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孙永龙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至少目前来看,他是配得上肖璐的。卓卡一边想,一边跟随迎宾小姐来到自己的位置上,那里坐的都是“卓越瑜伽”的同事,何总、苏翠萍以及其他老师们都来参加她的婚礼了。落座后不久,礼炮声响了起来,在音乐的伴奏下,肖璐和孙永龙手挽着手,缓缓步入礼堂,头上和衣服上落满了五彩缤纷的小碎花。两人走到主席台,互换戒指,向双方亲人敬酒,请宾客们入席,开怀畅饮。菜肴接二连三地摆上台面:港式清蒸虎斑鱼、金汤关东辽参、玉液芙蓉龙虾、红袍乳猪手、脆皮桂花龙岗鸡、幸福鸳鸯点、云端鲜果盘等荤素菜肴。食客们放开胃口,调动起自己的味蕾,卓卡拣了几样素菜,把目光再次放到了肖璐身上。
从台上下来,肖璐又换了一身衣服,那是一套新古典主义的秋冬款羊绒旗袍,线条简洁,只在胸前的盘扣处安插了一只镀金的凤凰。随着她娉婷挪步,那只小小的凤凰也展翅欲飞。经过这番打扮,她变得更迷人了,当她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放到其他女人们身上时,她能看到她们艳羡的目光。这让她感到满足,同时也让她从心底里瞧不起她们,此时的她几乎把印度人忘得一干二净,虽说爱情在女人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但生活所涵盖的内容却远远超出了这些。
现在,她来到卓卡入座的席位上了,她举杯向何总、苏翠萍和那些老师们敬酒,并率先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干。红酒的滋味在她的舌苔上泛起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群人,只是目前她还需要给自己多增添点耐心。她又单独敬了卓卡,她送给她的那块墨绿色的捷克陨石打动了她。此外,她也看到了卓卡写给她的字条。敬完酒,她再次拥抱了她的朋友,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喜欢你送的礼物,就像你说的,也许我们追求的东西真的不同,但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真希望不久的将来,也能参加你的婚礼。”
肖璐抽身向其他人敬酒了,可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却在卓卡耳边久久萦绕,有那么一刹那,她相信身着华服、举办奢侈婚宴的肖璐还和过去一样,她应该尊重她选择的道路,肖璐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错的是桑贾伊不该从一开始就隐瞒太多,错的是当初付出那么多努力的肖璐没能赢得最重要的机会。而眼下,所有的隔阂、惋惜和悲伤都被这艘承载着幸福的游轮所掩盖了,在这样重要的时刻,除了从心底里祝福她之外,任何话都显得多余。
喜宴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才散,接着便是安排宾客们去包间喝茶、打牌、K歌,而晚宴也将在游轮上举行。何总和苏翠萍率先向肖璐告辞,等到卓卡也过来向她告辞,说明天还要上课的时候,肖璐却拉着她的手,挽留她说:“待会儿,还有老朋友要来,他们已经在电话里叮嘱过我,一定要让你留下!”
晚间十点左右,肖璐把卓卡拉进了临舱的小包房。包房是那种怀旧格调的,墙壁上挂了旗鱼标本,墙角处立了一副仿中世纪的武士盔甲,一男一女就坐在盔甲旁边的苏格兰沙发上聊天。卓卡刚一进门,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就起身朝她走来,而卓卡也欣喜地喊起来:“罗姐,你们也过来了啊!”
坐在小包房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和卓卡一起参加培训的罗海珍和朝向南。离开“卓越瑜伽”之后,罗海珍又走访了国内一些知名的瑜伽馆,这次来,除了祝贺肖璐的婚礼之外,也有事情想和他们商量。至于说头发理得短短的朝向南,还是不太热情,以至于人们无法分清他是天生孤僻还是在人前有些拘束。
寒暄片刻,罗海珍把谈话引到正题上来。她告诉卓卡,她和肖璐先前已经在电话里商量过,计划筹资在遥城开设一家大型瑜伽会所,肖璐负责师资培训和课程安排,她则处理日常事务,朝向南也赞成这项提议,况且一个优秀的瑜伽馆少不了男老师,男性瑜伽教练属于稀缺资源。等到问及卓卡是否愿意加盟的时候,卓卡迟疑地说:“我已经和馆里签过合同了,再说我是苏教练一手扶持起来的。”
“苏翠萍那边的事,我来帮你沟通。”肖璐对卓卡说,“相信只要何总发话了,她也不会让你为难。卓卡,难道你不想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工作吗?”
眼看卓卡还在犹豫,罗海珍也开始在这个小空间里描述着她的美好憧憬:诚然,拥有雄厚师资力量的“卓越瑜伽”是国内瑜伽界的一杆大旗,无论是教师培训还是会员制度都开创了国内瑜伽的先河,但却不能忽视它在取得成绩的同时,也存在不少弊端。其一,以苏翠萍为首的师资力量缺乏人性化管理,严格监控和每年的淘汰制度使得部分优秀资源流失,也使得每个老师不能保持最佳的心理状态;其二,“卓越瑜伽”制定的大多规则都停留在表面形式上,例如馆里提倡的食素、断食和冥想等内容对普通人来说还很难理解,没能上升到理论和实践的高度,而该馆招收的会员也基本定位在年轻女性,而据她这一年了解和调查,在欧美先进国家,瑜伽的影响力已经渗透到千家万户。
“我和璐璐还在考虑一件事,一旦把馆筹建起来,就重新制定新规则,将来每个在这里授课的老师,都会依照他们的自身情况和特长,开设属于他们的特色课。”罗海珍冲卓卡笑了笑,接着说,“学员们的体质和身体状况也有很大差别,朝向南会给每位学员制订身体调查表,让他们有选择性地考虑‘传统哈他’‘阿斯汤加’‘艾扬格’或者‘流瑜伽’。”
罗海珍的一席话在卓卡听来无疑是充满激情和诱惑力的,她想“桑贾伊事件”不过是“卓越瑜伽”崛起前不为人知的冰山一角,而何总那样的生意人在拥有现今的规模之后,也不会再投资拓展新的领域,再说她的总教练苏翠萍虽然不是表面上那样冷酷无情,但她确实操控了整个瑜伽馆的风格和走向,留在“卓越瑜伽”显然不是长远之计。可就此离开呢,从情感上又有些难以割舍,毕竟这里让她迈出了第一步。
“卓卡,陪我出去一趟吧。”就在她思前想后的时候,肖璐叫她跟她一起出去拿点饮料和零食。两人离开包间之后,肖璐却一直把她引到甲板上,说有件事一直想要告诉她。肖璐用大衣裹紧里边的旗袍,望着她的眼睛,说:“今天突然和你说起这些,你一定有些不适应,或许从心底里,你也不喜欢我做过的一些事。”
“你会有你的理由。”卓卡笑了笑。
“是啊,每个人都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说服自己,或是说服别人。”肖璐的嘴角向上一挑,说,“卓卡,我不是要说服你一定要加入我们,但有些事我很想让你知道……在我八岁那年,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妈妈给我买来早餐后,把钥匙交给隔壁的阿姨,一个人走上对面那栋楼的平台……”
回忆就像电波,在肖璐的脑海里时断时续,因为无法亲眼目睹所有事情,只能凭借感知将所有已知和未知的片断一一拼凑起来。肖璐在卓卡面前提到了母亲的忧郁症,提到了父亲的暴躁、无耻和虚伪。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宁愿选择痛苦也不愿意离开父亲,是爱让她的父母结合,也是爱让她的母亲走向了死亡,因为当一个人既不愿意否定既往的爱,又没有勇气和力量改变每况愈下的生活,那么等待她的就只剩下唯一的道路。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恨她。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就这样离开我了,让我看到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可是现在,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因为妈妈无法告诉我她对爸爸有多么失望,而她本人也没勇气正视自己有多糟糕,在悲惨的现实生活面前,很多女人都感到手足无措。”顿了顿,肖璐把目光投在江面中央的一艘航标船上,在黑黝黝的水域里,小船好似一颗耀眼的明星。她回头望了一眼卓卡,用自嘲的口吻说,“如果现在的我还和桑贾伊在一起会怎样?也许他真的会像自己说的那样永远爱我,也许你会看到与之相反的结局……卓卡,我不是没有良心,而是真的输不起!”
直到今天,卓卡才意识到自己和肖璐真的不同,尽管两人都是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尽管她俩自幼都在赤贫线上徘徊,但对于人生的目标和选择,却无法交汇于一点。倘若说肖璐至今所做出的所有事都是为了避免重复母亲的故事的话,那么卓卡的选择则更多地遵循着她的内心,此时她的内心一再告诉她,她需要理解和支持肖璐,也许心灵上的修复,真的需要依靠一生来完成。
从甲板回到包房的路上,肖璐没再提过去的事,而卓卡也暗暗做好了决定。从这里眺望长江沿岸,老租界的门楼和建筑物都被镀上一层暗黄的亮膜,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百年前,这里还曾经是洋人执掌的地方。而现在,命运正掌握在每个中国人的手里,无论是在游轮上还是在游轮外,无论是在人潮鼎沸的步行街、夜市摊还是在这个小小的包间里,每个人都在选择,或是即将选择罗盘转动的方向。终于,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在宽敞的江面上久久激荡,而参加婚礼的宾客们也再次燃放起焰火,霓虹射向高空,点亮了黑夜,每个人都不由得仰头张望。一拨又一拨的焰火把夜空映衬得宛若白昼,而就在焰火熄灭,爆竹停歇的某个空隙,站在窗前的卓卡悄悄地拉过了肖璐的手,认真地望着她说:“我答应你。”