝水里走去。她究竟在做什么?如果她真的是喝醉头晕就不该往水里跑。但马上,他的担心就多余了,因为他看见她猛地潜入海水,浮出水面的动作又是十分熟练有力。贾斯汀心头一阵失落。该死的,她游走了。
“喂,贾斯汀,你在听吗?”格伦娜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是,我在。”他转身往悬崖上走,还不忘再回头看一眼。那位神秘的女郎并没有出现,“是的,好的,格伦娜。不过你听到他们打算交给我什么新项目?”
“森本企业,一个日本公司,”格伦娜回答道,“很明显,有人向他们公司的高层推荐了你,所以他们要求你做接头人。默瑟会在今天早上10点的会议上宣布这个委派任务。贾斯汀,我们可以在会议前做点工作,比如调查一下这个森本企业的背景。”
贾斯汀瞥了眼手表。“给我45分钟,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到时我的办公室见。还有,谢谢你通风报信。”
“不客气。”格伦娜稍顿片刻,接着道,“但有个事你得知道,森本企业一直从事商业捕鲸。”
贾斯汀呻吟着:“鲸?你是指那些待在海洋里的庞大生物吗?”
“正是如此。”
贾斯汀感觉一阵胃痛。他讨厌水。厌恶至极,他甚至认为宠物食品的项目都要比这来得好。“你开玩笑,对吧?”
“不,你知道我不会和你开任何有关水的玩笑,”格伦娜严肃地说:“我一直记得那会儿我提出是否要在办公室放个热带鱼的水族缸时,你当时跳脚的模样。”
“我们只能接受这个项目。”贾斯汀举起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抵上额头,不住来回摩擦。“这不是我们能凭意愿就同意或拒绝的事,是吧?”
助理以沉默赞同。森本企业的项目很重要。他要么接受,要么做好放弃事业的准备。
和格伦娜商定好马上见面后,贾斯汀就关机了。他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脚下的海岸线。还是没能看到那位女士的身影。他感到一阵失望,但他立马把这种失望驱赶出脑海。不论那位女士有多优美,都不能忽视她“喜水”的特性,这就说明他俩不是同一世界的。就好像现在她的失踪一般。
***
“在把双脚泡废之前赶紧上来。”
米拉达听到声音后抬头,拿手挡在额头上方做遮阳板,来回寻找声音的来处,直到视野里出现一只全身羽毛蓝金相间的鹦鹉。切尔西早就提醒过她,萨默的鹦鹉是只毒舌鸟。事实上,好友切尔西的原话是“浑身羽毛的厚脸皮”。目前看来,切尔西完全没有夸张。米拉达的目光在海岸沿线搜索一圈,但并没有看到人影。“萨默呢?”
“洛克希勒的女佣目前安全地坐在出租车里,前往机场,”戈尔迪叫嚷道,“她让你麻利地把自己挪到那边沿海岸的悬崖上去,蠢鱼。”
米拉达望向那条陡峭的小径。上岸行走的第一次是愉快的,但也充满痛苦。她极度渴望让双腿放松,但现在看来,得爬上悬崖才能休息了。
“我怎么才能上去呢?”米拉达问道。
“我送你一句四字真言,”戈尔迪道,“游,到,岸,上。”
米拉达眼睁睁看着这只鹦鹉飞向海岸。她的心突然就同双脚般沉重。她简直愚蠢至极,她怎么会认为把尾巴换成双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呢。结果现在,在水里她连蹬腿都觉得吃力,下半身重得不行,跟锚一般直往下沉。可怜的人类啊,她简直不能想象他们该如何生存。但是,一想到人类用鱼叉捅杀鲸,把它拖到捕鲸船上,这股对人类的怜悯就荡然无存了。
一阵快速的摇摆,米兰达游上海岸,想到接下去的任务,顿时振奋。
***
向上走的这一路既漫长又痛苦。在她接近悬崖顶时,她得出结论,人类的腿中看不中用,谢天谢地,幸好她长的是鱼尾。她弯下腰,双手按摩双腿,上气不接下气。缓过神,她直起身,接着迈开步子向上走。她已经走了这么远,绝不能在此刻停下来。
“大姐,你快点。”戈尔迪大声叫道。
“闭嘴,臭鸟,等我喘过气,我一定把你尾巴上的毛扒光。”米拉达双眼注视前方的小径,头也不抬地说。感觉像是过了一世纪,她终于登上了悬崖。她身处荒草丛生的绝壁上,双手扶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终于缓过来了,不过,当她转身看见那座玻璃别墅时,她倒吸一口气。“天。”迅速拿手捂住嘴巴。“这房子太神奇了。”她情不自禁走上前,就像飞蛾扑火般。
近看贾斯汀·洛克希德的房子比从海洋远处看更壮观。正午的阳关照耀在玻璃墙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彩,似房子本身散发的生命力。像着迷似的,她一步步靠近这栋耀眼的建筑物。
“爱上洛克希德的这幢玻璃怪物了?”
“是的,戈尔迪。它简直太华丽了。”
“那就再看仔细些吧,”鹦鹉边往前飞,边大声叫道,“洛克希德这儿可是有很大一片泳池,你肯定喜欢。”
泳池?米拉达依依不舍地绕过房子,跟随萨默的鸟穿过庭院。庭院大片的草坪上点缀着平整的正方形大理石瓷砖。米拉达小心翼翼地踏上去,觉得这些大理石又硬又粗糙。她还是比较喜欢软软的草坪。
“开心得想摇尾巴了,是吧?”
是不是所有鹦鹉都这么烦人?米拉达边想,边朝戈尔迪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一转弯,就看见戈尔迪停在一扇铁门上。
“这是什么?”
“泳池入口,去看看。”
她犹豫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在洛克希德先生回来之前,先去房子那儿侦查一下。”
“你先看一眼这个。”
米拉达考虑片刻,认为取悦这只蠢鸟比同它争论要合适。于是她走上前,穿过门。突然,她停住了。她身处一片争相开放的花海中,白色的,紫红的,交相辉映,四周散落着岩石景观。前方和左右方,三面均是一片碧绿,流水潺潺。前方那片水域,正对海洋,水域中的水不断冲下悬崖,看上去如同和海水交融。
“天啊,戈尔迪。”她轻声道,“你见过这么美的景色吗?”海水在这儿,像是升上来,铺开这片水域似的。“太美了。”
“是的,虽然这只是个泳池。但清澈,湛蓝。是个大手笔。”
泳池?不,这和她以前见过的泳池都不同。没有语言可以用以赞叹这片神奇的景观。米拉达跑上前,站在泳池边,不作二想,猛地一头扎进水里。一碰到水,她由衷地发出愉快的欢呼。她径直游到泳池的另一头。“好像和大海连在一起,对吧?”她双肘撑在泳池边缘,双脚欢快地踢水。待在水里才是天堂啊。“要是可以,我想在这儿待一辈子。”
戈尔迪也飞到边缘处站定。“说实话,不可能。这种泳池叫无边缘游泳池,不叫永生泳池。你已经待了3分钟了。”
米拉达眯上眼,感受太阳的温柔。这瞬间,她觉得世界如此美妙,但下一秒,她却眉头紧锁。
不是这样的。她是一条人鱼。现在拥有双腿,待在海平面700英尺以上的泳池里,为了什么呢?人类世界,还真是诱惑满满啊。她必须牢记此次她务必完成的任务。
她游回刚下水的台阶处,走出水面。附近小桌上有一叠松软的毛巾。她好奇地盯着它们。之前,她见过游艇上的人类用毛巾擦干身体。虽然她认为人类立马擦干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不过,现在她在陆地上,应该试着学习人类的习惯。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条毛巾,抖开。如果她记得不错,人类应该是用毛巾擦皮肤的,于是,她将毛巾敷上皮肤。“哎呀,”她尖叫道,“好痛啊。”
突然,戈尔迪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米拉达吓得把毛巾都丢到地上。“怎么了?”
“糟糕……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